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破局
破局
“我本以為時娘不得空,才想等她婚後再聚。”崔琳琅邊斟茶,邊軟聲道。
崔琳琅和禦史中丞家的嫡次子定親的消息傳來,崔時清當即定下了拂仙樓的閣子,邀請許久未見的手帕交相聚。
崔琳琅心思敏感,唯恐友人以為她有意疏遠,來了以後便急忙解釋緣由。
“她也是我見過最自在的待嫁娘了。”蔡夢期喝了這杯茶,斜睨着崔時清打趣。
崔時清垂眸把玩杯盞,她這般積極邀約,不僅為了慶賀友人得償所願,也有不知如何面對紀危舟、出門躲清淨的私念。
但她也不欲把心底的愁苦道與人知,聽着她們的談話,淡笑不語。
“如我能娶來時娘,也不願拘着她。”崔琳琅端詳着愈發嬌豔的容顏,笑道。
蔡夢期不知崔緋的心思,随口便道:“你是娶不來,你家阿兄我瞧着不錯,只可惜和時娘沒有緣分。”
瞥了一眼口無遮攔的人,崔時清語氣稀松平常地問:“聽說你家兄長高升了?”
“眼下已是從六品起居郎了。”提及兄長仕途平順,崔琳琅也忍不住神情愉悅。
“看來情愛之物阻人上進,還真不是玩笑話。”蔡夢期不太理會朝堂背後的派系之争,只顧着為同為校書郎而不同的志向唏噓。
崔時清不樂意聽紀危舟的不是,往蔡夢期嘴裏塞了一口幹巴巴的餅子,和略有些尴尬的友人相視而笑,斟酌着說。
“朝堂局勢瞬息萬變,崔家阿兄與我也算得同宗同源,想必是知道崔氏的立世之道。”
原本她存了利用之心,只想着讓崔緋奪了紀危舟的機遇,但眼下以皇後母子的行徑來看,依附便免不得要為他們所用,陷入奪儲之争。成敗難言,是機遇、也可能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崔時清不能替崔緋做決定,但是她把此人引入這條路的,總該适時提醒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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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娘說的是。”崔琳琅慎重地應了一聲,見友人點到為止、沒有繼續深談的意思,不由揣度起此話的用意。
蔡夢期連灌了兩盞茶,勉強咽下餅子,見她們在談論朝堂之事,黯然神傷道:“從今以後,只有我是孤家寡人了。”
“我家阿兄來京都了,要不現在把他喚來?”崔時清揚眉瞅她。
蔡夢期渾身一哆嗦,連忙擺擺手,“不了不了,我還沒想好呢!”
“這有什麽可想的?見了不就知道行不行了!”崔琳琅失笑道。
“我有自己的要求,眼巴巴把他叫來,若是不成豈不要羞死人了?”蔡夢期瞪着眼睛,搖頭晃腦道。
崔時清懶得聽她胡扯,敲了敲桌子問:“待會兒去昌黎苑聽書?”
“啊、不巧了,我還有事呢。”蔡夢期遺憾道。
崔琳琅也羞澀地低頭說:“沈郎會來接我。”
崔時清很失望,但也沒有勉強,搖搖手道:“你們有事便走吧。”
“那我走啦!”
蔡夢期也不客氣,揉了揉摯友的腦袋,便起了身。崔琳琅本有些猶豫,見狀也跟着起身離開。
閣子安靜了下來。
崔時清一人也沒了聽書的興致,靠在軟榻上,看着銅香爐上絲絲縷縷游動的雲煙,思緒空空,人也好似随之騰飛遠山天外。
“咚咚。”
叩門聲把她從遙遠的天際抓了回來,崔時清偏過頭看着繞過屏風入內的玄魚。
“主子,六皇子請見。”
“趙晟真?”崔時清的面容閃過肅殺冷冽之色,連聲音都染上了妖冶薄涼的氣息。
“是,此刻人便在門外。”玄魚畏懼地把自己縮成一團。
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憑幾,眸光流轉着,崔時清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嗤笑。
她正煩得不行,人便自己送上門了。
是覺得她愚不可及、可以随意拿捏,還是胃口太大、再忍不了一時半刻了?
崔時清笑着起身,撫平衣袂上的褶皺,神情冷傲地走了出去。
打開門,映入眼中的是還透着少年蓬勃之氣的背影,對方循聲而動,清秀的眉眼回眸顧盼,看到崔時清時,驚訝過後便展顏粲然而笑。
不可否認的是,趙晟真身上純粹又青澀的氣質,很容易打動不同年歲女子的心。就像愛美為女娘的天性,而為一朵純白無瑕、沾了露水的花骨朵傾心更是本能。
然而崔時清下意識卻想,雖為同母兄弟,有人眉眼精致得世間無人能描繪,有人則生得粗糙邋遢讓人憂心。
怪不得趙晟真會存了嫉恨心,還真是不能怪他心胸狹窄。
随後她記起昨日在正廳內垂首低眉、藏不住失落的郎君,心底的煩躁又徒然拔高了幾許,對着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的趙晟真更是厭惡不已。
觑着他,語氣漠然道:“六皇子有何指教?”
趙晟真并未受到冷遇的影響,相反着,崔時清心情不佳,更說明他所暗中推動的計謀是成功的。
——他們的婚事怕是要不成了。
“我聽聞縣主在此,想與你閑談幾句,不知可否入閣子中用盞清茶?”
看着眉眼幹淨的少年郎,崔時清扯動唇角,皮笑肉不笑道:“只怕不便吧。”
“也是,不如移步廊庑?”趙晟真面不改色問。
崔時清沒有再拒絕,跟着他走到廊下。在趙晟真眼神的示意下,侍衛分散四周,與他們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阻攔其他人靠近。
周圍似乎只有他們二人,這種錯覺讓趙晟真松懈了不少,第一次正視起面前的世家貴女。
世下以纖弱柔順為美,女子多是弱柳扶風之姿,或溫婉素淡、或雅致清高,他身邊從未有過美得如此富有攻擊的女娘。
就像是生在幽冥之地的曼陀羅,秾麗嬌俏卻渾身是毒,讓人懼怕又克制不住占有,僅僅是注視着她流光溢彩的風姿,便沉醉其中。
“六皇子?”崔時清眉眼微揚,沒有掩飾自己的不耐。
趙晟真重重地喘了口氣,下意識想要靠近她,在一道淩厲的目光下,生生頓步不前,遺憾地撇開眼,望着遠處還沒綻放的梅枝花蕊,略略平複心底的躁動。
“我很羨慕兄長。”他說。
崔時清勾唇笑着,“我不明白六皇子的意思。”
趙晟真看着崔時清的眼睛,慢聲道:“母後一直沒有忘記曾經的皇太孫,即便我在她膝下長大,是她最親近的人,可是在很多時候,我可以感覺到她透過我的眼睛在找什麽。”
“你認為她找的是死于東宮的皇太孫?”崔時清忍着譏嘲的笑意,用一種無法理解的眼神端詳着趙晟真。
她沒想過,此人會如此不了解自己的生母。
孟雲希看着膝下之子出神,比起思念那個被她放棄的兒子,崔時清更願意相信她是在看、在審視她的籌碼,而她的失望只怕是失望自己的勝算吧。
“他真的死了嗎?”趙晟真問。
崔時清雙手抱臂,斜睨着他道:“東宮還有無活口,娘娘不知道嗎?”
“兄長不願意回來了?”
趙晟真的表情有些古怪,讓人分辨不清他是高興、還是失落,崔時清沒有興趣深究,她只知道自己和紀危舟之間的阻礙就在眼前。
杜絕孟雲希母子把崔氏拉入奪儲之争的泥淖裏,破局的辦法就是殺了趙晟真。
只要殺了此人,奪走孟雲希的籌碼,才能一勞永逸。
“六皇子問錯人了。”崔時清欺身上前,低語道,“你若真想知道,便入地府去尋答案啊。”
鑽入鼻尖的甜香讓趙晟真怔松了片刻,本能地伸手拉住了正欲離開的崔時清,癡迷又眷戀地凝視着她嫌惡的眼神,收緊了握在她臂上的五指。
“十六娘。”
“六皇子慎行!”崔時清擡臂打落趙晟真的手,後退了幾步,怒視着他,“崔氏不涉黨争,六皇子尋錯人,也用錯法子了!”
崔時清不欲繼續和趙晟真周旋,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趙晟真看着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的女子,眼睛肆無忌憚地看着她,輕聲問,“十六娘還要與他成婚嗎?”
崔時清恍然大悟,記起趙晟真隐秘的癖好,這人是把她也當作紀危舟的字帖了,想要攀比、占據?
所以她的直覺沒有錯,趙晟真是來勾引她的啊!
思及此,崔時清回頭望向他,以驚異的目光注視趙晟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細端詳了許久,困惑地問道。
“我不與他成婚,還能與何人相親?”
趙晟真溫柔地說道:“我不想你後悔。”
陰濕粘稠的聲音讓崔時清極為不适,她忍着惡心,輕蔑地看了他最後一眼,臨走前落下一句話。
“他千般萬般、無人能及的好,若是不嫁,才是後悔。”
在冬日的照射下,趙晟真面容上的寒冰一瞬崩裂,露出了底下的褐土,散發陣陣腐朽。低頭看着他的手掌,難耐地低嘆着。
“我會想你的,十六娘。”
*
書房中,紀危舟神情蔫蔫地握着玉婉刀雕刻手中的木料,準備再做一批外形各異的挂飾暗器,以免崔時清厭了小竹笛便不肯帶了。
江南匆匆推門而入,看着渾身散發怨念的紀危舟,眼皮跳了跳。
“跟在趙晟真身邊的人回報,說他特意去拂仙樓見了娘子。”
玉婉刀小巧鋒利,瞬間劃破指腹,紀危舟垂眸看着沾了血跡的木料,收緊手指将其碾碎成灰,握着還在滴血的玲珑刀,起身走了出去。
“嫉妒的郎君真吓人!”江南捂了捂心口,正要幫着收拾書桌上的木料殘骸,忽然擊掌懊惱,“刑部丢失囚犯之事,忘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