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木犀(二)

第20章 木犀(二)

這劉母雖然摸進了洛京,但眼前華偉壯麗,闊大無垠的巨城實在是讓她目瞪口呆,這橫平豎直,排鋪如同棋盤一樣的大道與小路,讓她驚詫地不知道腳往哪裏邁。

劉母嘴裏喃喃念着:“找唐家香鋪,救兒子.......找唐家香鋪,救兒子......”她只記得那個給了她救命稻草的道人是這樣說的,但是究竟怎麽才能找到那道人說的地方呢?

她只能六神無主地抱緊胸前的包袱,跌跌撞撞地跟着路人亂蹿。穿過兩條巷子,又繞過三個坊市,也許真是老天庇佑,可憐她的一片憐子之心,她跟着的不知第幾個路人,恰巧要經過唐家香鋪大門前的那條道路。

劉母并不識字,當然看不懂鋪子前面挂着的招牌,但她也有自己的智慧,知道要去的那個鋪子是賣香料的,所以便着重留意街坊當中的氣味。

巧合的是,今日小山正好在鋪中焚香,木樨香的氣味清遠悠長,劉老太便順着鼻尖隐約的香氣,摸到了唐家香鋪所在的街道。

這是一條行人如織,車水馬龍的熱鬧街道,道路兩旁排布着各色鋪子,鋪子門臉上挂着五花八門的招子,裏邊兜售着琳琅滿目的珍惜貨物。

劉母看得頭暈目眩,耳邊盤旋着各種吆喝聲和七嘴八舌、唾沫橫飛的讨價還價,女郎們挑三揀四、驚喜不疊的嬌聲笑語......

好不容易從中尋到了一間香氣四溢的鋪子,但看着這個二層高,四開門的,有着溢彩流光屋頂,朱紅镂雕窗棂的精致鋪面,劉老太還沒靠近,心中就怯了三分。

但她還來不及鼓足勇氣,就被門內,那尊狐族送來的倒流香香爐吸引了注意,連怕都忘了,驚得眼睛都要脫框了,“乖乖,這裏怎麽有個仙女在跳舞!”

這話一出,劉母頓覺不好,忙閉緊嘴巴。

只是已經來不及,門內的小山等人已經聽到了她的驚呼。

小山循聲望去,見有個風塵仆仆,抱着包裹的老婦人躊躇地站在門外,似乎想要進來,卻不敢似的,便招呼她道:“阿婆要買什麽?”

劉母一時又怯了,但她心中仍記挂着那件重要的事情,便鼓脹了勇氣問道:“小娘子可知唐家香鋪?”

小山便道:“就是我家。”見劉母風塵仆仆地立在門外,就讓小綠把劉母攙進來,又讓人給她搬了張凳子,“阿婆坐下說話。”

在外面時還看不清楚,等被人扶進鋪子,劉母才看清了這一屋子的男女,皆是綠鬓紅顏、美貌超群之人,再看周遭華麗不凡的陳設,與擺放在櫃上的那個煙氣袅袅的香爐,劉母目眩神搖之下,直以為自己不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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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找我家是要買些什麽嗎?”還是紅玉的這句話把她驚愕的思緒一下子拉了回來。

“我...我....”劉母激動之下,話也說不清,只能一下子從凳子上滑了下來,沖着紅玉就“砰砰”磕了兩個頭,把紅玉吓了一跳。

“求娘子、郎君們救救命。”說着,劉母忙把胸口一直系着的包袱解下來遞給紅玉。

紅玉不明所以地下意識接過包袱,小綠又忙把劉母扶起來,才聽劉母濁淚滿面地說:“我的兒子得了失魂症,大夫們都說治不好了,要我為他準備喪事。但是城外玄都觀的道長卻說,只要我能請來唐家香鋪的人,我兒子丢的魂魄就能找回來。老婆子只有這一個兒子,要是他就這樣死了,我可怎麽辦啊。”說着便又準備跪下磕頭。

紅玉哪裏敢受,忙拽住她,安撫了起來。

方棟已經在一旁打量了劉母許久,這會兒便小聲說:“她說的都是實話,她的兒子确實在生死之間,若是不能得救,便是母子雙亡的命數。”

原來衆人已經看出,這劉母已經死了,只是魂魄離體的時間還太短,她執念又深,或許還在身上帶了什麽特殊的東西,所以一時半會兒還能像活人一樣活動。

那邊劉母還在抓着紅玉的手絮絮叨叨着自己的兒子多麽孝順,她把孩子拉拔大多麽不容易,小山則把劉母給的那個包袱打開,只見裏邊是一團男人的衣服,展開一看,這衣服的後背上,用朱砂畫了一道安魂符。

雖然是用了極為劣質的朱砂,畫的地方也只是一件衣服,但整個符文光華內斂,細看則寶光乍現,再看效果——那老婦人整個神魂都能如同活人一般不受陽氣侵蝕,就知道這道符已經到了返璞歸真,百靈百驗的地步了。

小山驚嘆地說:“畫這道符咒的人道術肯定很高深。”

師傅卻微一挑眉,接過手來,他不像小山這樣沒見識,“何止是道術高深。”見小山好奇地看向他,師傅解釋道:“這分明就是神明親筆。你以為那個老妪如何能這樣順利地找到這裏?這是因為她求到了真神,所以這一路才能有如神助。”

“那能看出是哪位神仙的手筆嗎?如果她真的求到了神仙幫助,那為什麽又要來找我們幫忙呢?他自己不能幫這位阿婆嗎?”小山有些疑惑不解。

師傅寵溺地刮了刮小山的鼻子,“傻東西,你以為神仙就能随心所欲嗎?要是什麽事神仙都能憑聽憑自己的欲望行事,那這個天地早就亂套了。只要身上的擔子一天不卸下來,那麽他本身的情緒就都要盡可能淡薄。即便有的時候他也心生憐憫,但決不可直接摻和到別人的因果中。”

“所以,只能用這種指點迷津似的方式咯?”

“是呀,小傻蛋。”師傅捏了捏小山的下巴,意有所指的調笑道:“他們總能找到不怕背負別人因果,擁有赤子之心的人。”

小山被師傅晃眼的視線看得老臉一紅,忙走到劉母面前,岔開道:“阿婆,你能把你兒子為什麽出事,以及你是怎麽受人指點的過程說給我們聽嗎?”

劉母聽到他的話,忙擦了擦臉上不存在的眼淚(鬼一般是不流淚的,但是劉母忘記了),說道:“這就要從前段時間,我們大郎幫着隔壁縣一位大商人押镖的事情說起了......”

原來,這劉大郎幼年喪父,自小和寡母相依為命。劉家的田地并不多,還要依靠母親做些針線紡織才能糊口,這也是劉母的眼睛會幾乎失明的原因。但雖然日子清苦,可劉大郎自小身體健壯,也有幾分運道,他偶然救了一位從西域回來的老軍漢,這老軍漢就傳了他幾套軍中的拳腳,依靠這幾分拳腳功夫,劉大郎就接了點押镖的活計。因為天下太平,所以這份活頗為做得,漸漸地,劉家的家境就起來了,劉母也不要熬着快瞎的眼睛繼續做針線。

但今年開始,押镖的活計突然變得有風險起來。先是不知怎麽回事,路上打家劫舍的強人多了些,再有,原本平平安安的路上經常會出現些神奇詭異的事情,尤其是路過山野荒嶺的時候,總覺得本來安安靜靜的林子裏有些東西再不斷窺視着他們。

镖隊裏有經驗的老人就說,太平歲月裏妖魔鬼怪都不敢出來作祟的,這是天下要亂了的征兆。為了大家的安全,以前他們總是抄近道從這些林子裏穿,但現在只能繞遠路,從有人煙的鎮上,或者至少是村落當中走,這一次也是如此。

原本定好中途落腳的地方在信陽縣城。但那天不知怎麽回事,本來應該在傍晚時分就能趕到縣城的,途中卻突然下起了大雨,雨大的押镖的人眼睛都睜不開,眼見沒辦法按照原本的計劃去縣城落腳了,一行人只能停下。

雨又大,天色又晚,雖然镖隊裏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可再身強體壯,也怕夜間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出什麽事情。一行人又累又餓又冷,不由叫苦連天起來,還是那個經常跑镖的老人想起來,附近有個蔡家村,這村裏他有一個老熟人,正好開了一家逆旅。

既然是熟人的店,那就正好可以歇歇腳,于是一行人就壓着貨往蔡家村去了。

誰知道就是在這個蔡家村,劉大郎一行出了事。

他們到蔡家村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這一天十分不巧,因為大雨,店裏已經住滿了像他們這樣押镖的人。

那店主姓蔡,旁人叫他蔡翁。這蔡翁和镖隊裏那個老人寒暄了幾句,十分為難地說:“今天大雨,店裏所有的房舍,乃至大堂和馬棚都塞滿了人,你們來的太晚了,實在是找不到地方安置大家啊。”

镖隊裏的漢子們聽了,立刻就要炸,還是那老人安撫住了大家,客客氣氣地說:“現在我們只想求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就行了,請主人發發慈悲,多少為我們尋覓一個地方吧。”

蔡翁和他實在是多年的交情,見他已經如此低聲下氣地請求,實在是不忍心辜負他們多年的友情,于是就一咬牙,道:“如果你們不嫌棄晦氣的話,我家裏倒是可以讓大家安置一晚。”

衆人不料竟能峰回路轉,紛紛說出門在外,百無禁忌,只要有個擋風遮雨的地方就行。

于是蔡翁就讓他的兒子帶着镖隊的人穿過逆旅,走到了後面的院子裏。

只見這院子裏四處挂白,正堂的木桌上點了幾盞油燈,後面是挂着靈床上的帷帳,當中停了一具屍體,這屍體上蓋着一床紙被。

竟然是一處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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