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窒息
窒息
走到拂仙樓外,崔時清還沒消氣,暗戳戳地想了千百種置趙晟真于死地的陰損招數,只等着借機用上一遍。
一名小乞兒掠過護衛膝下,剛要沖上來便被抓住,劇烈掙紮着。
“長命縷娘子可識得?娘子、娘子!”
崔時清一腳已踏上車凳,随意掃了眼小乞兒,剛收回視線,渾身徒然一頓。
黑瘦髒污的小手中抓着的長命縷是由五色絲繩編織,下邊綴着一顆玉珠子。
她快步走到小乞兒面前,奪過長命縷,翻看玉珠表面,直到‘昶’字映入眼中,寒意自心底直沖腦後,讓崔時清眼前黑了一瞬。
這條長命縷是李昶祖母離世前留下的,他一直随身帶着,直到手繩斷裂以後便收在荷袋中,也未曾離身片刻。
“你從何處得來的!”崔時清揪着小乞兒的衣襟,一個髒兮兮的饅頭随之落了地。
小乞兒顧不得害怕,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的饅頭,掙脫不得,便急忙舉起抓着信紙的手,慌聲道:“是一位郎君給我的,他讓我把長命縷與書信送與娘子。”
“他人呢?!”崔時清緊緊攥着小乞兒不松手。
小乞兒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猛地扭頭指着不遠處,但巷口已空無一人,意識到這一點,他可憐兮兮地仰頭望着面前如仙女的貴人,全身顫抖着。
崔時清深吸了一口氣,拿來信紙,便把小乞兒扔到侍衛懷中。
【一炷香內,城南三裏坡土地廟,獨身前來。】
她握着染血的紙張,把信與長命縷遞與護衛隊長,目視城南方向。
“來者不善,縣主絕不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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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來者不善。但只有一炷香,她沒有時間猶豫。
崔時清抓着小竹笛,咬牙搶過了侍衛的馬匹,翻身而上,看着腳下衆人。
“把信送到李宅,再派人回府調集人手,也是一炷香,如我沒有離開土地廟,便帶人殺進來!”
崔時清說罷,低喝一聲,打馬奔走。
“主子!主子把奴婢帶上吧!”玄魚提着裙子跟在後面追着。
“怎麽辦?!”抱着小乞兒的侍衛驚疑不定地看着隊長。
“怎麽辦!聽縣主的!”侍衛隊長一把攔住玄魚,指着其中兩人,“把她和小乞兒都帶回府,禀報國公爺!你拿着信物去李宅,确認李家郎君在不在府中!”
侍衛隊長握緊了腰間長刀,目露寒芒道:“其餘人随我出城!”
*
土地廟偏離官道,早已荒廢。也是許多年前與長輩來此賞景時,崔時清才知道這裏還藏着一間破廟。
威脅她來此的人是舊識,否則不會知道長命縷對李昶的重要性,更不會斷定她可以在一炷香內找到此處。
李昶真的被挾持了?
崔時清有些懷疑,但這麽短的時間內,無法确認李昶安全的情況下,她做不到心存僥幸,拿至交的性命來賭一個可能。
扯下馬上的長刀,颠了颠,五指握緊了刀柄,崔時清目光堅毅地走入廟中。
土地廟破舊敗落,在斜陽的映照下,從梁頂垂下的幢幡跳躍着如霧塵灰。随着清風拂動,蛻皮殘破的神像時隐時現,金黃的日光亦躍然閃動于佛龛之上,被人遺忘的地仙在此顯現出牠肅穆又莊嚴的神性。
長刀劃破幢幡,布帛落地之刻,沉悶的閉門聲同時于身後響起,崔時清倏然舉刀回身,在幾縷光線和揚起的霧蒙中,她微微眯着眼。
面前之人佝偻着脊背,不合身的袍衫空蕩蕩地挂在瘦削的身體上,如同幹屍枯骨,眼神只剩空洞的惡意。
這是、王重羅?
望着這雙憎恨陰鸷的眼睛,崔時清的面上不由劃過了一絲疑惑。
“嗬嗬嗬——”認不出我嗎?
王重羅死死盯着崔時清,眼底閃動着兇殘的恨意,暴戾地拖着還在掙紮的麻袋,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神像前,靠在供奉桌支撐着油盡燈枯的身體。
崔時清餘光瞥着麻袋裏的人,輕聲道:“王重羅。”
這一身叫喚讓他陷入癫狂,一手舉刀、一手攥着麻袋,沖向崔時清怒吼着。
“嗬!”不是、他不是!世間已無王重羅!已無!
他的舌頭呢?吳成輝也太邪性了吧!
崔時清看着黑洞洞的嘴巴,在心底暗罵了一聲,以盡可能溫和的口吻,邊說邊靠近他。
“你找我,是想回家嗎?我可以幫你呀,畢竟你我也是舊識,我會——”
王重羅卻似被激怒,頓然舉刀捅入麻袋中,伴随一個痛苦的悶叫聲,崔時清的眼睛布滿了紅絲,呵斥道。
“狗東西!你怎敢!”
崔時清握着刀就要沖上前,王重羅卻突然恢複了理智,掐着麻袋之人的脖子,把刀尖對準他,硬生生逼退了崔時清。
“等等,不要、不要再動手了。”崔時清扔下了長刀,躬着身近乎卑微地說道,“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為你做到的,放了他吧。”
“嗬嗬嗬嗬!”我要你死!千刀萬剮!嘗盡我所受的恥辱!
崔時清的眼角落下了淚,痛苦又脆弱地望着王重羅,“我是跋扈惡毒,也從未傷害過你呀!”
王重羅目光幽幽地盯着她,看着高高在上的人啜泣無助的樣子,心底生出了一絲快意。
“我真的不知道是哪裏做錯了,我們有過争執、鬥過嘴,但不至于有深仇大恨啊!”
“嗬!”王重羅無處發洩地怒吼着。
你怎麽能不知道!怎麽能!若非你的存在,他怎麽會抛下我!
崔時清捂着心口哽咽道:“這樣吧,你有什麽恨意都寫在幢幡上、寫在地上,你告訴我究竟做錯了什麽!哪怕要殺了我,也讓我死得明白!”
王重羅提着刀尖在地上劃出幾個字。
【紀、你該死!】
“你不同意我和紀危舟的婚事?我阿爹阿娘也不同意的!我們本就成不了婚!你根本無須為了此事,一再暗害于我。”崔時清泣聲道。
王重羅難以置信地盯着她,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施力,四肢因過度用力而顫動打擺,險些連刀都握不住。
【成不了?】
“成不了了,取消了婚事,我便要回清河郡,再也不來京都這個傷心地了。”崔時清攥着小竹笛,不時以手背拭淚。
成不了?怎會成不了了?
不行!要成!要成!
要在成婚之日,殺了她、殺了他!
王重羅翕動着唇瓣,神志不清地發出混亂的氣音、或重或長。
“咻——”
銀針射出,正中王重羅的左眼,伴着一聲淩厲的慘叫,崔時清撿起長刀沖上去砍斷了他舉刀的手臂,一腳踢倒他。
“你要殺了誰!要殺了誰!狗東西!”
雙手擡起長刀,正要剁了王重羅的腦袋,一陣濃灰揚起,崔時清捂着眼睛被逼得後退了幾步。
哪怕斷了一手、又折損了一只眼睛,王重羅卻重新爬了起來,像是地獄出來的惡鬼,渾身血污地抓住逃竄的女子,猛力摔在地上。
形勢驟然反轉。
崔時清正要掙紮閃躲,卻被王重羅壓制在身下,脖頸一緊,窒息感随之而來。
她拼命掙紮、卻敵不過瘋子的力量。
“我、會、殺——”
崔時清竭力掙紮、反抗着,但眼前猙獰的醜臉卻逐漸模糊,她的四肢也慢慢變得虛軟,一道白光籠罩着她,崔時清遺憾地想。
只剩十日,她不該猶豫的。
拽着小竹笛,崔時清無力地阖上了雙眼,下一瞬空氣卻洶湧地漫入心肺,把她嗆得直咳嗽。
“軟軟!”
被熟悉的氣息所包裹着,崔時清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費了許多氣力,才抖落眼底的淚液,看清了紀危舟的面容。
“你來了?”她癟了癟嘴,委屈地被擁入懷中。
“我來了,不怕、不怕。”紀危舟輕啄她的發頂,低聲重複着,自己卻害怕得無所适從,心口陣陣鈍痛着。
緩了片刻,崔時清敲了敲他的腰腹,看向被侍衛松開的麻袋裏驚恐萬狀的老翁。
侍衛隊長令人把老翁抱上馬車,運回城中醫治,又看着角落中奄奄一息的瘋子,一時有些頭疼。
“扶我起來。”緩過勁來,崔時清啞聲道。
紀危舟抿着唇,扶着她走到了王重羅身邊,眸色晦暗地望着腳邊之人。
“你們都出去。”崔時清伸出手,掃了一眼侍衛隊長。
“是。”賊人被斬斷雙手,沒有了抵抗之力。侍衛隊長欣然應下,把佩刀奉上,便退至土地廟外,只等縣主娘娘清算完這筆賬,啓程回府,交牌子下工。
土地廟再次恢複了沉靜。
王重羅忘卻了痛楚,怔怔然地看着許久不見的摯友。
他本以為他們二人會攜手在這世上創立不世功勳,受萬民敬仰,立足于廟堂之高。
但是,從何時起呢?他們離心背義,及至如今刀劍相對的局面。
哦、是她!
王重羅的眼珠子遲鈍地轉了轉,陰毒地看着本該消失于世間的女子。
她怎麽還能活着?要殺了她!
王重羅扯動着猙獰的臉,在地上扭動掙紮着,想要再次握起刀劍,拉着崔時清同入地府。
崔時清沒有錯過他眼底的殺意,冷笑着看向了紀危舟,“為什麽不殺了他?”
王重羅恍惚了一陣,也不禁望向了紀危舟,眼底是期待的異彩,“嗬。”殺了我吧!我太痛苦了!
紀危舟攬緊了懷中的人,垂眸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舍不得?”崔時清忽然想起孤山上的一幕,更加惡劣地冷笑道,“難不成你還想當菩薩?普度衆生、勸人放下屠刀?”
王重羅的眼裏也困惑了須臾,随之再次燃起恨火,沖着紀危舟低吼着。
“他不想被超度呢!”
崔時清推開紀危舟,下一瞬血濺而起,把她的衣裙都染得腥臭惡心。及至王重羅沒了生息,她揚着下颌,斜乜着紀危舟的眼睛,伸出沾了血色的指尖,殘忍地問道。
“你還要娶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