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忘憂(一)

第7章 忘憂(一)

以香禮佛,重在“誠敬”二字。供佛、供香雖有種種儀軌,而究其實質,都是在喚起供奉者的誠敬心。

若無誠敬之心,則一切外在的言行舉止無論如何嚴整,也是刻板無光,所供奢華,也不過是滿足了供奉者的誇耀之心,根本不能到達佛祖跟前。

但這話肯定不中這位珠光寶氣的侍郎夫人的耳,且這位夫人看面相就知道,是個喜歡自己做主的人,故而小山只是垂手聽着。

果然,就聽她說:“我聽說姑娘的父親常在海外行走,搜尋各種中土沒有的神奇香料。佛經裏說有一種香,叫做象香,乃是由龍纏鬥産生的。如果将這種香焚燒一丸,就能興起廣大的香雲,覆蓋整個都城,七日之內,天上都會有金色的細柔香雨降下。這香雨若是淋到身上,身體就會變得輕盈,嗅到香氣的人們也會在七天七夜內,內心充滿歡喜,忘卻憂愁。所以這種香,也稱為忘憂香。”

“聽說您家的鋪子裏,常能找到人世間見不到的香料,我就想要問問,這種忘憂香,不知道是否也有得出售呢?”這位朱夫人的眼底顯示出了一種強烈的貪婪,讓她美麗的臉龐都有些黯淡了。

小山心道:忘憂香若是只是用來禮敬佛祖,自然是上等的敬香。但若是用在他處,就是上等的迷魂魔魅之香了。所以這樣的香,他素來是不賣給凡人的,因為他們總有各種各樣的欲望,讓本來尋常的香料,變成實現各種奇異欲望的媒介。到時候,就有數不清的麻煩蜂擁而至,而他最讨厭的就是自找麻煩了。

所以他恭敬地回道:“恐怕這樣的香,只有佛祖居住的佛國才有了。家父固然遍歷海外,也不過是在人間游歷,還沒有這樣的榮幸,去往佛祖居住的世界呢。”

朱夫人似乎并不相信小山的這番說辭。但眼看趙夫人已經一臉“你在開玩笑嗎”的微妙神情,不得不轉了話音:“唉,看來是我聽多了和尚們講經,有些分不清現實和經書了。既然這樣,那我就在您家訂購十斤上好的檀香,十斤上好的乳香吧。”

約定了取香的時間,趙夫人就讓侍女領着他們出去了。

回到家裏,紅玉突然道:“那朱夫人是個半狐。她的身上有我們狐族的氣息。”

這時,正是用夕食的時候,紅霞滿天,半邊天空都被燒的發燙。

小山到家之後,不知師傅怎麽突然起了興致,想要在花園裏用飧。

家裏的小妖們便在花園裏,鋪陳了一張金絲銀繡的波斯絨毯,又豎起了四面蜀錦制成的帷帳,在絨毯上支起了一張紫檀木雕龍畫鳳的大案,案上擺放着各色瓜果菜肴。另有一只八角蓮花自斟壺被師傅拎在手裏,師傅則換了一身蓮青色的鶴氅,姿态肆意得席地倚坐在案前,一手拎着酒壺,一手捏着銀制蓮花酒杯,自斟自飲。

小山才踏上絨毯,腳還未站穩,就被師傅一把拉得跌坐在懷中,沒等緩過神來,就被師傅俯身渡了一口酒。

“呸,呸。”小山被辣的不行,忙從桌上拿起一顆紅色的果子塞進嘴裏,想要緩一緩這刺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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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小山這幅生嫩模樣,跪坐在一旁侍候的侍女們,紛紛掩唇而笑。一時間燕語莺聲,不絕于耳。

就連師傅也忍不住牽了牽唇角,又再酌了一杯。

“這酒還是你釀的,怎麽如此不勝酒力,明明釀酒時說得頭頭是道,難不成竟是個紙上談兵的趙括?” 師傅調笑着撚了一個葡萄喂到小山口中,看他氣鼓鼓地瞪着自己,不由大笑着又喂了他一個。

小山邊嚼着葡萄,邊氣哼哼地說:“都說吃人嘴短,怎麽師傅得了我的孝敬,還要來作弄我?”氣的他不過,從桌子上拿了一個蘋婆果塞到了師傅嘴裏。

看得一旁侍候的侍女們心驚肉跳的,生怕小山因此惹了師傅生氣。

誰知這人不僅沒生氣,還捉住着小山的手,手把手讓他喂着吃了這個果子。只是師傅雖是嚼着果子,眼神卻纏綿地卻像是把小山吃了似的。

小山抵不住師傅的無賴程度,只能低下頭假裝無事發生,唯獨臉龐紅得像是天邊的火燒雲似的,透露了他窘迫的心思。襯着他冰雪一樣的肌膚,紅得愈紅,白的愈白,曲着一截頸子,嫩藕似的,看得師傅的眼神深了一深。

連周圍侍候的小妖們都察覺到了氣氛變得旖旎起來,皆默默低下了頭。

但小山卻是個十足的粗神經,拍了拍臉蛋,讓自己鎮定下來後,便和師傅炫耀,自己今天接了一個大單子。

“十斤檀香和十斤乳香,剛好庫房裏還有上回阿耶送回來的存貨,我還在煩惱怎麽消耗掉呢,誰知到這朱夫人一下要了這麽多。”得意洋洋的樣子,看得師傅心裏直癢癢,只想狠狠按在懷裏揉弄揉弄才好。

只是小徒弟太害羞了,被這麽多眼睛看着,肯定是不願意的。師傅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只是幫小山把方才蹭掉的金釵重新插好,親昵得點了點他的鼻尖,用誇張的語氣稱贊道:“真厲害,看來咱們小山要大賺一筆了。”

簡直像是幼兒園老師在誇獎小朋友,小山沒忍住白了他一眼,但一會兒,還是抑制不住得意:“唉,看來以後庫房裏積壓的那些昂貴貨色,終于可以清一清了。”說着不由掬了一把辛酸淚:自這鋪子開張以來,雖然名聲傳了出去(奇怪的名聲),但成交的生意卻很少,除了寺廟的和尚還算照顧生意,就是城外的幾個野觀在自己店裏消費過幾回,還都是些不值錢的散香。

師傅根本不把小山的鋪子看在眼中,在他看來這不過是逗小徒弟玩的小把戲,反正他們有千年萬年的時間慢慢消磨,喜歡煉香做生意算什麽?只要不是去掀翻天道,師傅連眼皮子都不會撩一下。

兩個人都對未來想得甚美,小山喜滋滋得還主動給師傅斟了一杯酒:“蘇合香釀造的酒既香醇,又能補充元氣,我知道凡間的酒缺乏靈氣,還特意在其中放入了祝餘和朱草,是不是口感更清靈了些?”

祝餘和朱草都是生長在蓬萊島上的仙草。祝餘長得像是韭菜,內裏有嫩莖,開的花是青色的。朱草則是一種長約二尺,形狀像是小桑樹,莖葉好似珊瑚,汁液和血一樣顏色的小草。凡人吃了兩種中的任何一種,立刻就可以成為地仙。像這樣,連皇帝都未必能到的奇花仙草,不過是下面的神神鬼鬼們,供奉給師傅的禮品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在小山的庫房中已經堆積如山了。

便是王母的瓊漿玉液,師傅也早就喝膩了,可是對着小山釀造的藥酒卻能稱贊不已,什麽誇張好詞都往小山身上砸,就算是知道這是師傅在哄自己,小山也聽得眼睛亮晶晶的。

師徒倆氣氛正好,小山也稍微放開了些,撿了些佐酒的小食自己吃着。只是幹吃無聊,他又不喝酒,便張羅着大家講講故事。

這些山野妖精們無論是哪裏出身,都有一肚子的經歷,主人想要聽故事佐餐,這又有何難?他們便都搶着第一個說,要讨他歡心。

紅玉便在這個時候說道:“那朱夫人是個半狐。她的身上有我們狐族的氣息。”

小山的注意一下子就被吸引過去了。其餘未能搶先開口的下人侍女們不由暗恨,這狐妖明明是後來的,卻後來居上,一下子鑽營到主人身邊了。

只是主人的注意已經在她身上,且不好整治她,不由都忍氣聽她說話。

“自古以來,我們狐族,就是妖精中和人類走得最近的一種。有那等不思修煉的野狐,常常在荒村野寺勾搭過路的行人,貪圖那一夕之歡,天長日久,便讓世人以為我們狐族都是天生□□之徒。殊不知天下狐族皆是九尾天狐的後人,我們祖上雖然出過妲己、褒姒這樣的禍國妖姬,但那也是受了天命,不過是順天而為。就是人族的老祖宗,也曾經娶塗山氏為妻,生下兒子啓,開啓了家天下的序幕。”紅玉沒有先說朱夫人的來歷,反而林林總總說了這麽一番為狐族辯白的話,似乎想要洗清他們狐族被世人潑灑的污水。

卻說白天好姐妹一般的小綠,這會兒卻在心內冷笑:說得他們狐族像是白蓮花一般潔白無瑕,所有肮髒污穢的事情都是被人脅迫做的,不說遠的妲己、褒姒,就是眼前,她紅玉,不也曾經和一個鄰家書生暗度陳倉,乃至珠胎暗結,還養了一個兒子下來?難不成她也是受了天命要去迷惑這書生?或者她也是那等不思修煉的野狐?就她知道的,這紅玉可是紅狐一族的嫡脈,未來的族長,身上有大幾百年的修行,與那等剛剛化形的野狐貍可不能同日而語。

紅玉一提溜說了這一串好似開場白的話,才說到正題:“我若是沒有看錯,這朱夫人當是和玄狐一脈有些幹系。白日聽那侍女說,這朱夫人乃是朱侍郎在濰城做縣令時娶的續弦,娘家姓耿,是在太原一小士族旁支的女兒,心裏就更确定了幾分。”

“我們紅狐和玄狐有些親戚關系,據我了解,那玄狐有一支就在太原安家,他們家出身也算高貴,是有譜系記載的塗山氏後裔。這一支的女兒名叫青鳳……”

随着她的聲音娓娓道來,朱夫人的來歷也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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