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返魂香(一)

第2章 返魂香(一)

“西漢年間,弱水西國曾經派遣使者向武帝獻上一種香料,這香料重約四兩,有燕卵那麽大,形狀與棗相似,顏色黑如桑葚。因為這香料貌不驚人,獻上之初,并不得武帝青眼,直接被收入了內府。就連弱水西國的使者也因此物不得武帝歡心,早早地離開了長安。”

小山一邊說,一邊将一枚燕卵大小的香丸,放入一個泛着玉一般光澤的香爐中。随着爐中溫度上升,一縷袅袅輕煙慢慢從香爐中溢出。

“到了建元年間,長安城內大疫橫行,甚至連宮中都漸漸有宮人宦者得病,武帝不得已下令禁絕一切歌舞,正是郁悶之時,西國使者再次來到長安,進言稱,昔日西國所獻香料可以克制疫鬼,只需将那香料焚燒三日,從此長安城內将再無瘟疫。武帝本時半信半疑,只是時下也并無他法,當下便令取來焚燒。誰知那香料一經投入火中,便香氣大盛,直沖雲霄,方圓百裏都能聞到。結果倒真的神了,不僅患病之人不藥而愈,就連死去的人,也都複活了。”說着便使香箸揭開爐蓋撥了撥香丸,擡頭笑向那主仆二人,“世傳,這就是返魂香的來歷。”

二人聽完,眼中渴望之色愈加強烈,那女主人道:“我知道姑娘有些神異手段,也聽人說,您這裏有能使人死而複活的東西,難道那樣東西就是返魂香嗎?”

這時已經能聞到香爐內氤氲的香氣了,确實馥郁非常,沉沉欲醉,卻也遠到不了香溢百裏的地步。

小山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道:“那種香不是凡人可以使用的,我能知道您是要給誰用嗎?”

那女子聞言,不禁秀美微擰,似乎正在躊躇,是否要說出來。

小山并不催促,只是低下頭用爐灰蓋住香丸,空氣中的香氣頓時一收。

好一會兒,那女子才道:“我是想要救回我心愛之人,他因為我的錯誤失去了性命,我請了方士想要将他複活,但是那個方士說,他連魂魄都要散去了。”

“我不肯接受這個結果,所幸家中還有幾分勢力,便請了白馬寺的高僧來為我愛之人招魂,只是那僧人說,若是沒有貴店主人手制神異之物,這魂魄是招不回來的。而且想要招回故去之人的魂魄,一定要在人死後的七天之內,否則就是請來佛祖菩薩,也無力回天了。”

那丫頭便在一邊補充道:“如今已是第六天了。”

她的女主人看起來是個面相堅毅桀骜,不喜求人的人,但是為了救自己的心愛之人,竟毫不猶豫地朝小山跪下,行了一個伏拜大禮,叩首道:“但求姑娘賜下救命神物,若能就回孫郎,我趙璇從此為尊駕座下牛馬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小姐!”

小山也被她突然下跪吓了一跳,忙讓她的丫頭把她攙起來,“不是我不願意将返魂香賣給你,只是——”師傅方才說過,返魂香只能救鬼的命,并不能真的讓死人還陽。但是,生意做得久了,他也明白,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癡,各有各的路,他一個生意人,只管賣貨,至于旁的,那是各人的命數。

唐家香鋪是不包售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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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了一下,小山道:“赴湯蹈火就不必了,我們商戶人家,做買賣是本分,姑娘想要的東西能在我家找到,我自然沒有不賣的道理。”說着就讓門外的方棟去庫房中取東西。

不一會兒,方棟捧着一個黑色的小甕進來,這小甕不知用什麽材料制成,表面竟一絲光亮也無,黑黢黢的,上面貼着一紙黃符。

方棟把小甕交給那女子,女子趕忙接過。

只是她的手剛碰到這小甕,便覺觸手寒涼,似乎剛從冰窖中取出,幾乎讓她捧不住。她忙把小甕抱在懷裏,愛惜地摸了摸甕身,珍愛的模樣,就像是在在撫摸愛人的臉蛋。

多日的求救無門早已讓她心神疲憊極了,如今好不容易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便是她強抑心神,也忍不住淚濕眼眶。

“多謝。”女子擦了擦眼角,拿到了東西,她的心智便鎮定了許多。

她看了看天色,道:“我們主仆還要趕去白馬寺,買香的錢能否請店家來日到我府上結清?”

小山做出一個請便的手勢。

那女子撂下一句:“我是趙侍郎之女,來日店家到趙府,只需說找趙阿寶就是了。”說着便帶着侍女急匆匆走了。

小山倒是很好奇後來怎樣了。他知道有種圓光術,只需要有施法者的物品作為媒介,就可以通過這物品看到方圓十裏的景象。只是他的法力低微,遠遠達不到施術的水平。

看來還是要去求那個人,恐怕他早就等着了。

小山不由得嘆了口氣,收拾了桌上的香具和香丸,又從櫃子裏取了一只青瓷的蓮花香插和新制成的靈犀香,捧着回了東廂。

民間傳說,神與鬼都不能吃人間的食物,而是以精氣或香火為食。

這話雖有偏頗,但也說對了一些。修為高深的神鬼早已辟谷,便是想嘗嘗人間的食物,也是無妨,但優質的香氣依舊能使他們愉悅,而草芥小神和尋常鬼物則需要依靠這些精氣煙火維持靈體,否則天長日久,便有靈體散逸的危險。

早些年間,師傅還沒有教小山香道和制香的手段,師傅也從來沒有吃過東西。小山問過師傅,師傅道他早已經辟谷,若是想要吃東西,化作實體也不費什麽功夫。

後來學習了香道,小山便慢慢察覺,當他焚香的時候,師傅都會露出愉悅的表情,像是被取悅了一般。而且這其中,師傅最喜歡的就是靈犀香。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香的氣味悠長纏綿,恬恬淡淡。名字也好,香也好,都不像是你的手筆。”師傅這時已化作了實體,負着手在房中走來走起,随着走動,衣袂大袖也飄飄蕩蕩,振振欲飛,可見心情極妙。

小山坐在榻上看師傅,感覺他就像是一只吸足了貓草正在打滾的貓兒,這時候就算上去摸一摸毛,恐怕他也懶得計較,不由低頭暗笑。

待一只香燃畢,師傅便依着小山坐下,又将小山抱在自己膝上,埋在他頸間,深深吸了一口。

小山暗忖:更像一只大貓了,還是一只被順了毛的大貓。

師傅這會兒被小徒弟焚香取悅了,又見他乖乖坐在自己懷中,香香軟軟,伸出手給他捋了捋頭發,嘴角勾起:“怎麽突然這麽乖,點了我喜歡的香,還老老實實地坐着?”

小山眨眨眼,裝傻:“我有哪天不聽師傅的話麽?我一直都是師傅的乖徒弟呀。”

師傅只睨了小山一眼,把玩着他的手,“嘴上倒是會說乖話,那昨晚怎麽——”

小山忙打斷師傅的話,這種房中秘事也只有這個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人張嘴就來,完全沒點羞恥之心。大白天的,他可不想聽這個。

“你說趙小姐能救回情郎麽?”小山問道。

“白馬寺那個辨悟倒有幾分道行,招魂聚靈這種小把戲難不倒他。”師傅玩着小山的手指,時而和他十指相扣,時而将他的手包在手心裏,搓來搓去,像是玩一團香泥。

小山見師傅賣關子糊弄,不由晃了晃他的衣角。師傅見自己的小徒弟已經不耐煩了,便笑道:“你是想要用圓光術來看這場熱鬧麽?可真是個壞孩子。”

小山露出一個讪讪的笑容,“她畢竟從我這裏買了東西,若是到時候人沒救回來,恐怕還要來找我麻煩呢。”

“他可不敢,辨悟那老和尚肯定和他說過,唐家的香能不能買到,有沒用,都是各憑緣分。那趙家小兒也算有些來歷,既從老和尚那得了話,不至于這點氣度沒有。”說着勾了勾懷中人的下巴,“何必找這些理由,你想看熱鬧,難道師傅還能不滿足你嗎?”說着一揮衣袖。

只見原本插在妝臺上的一只綠菊緩緩從枝頭飄落,房中憑空出現了一個女子。這女子身材纖細,容貌秀美,鬓角簪了一朵綠菊,不像是凡俗女子。

“去取一個鏡子來。”師傅随意吩咐道。

那女子福了一福身,飄然而去。

小山見他随手施為,就是化人之術,不禁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師傅。心想,這老東西不愧修行了這麽多年,他看那菊花所化的女子周身一點妖氣鬼氣都無,恐怕就是上清宮和白馬寺的高人也輕易察覺不出異狀。

師傅被他崇拜的眼神看得心情大愉,忍不住在懷中人嬌豔欲滴的唇瓣上狠狠親了親,直把小山的眼睛都親的濕漉漉的。

兩人在榻上厮磨了一會兒,被小山在身上蹭來蹭去,師傅也有些動了真火,正欲更進一步時,那綠菊侍女捧着一只水盆大小的銅鏡進來了。

小山忙從師傅身上爬下來,在距離師傅最遠的地方坐下,掩耳盜鈴地清了清嗓子,把自己被師傅弄亂的衣襟扯平,假裝無事發生。

師傅雖不樂意就這樣放過小徒弟,但是知道小徒弟在白天總是特別害羞,若是再過分一點,恐怕又要在石頭裏睡好久,便也一振衣袖,又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只是看着小山的眼神,頗有些露骨,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

小山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師傅這才收回了熾熱的眼神,但他還是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小山識趣地坐回師傅膝上,師傅重新将這溫香軟玉抱在懷裏,才滿意地伸出手指,在空中畫了一道符。

只見那綠菊侍女捧着的鏡子泛出瑩瑩光暈,映出的正是方才那買香女子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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