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章

第 91 章

夜裏,辰清做了場噩夢。

火,到處都是火。

男男女女的哭喊聲,砰砰的拍門聲,久久地回蕩在辰清耳朵裏。

時不時有人倒在地上,身體被火焰灼燒,滋滋冒出煙氣,好像烤熟的煎餅。

血流如泉沸,處處冤聲動地。

用力砸了一下門,然而沒有任何用。

辰清看了看自己小了不止一圈的手,才後知後覺如今的自己才五歲大,根本推不動這扇要人命的門。

接二連三有人倒下,漸起的烈焰燎過額前的碎發,汗珠大顆大顆地從臉頰滑落。

入目所及,是親人死不瞑目的屍體。

他無能為力。

絕境之中,不知誰的手從後面推了他一把。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用盡最後力氣為辰清搏了一條生路。

“活下去,別回頭!”

“輕塵,活下去!”

“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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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一聲,穿透歲月,撕裂耳膜,在他耳邊炸響。

與此同時,小屋裏驟然迸出火光。霎時焰光沖天。

火舌沿門窗被封死的縫隙中跳躍,缭繞着黑濃的煙氣。

殘陽如血中,他最後回望了一眼斷壁殘垣,淚水沿着臉頰,融化了幹涸的血。

從此,舊裏難歸,六親無尋。

穿着輕甲的士兵過來了,他們翻開廢墟,在其中仔細核對屍體的身份。

抹去滿臉血淚,辰清跌跌撞撞跑出了很遠。

那些聲音不斷在耳邊回蕩。

他們說活下去,他們要他活下去。

天高雲淡,飛雁望斷,他穿過茫茫草野,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他們說報仇,他要為他們報仇。

從黃昏日落到明月高懸,從風沙漫天到遼闊原野,他穿過一片又一片的青草地,不辨來路,不識歸途。

他們說跑!

鞋早就沒有了,胳膊和腿上滿是灼傷,不斷有血流下來,腳慢慢就疼得沒了知覺。

一陣風吹來,呼嘯掠過他耳畔,辰清當機立斷滾進了旁邊的麥田裏。

一枚箭矢從天際射出,擦着辰清發梢落下,筆直地紮進了他身旁的土地裏,尾羽猶自震顫不休。

順着箭矢飛來的方向望去,一行黑影站在高高的山頂,猶如俯視獵物的蒼鷹,辰清沒能看清他們的臉和表情。

嗖!嗖!嗖!

箭矢如雨,密密麻麻落下。

辰清拔腿就跑,嗆了一肚子冷風。

跑出一段路後,附近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

辰清腳步一頓,思索片刻後,不知怎麽想的,他沿聲音方向找了過去。

撥開草叢,一只狐貍卧在那裏,雪白的皮毛被血浸得鮮紅,風一吹,小東西冷得渾身發抖。

想了想,他脫下已經破爛不堪的外衣,将受傷的狐貍包裹嚴實,抱在懷裏。

小白狐貍警惕地朝他呲牙。

辰清揉了揉它的頭頂,喘着粗氣,用顫抖的聲音安慰它:“別怕,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小狐貍兩只眼睛一藍一綠,藍得那只純粹,綠得那只清透,一錯不錯地看着他。

“可是,你自身尚且難保,又何談保護我呢?”

辰清一愣,伴随一道風聲,一支箭羽嗡嘯着穿透了他的心髒。

冷風撞開客棧的窗戶,驚得辰清差點摔下床。

是夢啊。

一滴熱汗從額頭滴落,辰清心有餘悸地舒了口氣。

這口氣還沒來得及呼出便重新提了起來。

“辰清……”

辰清身體一僵,脖子一寸寸地擰過來,白肆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床邊,長發微亂,白衣輕薄。

辰清無比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髒“咚”了一聲。

“你這是……?”

白肆坐在床邊,綢緞般的長發垂落腰間,白衣緊貼肌膚,身體曲線暴露無遺。

“喝點粥。”

“我自己來就行。”辰清是風裏來雨裏去的人,與黑暗和孤獨做伴,風餐露宿是常态,從未有過被人伺候的經歷。白肆這般,他心裏說不出的別扭。

“你身上有傷,我來。”白肆端起粥碗,眉眼含笑看他,眼尾挑起無邊的媚色。

辰清臉頰不自覺浮起一層緋色,緩緩垂下眼眸,視線劃過那只端粥的手。

修長,白皙,骨節分明。

等等,光滑,完好的左手!

一抹冷光從辰清眼底劃過,轉瞬而逝。

乓地一聲響,熱粥摔碎,滿地狼藉。

辰清的刀刺透了他的胸口,一刀貫心。

白肆捂着心口,鮮血不斷從指縫湧出,漂亮至極的狐貍眼瞪的溜圓,眼底湧起一片晶瑩。

“你……為什麽,這麽對我。”白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凄凄戚戚,楚楚見憐。

辰清居高臨下地盯着他,內心毫無波瀾:“到了這個地步,就沒必要頂着這張臉同我裝模作樣了吧。”

白肆左手有傷,而且長時間沒有處理,已經有些感染,怎麽可能一夜之間恢複如初。

“哈哈哈哈……”“白肆”微微歪頭,過分雪白的面孔噙着一點笑意,再開口卻是一道妖俏俏的女音:“小郎君好心性。”

“白肆”身影逐漸扭曲變換,重新組成了一個妩媚女子的人形。

正是昨晚接待他們的客棧老板娘。

辰清揮刀刺去。

女子毫發無傷。

他的胸口卻一先一後出現兩顆血洞,傷口萦繞着濃郁的妖氣。

攻擊全都返還到了他的身上。

“這是我的地盤,與其垂死掙紮,不如為我所用,哄得姐姐高興了,留你一張人皮。”老板娘鬼魂一樣飄了過來,媚眼閃過嘲諷。

辰清喉嚨噴出一口血。

然後迅速回過神,反手橫刀揮向她的脖頸。

老板娘閃得極快,在刀鋒劈過來的前一瞬閃開。

“真是不識好歹。”

辰清冷冷斜了他一眼,一刀一刀,鮮血不斷湧出身體,骨肉仿佛下一刻就要支離破碎。

刀光交織成纏綿的影,頭頂橫梁斷成兩截,客棧的小門窗搖搖晃晃。

血洞漸成泉湧之勢,辰清扶着刀緩緩地蹲了下來。

“要我說你這是何苦呢?”老板娘鮮紅的蔻丹勾在他下巴上,辰清鼻尖萦繞着一股濃郁的幽香。

稍微用力,辰清臉側驟然刺痛,血珠迸濺而出。

“怎麽都是死,何必做無謂掙紮呢。”老板娘餮足地舔舐着指尖的血氣,吃吃笑着,聲音又尖又細。

“是嗎?”辰清偏頭,一掌拍出,白光轟鳴,地動山搖,天地失色。

老板娘的笑容定格在臉上。

轟隆隆隆——

刀光織成連綿的影,驟然爆發出劇烈光芒,整間客棧在轟鳴聲中化作塵埃。

包括他也不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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