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清舟
清舟
湯婆子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怦聲,随之而響的還有敲門的聲音。
崔時清眼睛濕漉漉的,攥着掌心的紅繩,随手把竹笛挂在頸上,低頭從紀危舟的身上爬下來。在他身邊呆坐着,壓抑心尖的熱意。
女娘佩戴着竹笛紅繩,秾豔昳麗和簡單質樸雜糅在一起,突兀的美麗,讓紀危舟的心狂亂跳動着,移不開目光。
他單手撐着腦袋,指尖劃過崔時清胸前的小笛子,在瓷白的肌膚上頓了頓,嗓音暗啞地問。
“可要現在梳妝?”
“那你起來呀。”
崔時清兇巴巴地斜睨了他一眼,看似随意地挽起耳邊碎發,用手指悄悄壓了壓發燙的臉頰。
“你拉我。”紀危舟把手放在崔時清的掌心裏,眼睛清澈地看着她。
“無賴。”
崔時清沒好氣地罵着,握緊他的手指發力。紀危舟倒也配合地坐起身來,歪頭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看着無所适從的小女娘笑個不停。
崔時清:“……”
在無聲的怒視下,紀危舟稍有收斂,揚唇舉着篦子,做了個投降的動作便繞到崔時清身後,梳理起她的長發。
重新編好辮子,換好衣裙,崔時清緊繃着唇線推了推紀危舟。
“把崔竹叫進來。”
“好啊,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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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危舟低頭整理崔時清頸上的小竹笛,擺弄着整整齊齊的,直到看得滿意了,又親了她一口,才笑吟吟地下了榻。
笑什麽!真是礙眼!
看着紀危舟得意的身影,崔時清扯了扯唇瓣,本想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卻不受控制地上揚着。
她連忙警惕地捂住嘴巴,看着那道背影繞過圍屏,直到耳邊響起開門聲,終于忍不住眉眼彎彎地偷笑了一下。
撚起小竹笛,看着并不精細的雕紋,正要放下卻注意到了笛身刻着的‘清舟’二字。
崔時清神色微怔,眼睛連眨了好幾下,低頭瞅着自己的腳尖,指腹摩挲過刻字,心口溫溫熱熱的,又像是被雲團包裹着渾身輕飄飄。
清舟什麽的,真是傻氣咧。
她輕輕放下小竹笛,按了一下,雙手置于身側,面色如常地看着圍屏上的雪山紅梅,心怦怦跳動着、有些吵鬧。
不多時,門口傳來了動靜。
崔時清連忙挺着脊背,端端正正坐着。
“主子,事情已經談妥了,只等簽過契約便可至官府登記。”崔竹隔着屏風,低頭禀報。
崔時清瞄了一眼屏風上身姿欣長的影子,說道:“青雲閣是為你家公子買的,手續辦妥後,把文書交與他即可。”
他家公子?
崔竹愣了一下,很快便了然,轉身對着紀危舟作揖行禮,應聲道:“是,小人必定把此事辦妥。”
紀危舟笑吟吟地受了崔竹的禮,要不是時機不對,真想再進裏間,好好親親抱抱他的女娘。
因崔時清抵觸他的暗衛、對他不信任而傷的心,也在這連番安撫下,被哄得心花怒放。
不願意讓人跟着也罷,只要提前做好籌謀,便沒有人可以傷得了她。至于自己心底的那一點私心,并不重要。
反正他的女娘會在其他地方把它填滿的。
紀危舟看着雪山上映出的那道輪廓,連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江南目光呆滞:“……”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主子的東西高價賣出去,轉了轉又回來了?還掙了一筆?!
眼瞅着自家主人理直氣壯地收下,連個推脫都沒有,臉上的笑更是沒落下過。
要不是忠心在支撐着,他簡直想唾棄自家主人的貪婪。
青雲閣掌櫃匆匆走了進來,對着紀危舟和圍屏後的新東家行過禮,才道:“宮裏來人了,貴妃娘娘請新東家入宮。”
新東家?她還不知道呢!江南抿着嘴巴,眼睛落在溫掌櫃的身上,等着看她也大吃一驚。
“請我入宮?”崔時清從裏間走了出來。
“是,車馬已經在門口等着了,是娘娘身邊的嬷嬷親自來接的。”溫掌櫃說。
紀危舟走上前,扶着她,“我陪你入宮。”
崔時清拂開他,雙手置于腹前,矜持地淡聲道:“宮裏我比你熟,出不了什麽事。”
手中落了空,紀危舟收了笑,悶悶不樂地瞅着崔時清。
“……”這是不做狐貍精,該當兔子精了?裝什麽委屈啦?!
崔時清無語了一瞬,眼睛掃過低頭侍立的幾人,借着衣袂的遮掩,掐了一把紀危舟的手臂,眼中嗔怪他的無理取鬧,但嘴上到底沒有再說些冷言冷語。
“這裏還有一攤子事,你處理好了,正好來宮外接我。”
“青雲閣之事你且放心,我會處理妥當,記得等我。”紀危舟登時被哄好了,笑吟吟地撫着手臂,叮囑道。
青雲閣能有什麽事?溫掌櫃困惑。
有什麽好等的?江南也想不通。
“好,我知道了。”崔時清耐着性子又給了點甜頭,看着紀危舟歡喜的模樣,低頭撫過衣袂上沒有的褶皺,轉而看向溫掌櫃,“王思玉呢?她如何了?”
溫掌櫃還沒開口,提前了解過情況的紀危舟側身擋住了她,搶話道:“她無事,被王家人接回去了。”
“這都沒死?這腦殼子是什麽打的?如此耐磕?!”崔時清難以置信,甚至還自我懷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裏竄竄地湧起嫉妒的火光。
人比人、可太氣人了!
紀危舟也看着她的手掌,由衷建議道:“還疼嗎?以後不可再赤手空拳幫助王家人了。”
幫助誰?溫掌櫃迷惘地看着面前的舊主。
嘻嘻!沒見過吧?還有更驚喜的呢!江南抖了抖肩膀,暗笑着。
穩如泰山的崔竹,面色嚴正肅穆,認為他們公子說的很有道理,作什麽也不能赤手上陣,容易吃虧!
他不動聲色地瞥過身邊的年輕小厮,暗暗搖了搖頭。
這兒郎怎跟野猴一般,沒個消停的?!
崔時清瞥過其他人,唯恐紀危舟的膩歪連累她也被人取笑,堅強地藏起了雙手,不再無痛呻吟。
歪着腦袋,與被紀危舟擋在身後的溫掌櫃對上眼,問道:“你要随我入宮,應該怎麽說,不用我教了?”
“崔家女娘幫扶弱小之事,奴家必定會一字不差、如實禀報貴妃娘娘。”溫掌櫃現學現賣。
“你——”崔時清心下有了決斷。
還是不要讓溫掌櫃在貴妃面前胡扯了,這種證詞太過了,傳出去怪丢人的。
她面無表情地斜乜紀危舟一眼,正要責怪他教壞掌櫃,卻得來一個惹眼的笑容。崔時清呼吸微窒,默默移開了視線。
“我走了。”
也不等紀危舟回應,視線落于門外的桑麻身上,頓了頓,她邊走邊說道:“玄魚在此幫你公子跑腿,桑麻随我入宮。”
桑麻有些意外卻沒有猶豫,與玄魚交換了一個道別的眼神,匆匆跟在溫掌櫃身邊。
*
在紀危舟的提醒下,蔡夢期連衣裙都沒換,披上大麾、一面讓貼身婢子把她的母親請來,一面馬不停蹄趕往皇宮。
畢竟是貴妃的親侄女,沒有費什麽勁,蔡夢期便頂着一身證據,見到了她的姑母。
貴妃蔡妙妍當即震怒,先是把在入冬之期不顧自身、穿着濕衣受凍的蔡夢期痛罵了一頓,讓人送她入浴房泡浴,便親手捧着一雙還在滴水的繡鞋,沖到了賢文帝趙裕翔面前。
一雙浸了水的繡鞋,勾起了賢文帝的回憶,在往昔的美好與藏在心底的愧疚下,他想也不想,便下口谕斥責禮部尚書王客林教女無方。
接連又賜下不少衣物器皿,安撫無辜受害的侄女和見義勇為的永寧縣主。
因而崔時清入宮前,針對落水之事已有了定論。
畢竟誰也不能說皇帝罵錯了人?
崔時清坐在貴妃繡凳上,看着身邊的禦賜之物,心中想。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陰謀詭計都是鏡花水月,王思玉和她就是撈月亮的猴子,一場皆空。
不、她有收獲。
崔時清彎起唇角。
既然王思玉願意以身為餌,她便由不得此人逃脫。
“怎還看出神了?”
崔時清收回目光,望着貴妃蔡妙妍笑道:“宮造之物精美不凡,就是有奪人眼球的本事。”
染着蔻丹的纖指撫過面前的珠釵,挑選了一支雀鳥銜珠的寶釵,在崔時清發間比劃一下,興致缺缺地放下,撫弄着她發辮上的鏈子。
“這一匣子首飾可比不得你這發鏈來的有趣。”
蔡夢期窩在暖榻上,出聲道:“姑母喜歡也無用,這可是紀家三郎為時娘打造的,世間獨一份!”
“紀家三郎?”貴妃沉吟了片刻,皺着眉扼腕道,“本宮還想讓你做兒媳,沒想到卻讓紀家近水樓臺搶了先。”
“殿下心有所屬,才不喜歡我這樣的女娘呢。”崔時清眨巴着無辜的眼睛,果斷把問題抛到趙洛行身上。
“啊?誰?你怎麽不與我說呀?”
蔡夢期咋咋呼呼地瞪着眼,發出一連串追問,崔時清只笑而不語。
最終還是貴妃看不過侄女這家傳的急脾氣,一巴掌拍在蔡夢期肩上,按着她坐下後,也不遮掩地與其分享。
“說的是陳家的。”
“……陳柔歡啊?”蔡夢期的表情有一種感到意外、但又在情理中的木然。
“是啊,你表兄那傻子還特喜歡陳家女娘,與鬼迷心竅沒什麽區別啦。”貴妃罵完,覺得有些心冷,便把手揣進侄女的肚皮上取暖,惹得蔡夢期一陣輕嘶。
貴妃蔡妙妍的反應讓崔時清有些意外,便問:“殿下這樣的年歲,總算有了心儀之人,正可了卻娘娘多年的夙願,不好嗎?”
貴妃的丹鳳眼掃過案幾上的禦賜之物,淡笑道:“太過情深,便是不好。”
“……”崔時清莫名聽懂了貴妃的言外之意,正如她時常會覺得耽于情愛的紀危舟有些麻煩,影響她拔刀的速度。
崔時清撥弄着發辮,清脆的鈴聲在耳邊響起,最終化作一聲苦惱地低嘆。
還是怪她,太招人喜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