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酸話
酸話
來到崔時清用過的閣子中,紀危舟為她卸去濕衣,喂了姜湯,把凍得發抖的人塞在被中取暖。
神智回籠的崔時清抱着湯婆子,怔怔地望着替她拆解辮子的人。
“不問我發生什麽了?”
“你的身體要緊,這些都不着急。”紀危舟用巾帕擦拭着發尾。
身體暖和起來,崔時清的思緒也明晰了,回憶一遍方才的經過,淡聲道:“不着急?那你還讓夢娘入宮?”
“事關女娘清譽,總不該坐以待斃、任人随意攀誣。”紀危舟坐到她的左側,手也不停地忙活着。
“你就知道我們沒有錯了?”崔時清聲線冷冷。
紀危舟順了順半幹的發絲,用熏籠小心烘烤着,“哪怕錯了,也不能由着別人拉踩。”
崔時清扯了扯唇角,“你也護短得很。”
紀危舟正色地看了她一眼,“軟軟是我的未婚妻子,我當然要護着。”
崔時清突然想起那個夢境,頂着紀危舟面孔的大帝、和他終生都在懷念的皇後。
以前不覺得,此刻記起夢中的日日夜夜,不痛不癢,卻越發難以忍受。
她目光冷沉地望着紀危舟,止不住地猜想之前的八世,他娶了何人、是不是也會為妻子洗手作羹湯、無條件偏愛着。
“是啊,未婚妻尚且如此,真與你成婚,還不知道你會如何偏私。”崔時清語氣不善道。
感受到她起伏不定的情緒,紀危舟放下熏籠,雙手捧起崔時清的面頰,拇指摩挲着冰涼的皮膚,直勾勾盯着沉郁的眼眸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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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麽呢?一股子醋勁?”
“你這是诋毀!”崔時清氣急敗壞地反駁。
紀危舟強勢地連人帶被困在雙臂間,“王思玉說了什麽?”
崔時清難以啓齒,又不得掙脫,便倔強地抿着唇,垂眸不看他。
紀危舟看了崔時清片刻,不再追問,躬着脊背把額頭靠在她的肩上。
就這般,聽着彼此的呼吸聲,他們沉默地相擁着。
過了許久,崔時清撐不住氣,伸出手說道:“手疼。”
“怎麽傷到的?”
紀危舟牽起她的雙手,認真檢查着,即便沒有看出任何問題,但還是憐惜地捧着,放在唇邊親了又親。
“扇巴掌扇的。”崔時清繃着小臉,繼續說,“我把王思玉打了半死,摁在池底,每次斷氣前,又提溜出來送口氣,接着沉入水中,把她折磨得沒了人樣。”
紀危舟認真聽着,伸手撫摸着崔時清的腦袋,仿佛她才是被欺負、受了委屈的人。
斜睨着落在頭上的手掌,崔時清神色狐疑地看他。
“你不覺得我惡毒?”
瞅着渾身緊繃,像是張牙舞爪準備對抗一切的貍貓,紀危舟掀唇笑了笑。
比之他後來做的那些事,這又算得了什麽?
揉捏着崔時清的手,他叮囑道:“以後有人招你煩,便讓随行的護衛婢子來處理,不必親自動手。”
崔時清眨了眨眼睛,後知後覺明白。
這一世,他是自己人,跟以前都不一樣了!
望着眼前這雙黑眸,無條件信賴與支持的目光,像是熾熱的太陽驅散了她心底的別扭。在短暫的失神過後,崔時清敞開了心,把所有不平都倒了出來。
“我要被她氣死了!”
“嗯?”紀危舟輕聲回應。
崔時清張開雙臂,把紀危舟也攏進自己的暖被中,靠在他的身上,仰頭道:“你知道王思玉要嫁入江家嗎?”
“不知。”紀危舟撥弄着她的耳垂,心不在焉道。
“這王八羔子估計是不想嫁又沒轍,便來算計夢娘!故意拽了她落水,想要借此要挾我們翻盤呢!欺辱到我們頭上,還敢做夢!嫁!必須得讓她嫁了!”崔時清氣得頭頂冒煙,恨不得再把王思玉找出來,打死鞭屍。
紀危舟在她額間親了一口,說:“所以軟軟是下水幫忙的?”
“對啊!幫忙!她想死,我不得幫她早點見閻王!”崔時清說完,扶着紀危舟的手臂,便想要起身,“不行,我要看看,她到底死了沒!”
“她不會死在這裏。”
“怎麽?舍不得你的王家妹妹?!”
崔時清明白紀危舟的深意,但是情緒失控是在瞬息之間而起的,即便很快克制住,那股後勁依舊使她無法心平氣和,張嘴便是酸話。
讓說者面紅的質問脫口而出以後,後悔已然無用,她只得頹喪地垂着腦袋,自我厭棄着。
“我與她們沒有關系。”紀危舟頓了一瞬,又道,“我從來沒有喜歡過軟軟以外的女娘,她們真正想要的也不是我。”
從來沒有?騙子!
崔時清沒有什麽表情掰弄着自己的手指,過了半晌,才狀似不經意地擡眼,瞥了紀危舟一下,慢聲慢氣道。
“也是,你平素在外裝模作樣,她們看錯了你,當然也不會真的喜歡你的。”
紀危舟彎了彎唇,勾纏住被扣得發紅的指尖,把自己的五指嵌入她的指縫間,緊緊扣着不放。
“是,這世間只有軟軟懂我,也只有你喜歡我。”
“我不喜歡。”崔時清低着頭,用氣音小聲反駁。
“嗯?你說什麽?”紀危舟捏了捏她的手,故意問道。
“說正事。”崔時清耳尖發紅,面容嚴肅地睨着他,“王思玉有恃無恐,就是以為我和夢娘名聲差好拿捏。既然要背惡名,我便要把這個名聲做實,讓她死鬼也害怕我!”
“軟軟不必背負惡名。”紀危舟說。
崔時清微怔了一下,遲疑地問道:“若是你,又會怎麽做?”
讓她想要的皆成空、想做的全反噬,痛不欲生,永遠活在懊悔中。
在清淩淩的目光下,紀危舟低頭親吻過她的指尖,說:“讓青雲閣道出真相。”
崔時清皺起眉心,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揚聲對門外的玄魚吩咐道:“把崔竹請來,就說我要買下青雲閣,不計代價。”
“……”看着小婢子急匆匆跑走,同樣站在門外的青雲閣掌櫃和江南相視一眼。
“其實我有辦法。”紀危舟企圖阻止她。
“什麽辦法也不如我的好。”崔時清揮了揮手,看着為自己籌謀的人,心中微暖,反握住他的手,說道,“也沒有送過你什麽,正好買下青雲閣,便給你吧。”
紀危舟的喉結滑動了一下,緊張地問:“軟軟想把青雲閣當作我們的定情信物?”
“……”崔時清懵怔地看着他,但對方的神情太過鄭重,以至于她也說不出掃興的話來,便讪讪應和,“比之華而不實的物件,鋪子更實在吧?”
“我最欣賞軟軟的實在。”紀危舟連連颔首。
“呵,你好好經營生意吧。”崔時清尴尬一笑。
紀危舟正色道:“青雲閣必定會成為百年老店的。”
“嗯,挺好。”崔時清敷衍了一聲,仰頭看着自己的‘大謀士’,問道,“你還有什麽壞主意?”
紀危舟沉吟片刻,狀似認真思量過,才道:“此刻蔡家應已入宮,搶了先機,兩家各執一詞之下,王家若是再傳出什麽醜聞,今上會更傾向于何人呢?”
崔時清眨了眨眼,“你是說、寵妾滅妻?”
紀危舟笑而不語。
“這不是幫了王思玉?”崔時清還沒消氣,根本不想讓王思玉有片刻的得意。
看着糾結難舍的女娘,紀危舟提醒道:“彈劾寵妾滅妻,幫扶的是妻,與子女本無關,但王尚書是個聰明人。”
王思玉與庶女鬥法,招來了一個不體面的女婿,此刻王客林若再被彈劾寵妾滅妻,必然是要遷怒她的。如此,她越想得到的,便會越難掌握。
崔時清立即來了興致,眉開眼笑地說道:“讓人傳信與李昶,讓他盯辦!必然不會出錯!”
兩個‘壞主意’,換來一個定情信物,紀危舟根本沒有意見。
有了謀算,崔時清心底高興,雙臂勾着紀危舟的脖子,挂在他的身上,問道:“你還喜歡什麽?我都給你。”
紀危舟摩挲着崔時清的後頸,按住了不安分的女娘,笑吟吟道:“我最喜歡你。”
崔時清壓了壓上揚的唇角,在紀危舟的面上親了一下,理所當然地道:“我可不行。說說第二、第三喜歡的!”
紀危舟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好吧,你不說,那便輪到我了?”崔時清狡黠地看着他。
“軟軟想要什麽?”紀危舟問。
指尖點了點他的唇瓣,崔時清似笑非笑地開口道:“我想要、甩掉暗處窺探的小老鼠。”
迎上玩味的目光,紀危舟解釋道:“他們可以保護你。”
“是跟蹤、控制,還是保護?”崔時清收了笑,微揚的桃花眼裏沒有一絲暖意。
在充滿防備和敵意的注視下,紀危舟茫然無措,所有預想過的解釋都變得蒼白無力,最後只得幹巴巴回道:“沒有——”
“好了。”
崔時清撫摸着這張俊朗無雙的面容,猜不透他為何如此耽于情愛、又為何如此不安。
她對他還不夠好嗎?他還想得到什麽?
崔時清喜歡紀危舟的在乎,在可以容忍的範圍內,也願意縱容他的有趣。
前提是不能妨礙她,更不能發現、那個被她偷走的人生。
“最後一次警告,把人撤走。”崔時清淺笑道。
“可是——”
她的眼神陡然冷了下來,語氣冷淡地開口:“再做多餘的事,你也走。”
紀危舟慌了神,也沒了主見,緊緊抱着崔時清的身體,啞聲道:“好,讓他們走,我都聽你的。”
沒由來的,崔時清松了一口氣。再看着失魂落魄的神色,心似是被攥了一下,有些悶滞,連呼吸都不太順暢。
她勾着紀危舟的脖頸,嬌聲問道:“集賢堂如何?也買來與你?”
“我什麽都不要。”紀危舟磨蹭着崔時清的面頰,從濕衣間取出食指大小的雕花笛子,遞到她的手中,“随身帶着,遇上危險便用它。”
把她當作菟絲花?
若非天道陰險,誰還能鬥得過她?!
崔時清斜乜了一眼紀危舟,倏然撲倒他,掌心抵着硬梆梆的胸膛,兇神惡煞道:“我可不是嬌滴滴的女娘,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也不等紀危舟開口,欺身便堵上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