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許昕還是太全面了”

“許昕還是太全面了”

地表最強12人混雙比賽的間隙,大頭和我聊了很多。

也是那天我才明白,禁賽以後他和莎莎刻意保持的距離,不是因為懦弱,而是另外一種觸碰她的方式。

“笙姐,之前的我像一只矛,似乎一直在猛烈地進攻,但卻忘了它其實很尖銳。”

“所以現在我想做一面盾,哪怕不用靠近莎莎,也依然能夠保護好她。”

這是被叫回解說席解說最後一場混雙比賽前,王頭留下的話。

我注視着他靠在椅背上的背影,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看似一碰就碎的王楚欽,其實并不像看起來那麽脆弱。

相反,他開始變得更為柔軟,也更加強大。

最後一場混雙決賽,在昕哥莎莎和龍隊寧姐之間展開。

比賽開始前,主持人照例請棗姐和大頭點評一下各自老搭檔剛剛的表現。

而咱們老實巴交的王頭頭同學愣是一句也沒提到昕哥。

貢獻了一段“含莎量”百分百的“無昕之談”。

給身邊的棗姐急得立刻找補:“我覺得應該說兩個人發揮得都不錯……”

可大頭專注地沉浸在對莎莎一個人的解說裏,甚至在第三顆球,就看出來她對龍隊和寧姐球路的不适應。

直到比分拉開到2:5,主持人才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的确有兩把刷子。

“要多注意龍隊和寧姐的旋轉。”大頭還貼心地送上了戰術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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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姐發現他根本救不回來,便沒再吭聲。

畢竟,在場各位都心知肚明,他滿腦子裏都是和誰在對話。

不過,昕哥和莎莎很快找回了狀态,在3:8落後的情況下逆風翻盤,拿下了第一局比賽。

第二局比賽,昕哥發揮得尤為出色,主持人請棗姐談談許昕進步這麽大的原因。

棗姐在分析昕哥技戰術進步的同時,還專門提到,大概是因為當爸爸了,昕哥的責任心和嚴謹度都有了很大提升。

說完忍不住瞥了眼身邊坐立難安的大頭。

叔侄組合順利拿下第二局後,主持人聊到莎莎和許昕配混雙心理壓力會更大。

大頭立刻護短道:“我覺得這很正常,畢竟年輕隊員和這種…叔叔輩的…比自己年齡大很多的主力配的話,肯定會很緊張。”

棗姐用力抿着嘴,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才好不容易把嘴角的笑憋了回去。

比賽進入第三局,昕哥和莎莎越戰越勇,在比分來到7:5的時候,大頭似乎是回味過來什麽。

也許是想到許昕英年早婚還快速為父,又或許是被昕哥活靈活現的“蛇球”折服,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許昕還是太全面了。”

忍了一晚上的棗姐終于破功,露出了主持人口中“神秘的微笑。”

由于這晚的解說被大頭賦予了濃重的個人情感色彩,再有棗姐這著名微笑的加持,大頭回去又免不了被隊友們一頓蛐蛐。

甚至連東哥都專門去回看了他的解說。

“就這他還說我兇呢,碰上孫穎莎那板板高質量,不兇能行嘛?”賽程結束後,第二天回體總吃早飯,東哥和我邊吐槽邊委屈得要命。

“不是你說希望有板板發力的女孩嗎?”我樂呵着打趣。

“笙姐,請嚴謹用詞,我說的是板板發力的隊友,不是招招致命的對手。”東哥無語苦笑。

“再說了,大頭這醋壇子還在解說席上,這次我不兇點兒,下次就輪到他逮着我兇了。”

得,誰聽了不說一句東哥機智。

看似贏球心切,實則保命為先。

“咋滴,你再冤還能比我冤吶?”

一回頭,映入眼簾的是昨晚最大受害者,雙手叉腰的昕哥。

東哥一口酸奶差點沒能咽下去,還抽空騰出一只手安撫咱昕哥:“那能咋辦,還不是因為你許昕還是太全面了!”

“你小子也開始貧了!”昕哥佯裝嚴肅,“我是來找梁笙聊正事的。”

“找我?”我訝異。

“剛我碰到劉主席,他說軍訓前有個老帶新進校園的活動,安排馬龍帶着莎莎大頭去。”

“大頭也去?”因為大頭還在禁賽期,按說不會安排活動,我難免感到意外。

“嗯,他去。你也去。”

“我?”沒有外國選手,又是在國內,我很少會跟着運動員參加這些活動。

“嗯。”

昕哥惜字如金,我便沒再多問。

只是在我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昕哥突然開了口。

“梁笙啊,你們多勸勸大頭。”

我定住腳步,回頭看到他那雙滿是感慨的眼睛。

“左手将的路,注定要比別人更難走。”

*

參加活動那天的日子,我記得很清楚。

2020年1月9日。

這場活動很特別,我們一起去的校園,是一個聽障學校。

剛一進門,就有三個手捧鮮花的小朋友朝他們走來。

小朋友們獻上花後,朝着三位運動員打起了手語。

龍隊和莎莎大頭三人面面相觑。

“他們說:歡迎你們來這裏。”我替他們傳達道。

直到此刻,我才終于明白為什麽我會被安排參加這個活動。

“笙姐,你居然會手語?”莎莎驚訝道。

“嗯。”我遲疑片刻,點頭回答道:“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小時候他發高燒,燒壞了聲帶,聽力也受了損。”

“他是男生?”莎莎敏銳捕捉到了我一瞬間的局促。

我沒敢直視莎莎熱切的雙眼,只是緊盯着地面,故作不在意地回了句“是”。

莎莎是個比誰都細膩的人,看出我的勉強,她也沒再多問。

多虧了和這位“朋友”朝夕相處的那段日子,他曾不厭其煩地教過我手語,整場活動溝通下來都很順利。

我看着那些活潑開朗的孩子,想起自己遇見他的時候,也不過是這樣的年紀。

只不過,大抵是因為還不夠幸運,那時候的那個男孩子,似乎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純粹的開心。

“其實我知道你當初更想學手語翻譯。”

2017年師傅勸我留下來的時候說的這句話,還一直橫亘在我心裏。

是真的更想學手語翻譯嗎?

還是說,想用這個借口再和誰重逢呢?

我曾無數次問過自己這樣的問題。

可是被迫走散的人,那些陳年的傷疤真的能夠了然無痕嗎?

這樣的質疑總在一次又一次阻礙我邁出那一步。

“笙姐,活動結束後咱就回體總嗎?”大頭見我心事重重,朝我揮了揮手。

“先不回。”接他話的是龍隊,“時間也不早了,我訂了家館子,請你們吃晚飯。”

“不愧是我龍哥啊,出手就是闊綽!”偶像請客,大頭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只不過這頓飯,可一點兒也不像大頭想的那麽簡單。

“說說吧,你倆這小半年來,鬧得雞飛狗跳,到底在別扭些什麽?”衆人剛坐穩,龍隊抿了口雞汁三絲湯,便開門見山道。

“咳咳咳...”這話問得過于直白,大頭差點被湯嗆着。

莎頭二人都沒着急接話,只是帶着半分尴尬半分心虛面面相觑。

随後莎莎給王頭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來解釋。

“就...因為拆隊吧...”莎局執頭成功,頭支支吾吾道:“我倆鬧了點誤會。”

“誤會啥?”龍隊明知故問。

“怨我自己。是我覺得自己配不上她了。”小王放下湯勺,正襟危坐,一邊真誠反思一邊回答。

“配不上她你就鬧?”龍隊的表情微妙起來:“你是找搭檔呢,還是找女朋友呢?”

大頭的臉“刷”得紅到耳根,小聲反抗道:“不是龍隊,這時候你咋還擱這開玩笑呢!”

“不怨他,是我的原因。”莎莎見她頭哥左右為難,便開口解釋道,“是我告訴他,我是因為昕哥更優秀,才答應教練組換搭檔。”

“教練組提出換搭檔,征求你意見的時候,你有權利說不嗎?”龍隊一針見血。

莎莎愣了愣神,垂下雙眼,“我不能。”

“所以,我倆拆隊是個必然嗎?”大頭鼓起勇氣問:“是因為我不夠好,還是因為我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我心中一驚,他終究還是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8月夏夜那場沖動之下的告白,小半年來秘而不宣的少年心事,終究還是那個未解的繩結,随着他倆忽遠忽近的關系,情不自禁的拉扯,變得更加糾纏不清。

而長久的逃避不過是給這根繩子覆上了一層光滑的外皮,看似平整如初,但卻只有他倆才知道,這根繩結牽扯着多少酸澀痛苦的情愫。

“都是原因。”見大頭如此坦白,龍隊的神情也轉為平和的欣慰,“但也都不是主要原因。”

“那到底什麽才是主要原因?”大頭不解。

龍隊沒有着急回答,只是轉頭看着窗外的夜景,反問了大頭一個問題:“楚欽啊,你覺得對運動員來說,什麽才是成功呢?”

“拿冠軍吧?”大頭疑惑地說出這個似乎不用思索就能得出的答案。

龍隊搖了搖頭,再擡眼時,那深邃的眸子裏似乎有着隐隐的淚花。

“是自由。是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後,能夠選擇所有事情的自由。”

“自...由?”

莎莎和大頭同時琢磨着發問。

“如果是和你們一般大的時候,我碰到這個問題,可能也會說拿冠軍。”龍隊若有所思,“畢竟,那個時候我也覺得,贏得冠軍我就能獲得一切。”

“可現在我發現,冠軍固然重要,但它終究只是個人為賦予的頭銜。”

“而涉及到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就有競争,就會讓它變得不夠純粹。”

“所以我才發現,原來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那個頭銜,而是它代表的能力,代表的尊重,代表的自由。”

“這些,越來越多的人粗淺地認為只要贏下冠軍就能擁有。”龍隊鄙夷一笑,“可他們忽略了支撐起這個頭銜最原始的支柱。”

看着莎莎和大頭略顯迷惘的神色,龍隊給他倆分別夾了些菜,“得,我一說就停不下來。這些話啊,對你們說還為時尚早,但你們的路走得越遠,就越能明白我今天說的這些胡話。”

而龍隊口中的這些“胡話”,他倆并沒有忘記。

一直到2024年奧運前的采訪,小王依然銘記着這些話。

只不過在那一年,無論是莎莎還是他,也許對這段話,都有了更加深刻的體會。

“笙姐,我現在終于知道,那時候龍隊說的最原始的支柱,究竟是什麽了。”

2024年末,小王獲得福岡年終總決賽男單冠軍之後,莎莎在日本給我打來了電話。

“是什麽呢?”電話裏莎莎的聲音,有了這一年來我很少感受到的輕松和快樂。

“也許是堅持競技體育的初心。”

“笙姐你知道嗎,我們過去為了那些金屬牌子和玻璃獎杯,給自己背負了太多重量。”

“可是現在我終于意識到,其實我不是因為那些牌子和獎杯才喜歡乒乓球的。”

“我喜歡打乒乓球,就是因為我喜歡打乒乓球啊!”

少女昂揚又興奮的語氣,竟讓我止不住地流淚。

“莎莎,謝謝你。”

電話裏的女孩聽出了我的哽咽,“為什麽要說謝呢,笙姐?”

“謝謝你們和龍隊一樣,在經歷這一切後,依然純粹地愛着乒乓球本身。”

*

那晚,龍隊和他們聊了許多,從入隊的欣喜,到傷病的疼痛,還有未完成的期許。

“所以,回到你剛剛問的那個問題——到底什麽才是主要原因。”

“從我的角度來看,大抵是因為還沒找到給自己自由的底氣。”

“那要怎麽才能真正找到呢?”大頭迫切想知道答案。

“很難找。它不是任何冠軍能賦予的,也不是教練組的任何人能賞賜給你的。”

“得靠自己對嗎?”莎莎的提問讓龍哥眼前一亮。

他欣慰地點了點頭,“對,是對這條路足夠堅定的自己給予自己的。”

“這份底氣,足夠讓人面對體育競技裏的陣痛、絕望,當然也包括...不被支持的感情。”

話說到這份上,也足夠這倆聰明人聽明白了。

“大頭,知道為什麽你在禁賽期,教練組還安排你參加這個活動嗎?”龍隊問出了這個我一直好奇的問題。

王楚欽搖了搖頭。

“是因為許昕。”

“昕哥?”我們異口同聲地驚訝道。

“其實,這個活動原本安排莎莎、許昕和我參加,但許昕向教練組推薦了你,王楚欽。”

“他想讓我和你倆聊聊,也想讓你倆單獨聊聊。”

“所以,”龍隊站起身,示意我和他一起走,“今天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了。”

“現在時間還早,回去的這段路,把你倆這段時間沒解開的東西,都解一解吧。”

那一刻,我也終于明白了兩位老大哥的良苦用心,起身随龍隊離開。

而龍隊沒走出幾步,又折了回來。

“對了王楚欽,許昕也有句話,讓我一并帶給你。”

“他說,左手是老天給的禮物。”

“這條路很難走,但它是走一步,就有一步價值的好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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