第22章 “來,把手給我”
“來,把手給我”
留下他倆離開飯店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我們原本落座的玻璃窗。
玻璃窗裏的少男少女相對而坐,我看不清他們的神色,卻能清楚捕捉到男孩愈發挺直的背脊。
“走吧梁笙,飄雨了,我送你回體總。”龍隊示意我上車。
我拂了拂身上的冰晶鑽進車內,把手伸出車窗,“龍隊,不是下雨,是下雪了。”
正準備發動汽車的龍隊也被窗外的雪景吸引,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日子過得真快啊。”感慨的話随着一簇簇白汽冒出,飄蕩在空氣裏。
“你還記得17年的最後一天,就是那個跨年夜,我們幾個吃完晚飯,一起去天壇散步嗎?”
我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當然。”
“那也是這樣一個雪天,感覺還是昨天的事,轉眼竟然又過了兩年。”
他仰頭靠着椅背,若有所思地盯着車頂:“這兩年,無論是他們,還是我,也包括你,都看到了、經歷了很多,也大概對我們這個行業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運動員,看起來光鮮,不過都是在用常年的傷病去換那麽一兩個高光時刻。”
“通俗點來講,要在這條路上堅持下去、熬出頭來,可比單純喜歡某個人要難多了。”
“可他倆偏偏要選擇難上加難。”我苦笑一聲。
“其實兩年前那個晚上,大頭抱着仙女棒從物美出來,我就知道莎莎對他來說,早就不僅僅是簡單的搭檔了。”
我安靜聽着龍哥回憶這些畫面,低頭搓了搓被冷風凍得通紅的手指,眼眶卻漸漸溫熱起來,“他倆一旦選擇這條路,就注定要遇到彼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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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隊挑眉一笑,發動引擎,“也是,人和人的命數,老天大概早就寫好了。”
随着發動機的轟隆,車頭燈光亮起,如霧般細碎的雪花随着光影接續搖曳。
移動的後視鏡裏,男孩女孩的身影逐漸變成兩個小點,又慢慢交彙在一起。
那時候龍隊和我都還不知道,原來那晚的老天,格外仁慈。
1月13日,國乒在北京開展為期一周的軍訓。
分發住宿物資時,高遠拍了拍前面沉迷在手機裏笑得蕩漾的大頭,問:“頭啊,你和誰一塊住?”
“啊?”也不知道手機裏有誰,高遠的話大頭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舍友!我問你和誰住!”高遠開啓了和老大爺對話時的分貝。
“哦,昕哥,周恺,還有那誰...于子洋。”大頭剛回答完又馬不停蹄地鑽進手機,一條條認真閱讀着不知道誰發來的信息。
高遠頗為詫異,問:“對這個安排,你沒什麽想說的嗎?”
“嗯?說啥?”
“這不都孫穎莎最近的混雙搭檔,全成你舍友了!”
“哦是嗎?”大頭無所謂地笑了笑,“嗨沒事,我都習慣了。”
比起教練組煞費苦心的安排,大頭這毫不在意的态度才更讓高遠驚訝。
“這哥們怎麽回事?移情別戀了?還是被教練組刺激得斷情絕愛了?”高遠滿臉不解地問我。
我兩手一攤,搖頭道:“我看他對那手機倒是愛得挺深沉。”
“這手機裏到底有誰啊?”高遠伸長脖子,試圖湊近大頭屏幕一探究竟,卻被大頭死死捂住。
“別鬧,”大頭匆匆忙忙鎖屏,堆着笑敷衍解釋道:“這不馬上軍訓收手機了,我再抓緊刷會兒。”
高遠滿臉玩味地和我對視一眼,啧啧細品道:“不對勁,大頭很不對勁。”
“可不止他一個不對勁。”我努嘴示意不遠處同樣埋在手機裏的莎莎。
“他倆徹底和好了?”高遠問。
“應該吧。”盡管我這兩天為體總各種年終總結忙得焦頭爛額,但從和他們為數不多的約飯來看,兩人明顯已經冰釋前嫌。
“那——你确定他倆只是和好了?”高遠眯起雙眼,神色變得微妙起來。
“嗯?”
“你看,他倆這假裝漫不經心對視的眼神,比大頭帶我吃的那家東北麻辣燙還黏糊!”
“你也這麽覺得對吧!”身後突然冒出來的佳佳給我倆都吓一跳。
“吓死我了,你怎麽走路沒聲!”高遠左手輕撫胸口,右手卻作采訪狀,遞到佳佳下巴下方:“來,請分享你的發現。”
“一開始我也以為她只是忙,總是鑽在手機裏聊天。但是最近她居然時不時會對着手機屏幕笑出聲來,誰家好人會看工作消息笑得那麽暧昧啊!”
說完,佳佳指了指戀戀不舍上交手機的莎莎。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不對勁的?”遲鈍如我,也不免察覺出些異樣來。
“就...就那天,”佳佳兩手一拍,“你們去特殊學校參加完活動以後。”
“你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高遠像是回想起什麽,恍然大悟道:“那天晚上雪越下越大,可都到淩晨了,我還在宿舍樓道裏碰到大頭才回來。”
“那時候我都困得睜不開眼了,這小子還哼着小曲!”高遠越分析越激動。
“我問他什麽事這麽開心,這哥們給我回了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以為他和我貧呢,現在看來,該不會真有喜事吧?”
佳佳滿臉不可置信,“他都漏勺漏成這樣了,你怎麽才反應過來!”
“我怎麽敢往這方面想啊!”高遠委屈道:“哪怕到現在我也不信啊,你又不是沒看到教練組是怎麽折騰他倆的。”
我們三人同時陷入沉默,似乎喪失了所有刨根問底的力氣。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層無法言說的關系,如同一張薄如蟬翼的宣紙橫亘在他們之間。
美好卻易碎,且代價昂貴。
*
盡管此次軍訓只有一周時間,但訓練內容倒很充實,教練組還別出心裁地安排了槍擊實戰演練。
演練地是京郊一個廢棄的山頭,坡度不陡,但由于昨晚下了場雨,加上溫度底,泥土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冰,給演練增加了不少難度。
“考慮到男女身高力量差異,男女生分為兩隊內部pk,被顏料擊中就是淘汰,最後選出各隊的勝者。左邊的山頭是男生的活動區域,右邊是女生的,大家現在有5分鐘時間找掩體。”
劉主席一聲令下,大家都迅速四散開來。
彼時還只是太陽初升的光景,越往山頂走,水汽就越是厚重。
因此教練組專門提醒大家不要走得太遠,以免看不清路況,發生意外。
只不過他們還是低估了運動員的好勝心,不少隊員一聽到開始哨聲,就跨着大步往山頂沖去。
莎莎和大頭也一向不甘落後,很快沒了人影。
待到山頭的水汽緩緩散去,第一批不幸“中彈”的隊員也陸陸續續回到出發點。
“我真服了,頭哥是不是私下裏練過,我和徐英彬本來打算包圍他,結果被他一箭雙雕。”
小石頭一邊狼狽地擦着臉上的顏料,一邊嘟囔道。
“本來不信什麽左手更聰明這種屁話,現在我還真信了。球類運動比不過他,射擊類怎麽也比不過。”另一位“受害者”徐英彬忍不住附和道。
“怎麽滴,我不是左手嗎?我怎麽也被他淘汰了呢?”
說這話的,是剛從山上下來的昕哥。
從他衣服上飛濺的顏料痕跡,就能看出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
“這小子前幾天還垂頭喪氣,怎麽今天和打了雞血似的,”昕哥取下眼鏡擦了擦,“他還挺懂戰術,上來就給我鏡片嗞花了,直擊要害啊。”
由于大頭的骁勇善戰,男隊的比賽很快就決出了勝負。
可女隊似乎遲遲沒能比出結果。
“沒想到啊,莎莎這小身板還挺能躲。”見莎莎還沒出現,大頭也沒上車,迎着1月刺骨的冷風坐在石階上等待。
可左等右等,只等到擔任隊長的寧姐匆忙下山,着急問衆人:“你們看到孫穎莎了嗎?”
聽到這話,大頭神色一緊,猛地站起身,“怎麽了?”
“我在山上繞了兩三圈了,都沒找着莎莎。”寧姐像是見到救星般,彎腰氣喘籲籲對大頭說。
“我去找。”大頭二話沒說,徑直朝女隊的山頭跑去。
“他身上沒帶手機,我也去找找,有事我們電話聯系。”在這兒等着也是幹着急,和寧姐說完,我也轉身随大頭進了山裏。
地面的薄冰融化後,泥土變得更加濕滑難行,周邊雜草叢生的灌木掩蓋着嶙峋的石塊,每往上走一步我的擔心就加重一分。
大頭的腳步愈發快了起來。
“莎——莎——”
冷風大口大口地灌進喉嚨。
“莎——莎——你在嗎——”
大頭的聲音也逐漸像被沙礫摩挲般變得沙啞。
“我在這兒。”
一聲清脆的回應,我倆一個激靈,環顧四周卻不見人影。
“我在你們左手邊的灌木叢下面,這兒有個坑,我不小心滑下去。這地太滑了,我爬了半天也沒能上去。”
大頭一個箭步沖到灌木叢邊,用手撥開枝葉,露出莎莎那張發愁又愧疚的小臉。
“都說了不讓亂跑,你怎麽聽不進去呢!你知道我...我們有多擔心嗎?!”責怪的字字句句從大頭嘴裏說出來,似乎只剩下擔憂卸下後的如釋重負。
“對不起。”莎莎低頭搓了搓自己的小手,“我看大家都往犄角旮旯裏躲,我也不想輸。”
語調裏不帶一絲撒嬌,我的心卻融化了半截。
“好了別怪她啦,教練組選的這地本來就有風險。”我立刻為莎莎找補。
大頭無奈嘆了口氣,俯下身子,伸出左手。
“來,把手給我。”
莎莎盯着大頭的手遲疑片刻,把右手放進大頭的手心裏,大頭緊緊攥住,猛一使勁,借着我扶住莎莎身體的力,穩穩把她摟進了懷裏。
四目相對的瞬間,二人的臉立刻紅到耳根,如彈簧般局促地彈開。
“咳咳...”感受到自己的多餘,我只能用幹咳掩飾尴尬。
大頭拍了拍手上的土,正準備站起身來,卻發現左手上有道淡淡的血跡。
他立刻抓住莎莎的右手,皺眉檢查手心,緊張道:“你手受傷了?”
莎莎抽開手,不想讓他擔心,“就是我剛剛想自己爬上來,不小心刮到灌木上的刺了,小傷小傷。”
“孫穎莎。”大頭卻嚴肅起來,“你是要用這只手打球的。”
莎莎低着頭,自知理虧。
大頭拿她沒轍,只能立刻扶她起身,給她帶上軍訓帽,“快下山吧,還好德華在,讓他給你緊急消個毒。”
說完轉身在前頭帶路,莎莎摟着我的胳膊走在後頭。
她伸出右手小聲和我嘟囔:“笙姐你看,其實就一條小口子,過會兒都愈合了。”
我指了指懷裏莎莎剛用過的顏料槍,“你的手就像這把槍,那可是你上場殺敵的武器,必須要好好保護。”
“嗯,我知道。”莎莎帶着歉意道:“對不起笙姐,害你們擔心了。”
“這話啊,你得對前頭那位說。”我意味深長地抿嘴一笑,“要是再找不着你,他估計要把這山頭給掀了。”
“笙姐,其實……”莎莎欲言又止。
“嗯?其實什麽?”
“莎莎!”
“莎莎!你沒事吧?”
我的話音未落,就聽到佳佳和陽陽在山腳焦急喊着。
莎莎朝她們揮了揮手:“我沒事!”
消完毒回去後,盡管連假條大頭都讓德華給開好了,莎莎還是堅持完成了當天的訓練。
晚訓結束後,我陪莎莎又去德華那裏看了下傷口,确認無礙後,才一同回宿舍樓休息。
可正要進宿舍大門時,卻聽到了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莎莎~”
那是獨屬于他王楚欽的語調。
他穿着軍訓的迷彩服,站在宿舍外昏暗的拐角裏,勾着塑料袋的手被凍得通紅。
“頭哥?你怎麽在這兒?”莎莎也感到意外。
大頭把手裏的東西遞給莎莎,“這是之前我去香港買的跌打損傷油,對傷口愈合和疤痕去除都很有效。過不了幾天你又要打比賽了,用它好得快。”
“你在這兒等這麽久,就為了送這個?”問出口的瞬間我才後知後覺。
當然不只是送藥啊梁笙,他是為了見他妹妹!
我立刻極有眼力見地從莎莎手裏接過藥,“那什麽...莎莎我還有點急事,先給你把藥拿回宿舍了,你倆慢慢聊。”
說完心照不宣地給滿臉感激的大頭遞了個眼神。
待我洗漱完畢,約摸過了一個小時,莎莎才從外頭回來。
隆冬的夜裏,少女臉上竟然帶着一絲緋紅,氤氲着來歷不明的喜悅和羞澀。
同宿舍的其他人都去洗漱了,我便也沒再掩飾,直勾勾地看着她。
“笙姐~你別這樣看我!”莎莎小心翼翼地垂下雙眼,故意不和我對視。
“那你就沒什麽要和我說的?”經過這波折的一天,我再裝傻可就說不過去了。
莎莎緩緩擡起頭,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有。”
“我上午就想和你說了。”那迷人的上目線讓我的心髒變得柔軟再柔軟。
“是下山時候那句沒說完的‘其實’吧?”
“嗯。”
“我們‘孫其實’想和我坦白什麽呢?”
說實話,這答案早已在我心裏預演過無數次,可當它似乎要從莎莎口中被說出時,我卻還是感到心跳莫名地加速。
那感受甚至堪比過山車行至最高點時,即将面臨失重的期待和興奮。
“其實,我和頭哥,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