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互删
互删
九年義務教育不用花錢,但是吃飯和雜七雜八的學雜費是要錢的,有時候好不容易攢點兒錢留着給兒子,結果男人一回到家就會把一切都拿走。
裴簡從小懂事,原本打算初三讀完就出去做事,可媽媽一直想讓他上大學,為了分擔母親的壓力,有時候自己去賺生活費,比如晚上通宵去網吧幫忙代練。
但是這也只是杯水車薪。
後來有個人物很欣賞他,想讓他跟自己混,家裏的情況才好了很多。
裴簡的老爹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個好兒子,裴簡就是他的搖錢樹,就是他的護身符。
只有裴簡的歷屆班主任才知道他的家庭情況,也體諒他家裏的難處,有時候會默許裴簡出去上網,裴簡也和其他小混混不一樣,不在校內或校外鬧事。
雙方有默契地達成了一種約定。
其實從父親染上賭瘾的那一刻,裴簡就注定一輩子都被困在黑暗裏了。
一開始就沒有選擇。
這層無法割舍的血脈關系是枷鎖,無法斬斷不說,就算現在要斷,裴簡也已經走進黑暗裏了,很難洗幹淨。
窗外搖曳的樹影灑在牆壁上,賀辭心累得說不出話。
石棉廠的生活條件實在嚴苛,在賀辭沒向下社交的時候都沒見過這樣的房子,更沒想過這樣艱苦的環境裏能有人生活,再想想裴簡,從小到大都是這麽過來的,就像賀辭在石棉廠門口聞到的汽油味一樣,裴簡早就習慣了,已經心累到麻木了。
錢幫不了他。
想起第一次見到裴簡,他從賀辭眼前走過去,眼中是暗淡無光的,換句話說就是麻木消沉,對未來不抱有任何幻想或期待,就算此刻全世界都在他眼前爆炸了,他眼皮都能不擡一下。
到底什麽能打動他?錢不行,色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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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色都無法打動的人最可怕,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他的需求是什麽,也無法知道他為了達到目的能做出什麽,更不知道他達到目的之後又會變成什麽樣。
一切都是未知數,這種人本身就是深淵。
樹影晃啊晃,裴簡的臉忽然在眼前浮現,賀辭瞳孔放大,腦中猛然閃過一道白光。
他好像見過裴簡眼中出現過其他的情緒。
就在裴簡看見他滿身是血的那一眼,他看見了除麻木之外的許多情緒——
驚愕,詫異,憤怒,還有心疼……
究竟有沒有那抹心疼,賀辭也有幾分懷疑。
所有人都有欲望,而每一個人到達欲望的興奮點又各有不同,假設賀辭的興奮點是二十,而裴簡是五十,那天在浴室倆人赤裸相對再到肌膚觸碰,已經慢慢達到了賀辭欲望升起的程度,但是這個程度對裴簡而言僅僅是不痛不癢。
就好像一個人需要五十塊錢,卻得到了二十塊錢,他會有些失望,繼而無所謂。
當時裴簡沒有反應是因為脫光的賀辭沒有達到他的預期。
裴簡的生活環境讓他産生自我保護機制,從而不斷提升心理接受程度上限。
倘若超過了五十呢?
裴簡會怎樣?
又或者不是五十,而是想要得更多,或者這個上限要更高呢?
而能到達興奮點的東西又是什麽?
賀辭的腦子一團亂麻,指腹摩挲着額頭。
好像有什麽東西忽略了,比如裴簡的性取向,有時候許多同性戀都不會發覺自己是同性戀,他們會被周身的異性戀所影響,認為自己和別人一樣。
雖然賀辭不願意往這方面想,但是腦回路不由自主就會往這個方向猛沖,否則那天浴室之後他為什麽會做一個裴簡抱過他的夢?第二天醒來在自己房間。
并且當時喝多了酒,恍惚間還聽見有人叫自己。
也許,裴簡也是喜歡他的!
這個念頭越來越大,大到快将整個胸膛填滿,大腦也跟着混沌一片。
賀辭拿出手機,問孫柯要了裴簡的□□號,輸入號碼一搜,蟑螂惡霸的網名赫然出現在眼前,難道沈寅的對象是他?
他愣了愣才發去好友請求,不到兩秒鐘,對面通過了。
手在抖,說起來有些丢人,到現在才加上聯系方式。
頭像就是個普通的網絡男頭,但是空間可比沈寅那個抽象哥要幹淨多了,一條說說都沒有,幹淨的可怕。
現在賀辭都懷疑當初看見的那個社會搖視頻裏的人是不是裴簡。
是不是找錯人了?
不過有可能是裴簡太忙了,沒抽象哥那麽閑。
沈寅和裴簡看上去像是一路人,加上沈寅又瘋狂追求席冉,性取向應該沒問題,恐怕綁情侶空間就是為了好玩。
賀辭沒多作他想,點開聊天框,看着自己的二十六鍵拼音輸入法呆住了。
發什麽呢?他跟裴簡的共同語言是什麽?裴簡喜歡玩什麽?喜歡吃什麽?他都不知道!
賀辭懊惱地拍了下腦門。
他的喜歡真拿不出手……
賀辭想了想,很正經的發了條信息:明天席容請沈寅去吃飯,你也去吧。
發完之後他趕緊一個電話給席容打了過去。
席容聽說他要請吃飯,連連表示贊同,“你這條信息也不說發得早點兒,沈寅剛剛接了裴簡的電話就走了。”
“你跟沈寅在哪?你不在家?”
“我又不能一天到晚窩在家裏,在酒吧呢,你來嗎?”
賀辭都不知道江城有酒吧,但是他注意到了另一個問題,“不過去了,你聽見裴簡跟沈寅說什麽了嗎?”
“吵得要死我哪兒知道,我就知道沈寅叫了幾個人一塊去找裴簡了。”
“要打架啊。”賀辭喃喃出聲。
挂了電話,手機上出現裴簡發來的一條回信:沒空。
賀辭:沈寅是不是在你那兒?
裴簡:?
裴簡:你找他,加我幹嘛?
裴簡:互删。
賀辭:貓咪甩頭jpg.
不知道該發什麽了,也不知道還該不該繼續發信息,萬一出現紅色感嘆號了那不完犢子了。
忽然,一個絕妙的主意出現在腦海中。
賀辭立馬發過去一條信息:陪我打游戲,無論輸贏,一局五十。
裴簡:滾。
不知好歹,賀辭氣得躺床上了,這要是擱北京,勾勾手指頭別人上趕着跪舔,他什麽時候這麽讨好過一個人啊!
但是別說,人這種生物就是賤,越得不到的越想要。
賀辭不死心,繼續往上面加錢,從五十到一百,再到一百五,再到三百,再到六百,對面還是沒回信息。
不過,裴簡也沒删他。
賀辭翻來覆去睡不着,直接失眠了。
他幹脆不睡了,翻身下床換身衣服偷偷開車往裴簡家裏去了。
以為裴簡不在家,可是賀辭把車停在附近路邊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不遠處他家裏的燈亮着,裏面有人影閃動。
下了車之後汽油味越發濃郁了,他打開手機手電筒,走進沒有燈光的樓前空地,腳下全是坑坑窪窪的土地,走到居民樓下,汽油味淡了,可是潮濕腐敗的氣味更加重了。
走進樓梯間,一股陳年騷臭味熏得賀辭差點兒把隔夜飯吐出來。
他這才發現每一層的樓梯間都有公共廁所,至于保潔多久沒做過他就不知道了,燈光掃在牆壁上,各種顏色的污漬也映入眼簾,賀辭踩在臺階上,腳步沉重得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走上去。
就是為了那一點點裴簡喜歡他的可能,賀辭才這麽頭腦一熱找了過來。
要是真的看見裴簡了,要跟他說什麽呢?
他願不願意被賀辭看見自己的生活呢?
已經走到四樓了,賀辭不想再上去了。
這個時候掉頭回去的話,大家可以繼續做同學,要是不掉頭,搞不好同學都沒得做。
賀辭正在做激烈的思想工作呢,可是偏偏今天就那麽不湊巧,他遇見了最難得遇見的一幕。
四樓發出一聲巨響,樓身都跟着晃動了一下。
賀辭什麽都顧不得了,連忙走上去。
沈寅的聲音就在此刻傳入耳畔:“你今天要是敢動他,就別想有命能活着回去!”
“大家各自為主,要麽把你老子欠的兩萬還了,要麽把東邊的場子讓出來,大家以後見面還能好好說話!”一個特別精瘦,肌肉結實地像豹子一樣,光頭上紋着黑紋的男人正把裴簡壓在走廊的欄杆上。
滿是鏽跡的鐵欄杆經不住,兩個人的重量,已經微微開始晃動了。
貼在脖子大動脈上的刀刃折射着寒光,裴簡冷冽的眸光不屑地看着面前的光頭,“我還是那句話,錢的事就拿錢解決,裴振齊是個什麽德行誰不知道,趕在這個風口浪尖上敢開局給他玩,還想拿他來套我?回去告訴你們老板,他他媽把路想岔了!”
“你真以為老子不敢動手是不是?”光頭目露兇光。
裴簡倨傲地偏過腦袋,将脆弱的脖頸完全展露給對方。
“劃一刀你試試,你的命換裴簡的命,不虧。”沈寅壓低聲音,目光緊緊鎖定在光頭身上,事發突然,他帶的人不多,打起來沒勝算,只能賭這幫人不敢動手。
光頭咽了下口水,拽着裴簡衣領的手松了松,“行,你硬氣,不過這兩萬老子也不是白借給他的,利息怎麽也得讨回來,你爸那條賤命不值錢,”他拿着鋒利的小刀在裴簡面前晃了晃,“我收點兒利息,這個你可沒話說了吧。”
他話音一落,身後的小弟立刻會意,幾個人沖上來把裴簡的手摁在欄杆上,沈寅這下急了,他們立馬沖上來搶人。
雙方就在裴簡家門口打了起來,其他住戶根本不敢出來。
可沈寅帶的人太少,加上裴簡想息事寧人就沒掙紮,眼看着那把刀就要落在手指上,賀辭實在忍不住了,顫抖出聲:“等一下,我給你錢……”
細若蚊吶的聲音吸引了距離比較近的人的注意,他們看向樓梯口,随後其他人也看了過來。
就在黑暗的樓道和走廊的交界地帶站着一個人,他慢慢走出黑暗,他們才在月色下看清了來人的樣子,他穿着一件單衣,身姿筆挺如松,臉龐白淨如玉,在月色下格外寂寥。
裴簡眸子閃過一絲錯愕。
“這誰啊?”
人群中發出一聲質問。
裴簡立刻給沈寅使了個眼色。
沈寅趕緊上前想把賀辭趕走,可他還未擠出人群,光頭率先開口:“你替他還?”
“是,”賀辭正聲道,“欠多少?”
“哎呦,你看着年紀也不大,逞什麽呢啊?”光頭身後的小弟譏諷道。
“你說個數。”賀辭淡道。
他平淡的模樣讓見多識廣的光頭立刻明白這是個絕對有錢的人,和手底下的人交換了個眼神,他收了手裏的刀,朝賀辭揚了揚下巴,“不多,就五萬。”
坐地起價啊!
裴簡緊緊盯着賀辭,就在他嘴唇張開,要答應的那一刻,他瞳孔驟縮,奮起一腳,将光頭踹進了屋裏。
沈寅連忙越過人群,一把将賀辭推進樓道裏。
視線被擋住,他看不見裴簡了,只聽到外面傳來激烈的吵嚷聲。
“你幹什麽,大晚上睡不着他媽跑這裏來裝大款!”沈寅在黑暗中罵道,“你是聖母啊?”
“那把刀都快落下了!”賀辭情緒激動。
“你他媽單純就滾回去做溫室裏的花朵,你以為那把刀真的落得下來嗎!”沈寅氣得聲音都在發抖,“不知道的事就別他媽摻和,你真以為今天來這兒裝這一出逼會顯得你很牛嗎?那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場面安靜了數十秒,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賀辭仍舊顫抖着聲音開口:“裴簡那邊怎麽樣了?”
沈寅這才猛地想起來把裴簡忘記了,連忙掉頭回去,走廊已經沒人了,人都去了裴簡家裏。
賀辭在樓梯口站了很久,都沒挪動腳步,他不敢往前去了。
過了一會,吵嚷的聲音小了,一行人走了出來。
光頭揉着發疼的臉頰進了樓梯間,才看見賀辭還站着沒走,不禁有些好奇地問:“你跟裴簡什麽關系啊?”
“同學。”賀辭淡道。
“有這麽個有錢的同學還用得着自己還錢,真是煩,白來一趟。”光頭身後的小弟眼睛直勾勾底在賀辭身上打轉,原本可以拿五萬的,這下變成了兩萬,還挨了一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