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章
第 92 章
辰清猛地睜開眼,喉嚨中的血争相湧出。
兩肩好像壓着千斤重擔,渾身骨頭像是随時可能炸開。
他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大起大落的人,如今竟讓一個織夢的小妖鑽了空子?
辰清提刀,朝白肆房間奔去。
吱嘎——
門開了。
曦陽初升,黛藍色瓦片閃着一溜兒燦金,屋檐下每隔數步便挂着一盞六角紗燈。
青石街上人來人往,烏篷船在船夫的吆喝聲中穿過橋洞,處處小橋流水,風煙如繪。
景致與他們昨晚匆匆投宿的小鎮大相徑庭,反而頗具江南風韻。
辰清不由握緊佩刀:這小妖把他送哪兒來了?
回頭看,客棧早已消失無蹤。
辰清思索了片刻,還是準備按兵不動。一來他不清楚這魇妖道行,強拆了這個夢境,後面說不定還有多少夢境等着他,二來這種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打法實在傷身,他人也受不了。
春日的江南景色若畫,處處花紅柳綠,水秀天青。
循着感覺走了一段距離,辰清穿過河渠與回廊,将船夫的吆喝聲與小販的沿街叫賣聲遠遠甩到了身後。
一點冰涼落在臉上,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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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絲細密,綿長,打在蒼黑色的屋檐上,聲音悶悶的。
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辰清在屋檐下站了一會兒,準備等雨停了再走。
江南的雨來得快,去得更快。辰清剛轉身,門卻突然被拉開,一個女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這孩子被雨澆傻了?不進屋杵在大門口是要吓死誰?”
辰清僵了半晌,一寸寸地将脖子擰到身後,看着面前的女子,許久才從嘴裏找回自己的聲音:“阿姨?”
離杳一身素色白衣樸實無華,烏油油的頭發用根布條簡單綁着。她與白肆有雙如出一轍的狐眸,既豔且亮,視線穿越十數載的光陰,緩緩落在辰清身上。
“快進來,小鈞兒等你等得要鬧了。”未等辰清回過神,離杳拽着他進了裏屋。
一只腳剛邁進門檻,一個小影子砰地撲在了他腿上。三歲的白肆揚起臉,眼尾笑得翹起:“哥哥。”
辰清揉了揉他頭頂,指尖還帶着冰涼的冷汗。
十五年前南疆大亂,群妖內鬥,天妖族遭遇殘殺,離杳就是那時帶着白肆亡命南淵的。
“今個兒怎麽回得這麽晚,天都要黑了。”這個時辰離杳母子已經用過了飯,一瞥桌上給他留的兩盤菜,辰清劍眉狠狠一抽。
南疆妖族茹毛飲血,低等的小妖以血肉裹腹,高級些的大妖則多以同類妖丹為食。
離杳對做飯一竅不通。
相比吃離杳做的東西,白肆寧肯去後院刨蚯蚓。
“您坐,我來。”辰清挽起袖口,過去盛了碗雜糧飯。
離杳做出來的東西依舊一言難盡,碧翠的青菜炒得焦黑,另一盤不知是什麽肉,一口鹹一口淡,辰清甚至從裏面夾出來一塊沒化開的鹽。
循着記憶,辰清翻開餐桌旁邊的油紙袋,拿了一塊饴糖給他。
離杳道:“燒菜的時候忘了火候,都燒糊了,倒了吧,廚房還有塊燒餅。”
辰清面不改色地夾了一大口:“其實還不錯。”
白肆的下巴都要掉到了地上。
辰清順勢将另一塊糖也塞了進去,堵他的嘴。
五歲那年家破人亡,辰清躲避仇家的時候誤打誤撞遇見了差點被四殿官軍抓走的白肆,離杳動了恻隐之心,帶他一路來到江南安居,他才不至于流落街頭。
時光如逝水,仔細想來,那段時間是他二十年裏為數不多的輕松歲月。
一頓飯,辰清吃得口苦。突然,他嗆咳起來,離杳去盛了碗水給他:“你這孩子,又沒人跟你搶。”
辰清望着她,記憶中已經有些模糊了的影子一點點清晰起來。離杳很美,哪怕素面朝天,哪怕荊釵布裙,都難以掩蓋這份耀眼顏色。白肆完美地繼承了她容貌上的優點,可惜,離杳看不到了。
緩緩地,辰清跪下來:“阿姨,這些年阿肆受了很多苦,怪我,一直沒能找到他。”
離杳怔愣在了原地,辰清一頭磕下去,咚地一聲響,額頭鮮血橫流:“對不起,阿姨,我沒本事,這麽多年什麽都做不了。”
他是被抛下過一次的人,小時候最怕的事就是離杳不要他,把他丢大街上做乞丐。
“當年若不是你,我活不過那個冬天。答應你的事沒有做到,我對不起你。”
縷縷鮮血沿臉頰滑落,辰清眨了眨眼,眼角頃刻血紅。
“你這孩子,起來!快起來!”離杳有些慌,想要拽辰清起來,可辰清不是五歲的孩子了,她拉不動。
“我已經失約很久了,阿肆還在等我,您不會攔我的,對嗎?”辰清擡起頭,笑眼看她,白皙的面容與殷紅的血對比如此鮮明,凄烈宛若厲鬼。
離杳神色凝滞了一瞬。
“若下決心要攔我,你就不是她了。”
離杳幽幽一聲嘆息,萦繞四周,一切畫面随之破碎,旋即重組,那個柔柔笑意的女子,那個玉雪可愛的孩子,一縷煙一樣消散在了虛空裏。
魇妖織夢,織的是入夢者的心境。
解境的鑰匙自然是入夢者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