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木樨(五)
第23章 木樨(五)
話說劉大郎被小山以黃粱香氣喚醒,魂魄歸體之後和老母親抱頭而泣。劉母欣喜之下,也想起了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劉大郎才從黃粱一夢中醒來就得知這個噩耗,頓時跪下大哭,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大呼着,我不孝。
但劉母滿腔愛子之心,怎麽會責怪兒子,她只是有些遺憾以後不能再陪伴獨子了,“我已經是這個年紀,就算今天不死也不過就是明天。況且我兒孝順,我已經過過了滿足的日子,現在能在死前把你救回來,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劉母慈愛地撫摸着兒子的頭發,灰翳的眼睛裏雖有淚光卻沒有遺憾,“我走之後,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往後像走镖那樣驚險的事情,就少做些吧。”
劉大郎本就不舍慈母,此刻聽了母親滿是關懷的話語,再也忍不住淚水,嚎啕大哭起來。
“哎,這麽大的人了,還要抱着娘的腿哭鼻子,這還當着貴人們的面呢,也不怕被人笑話!”劉母十分不好意思,開始數落起兒子。
小山見了,忙擺手,“阿婆,劉大哥是舍不得您,這是情有可原的,我們怎麽會笑話他呢?”
劉大郎聞言,強忍了淚水,擦了擦眼睛,轉向小山和師傅的方向,狠狠磕了幾個頭:“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往後若有驅馳,劉騁必當竭命以報!”
師傅聽了,擡眼看了他一眼。這樣的話,肯定不是一個大字不識的粗鄙獵戶說得出來的,看來那木樨國雖小,也頗有乾坤,這個劉大郎陰差陽錯也得了不少好處。
小山卻一無所覺,只是忙讓他起來,“我們只是舉手之勞,還是要感念阿婆的一片慈心,否則,就算我們能救你,也不知道要救你呀。”
劉大郎還要再說什麽,卻聽師傅道:“驅馳倒也不必,若是你要報恩,我只向你要一樣東西。”
劉大郎忙擡眼去看師傅。
師傅擡起手指,指向窗外,大家順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見那裏,正是那棵劉大郎方才附魂的大桂花樹。
“這——”劉大郎卻突然遲疑起來。
師傅微微秉神,原本面上隐含的笑意消失了,面色也凝固下來,“不行嗎?”
“貴人,若是其他的,哪怕是我的命,劉某也別無二話。只是這木樨國......不,桂花樹,我不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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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母早就看出,小山一行人中,就是師傅最不能得罪,她生怕兒子得罪這位貴人,忙扯了扯他的衣服,小聲說:“這有什麽不行,就是一棵樹罷了,雖說這是你的死鬼老爹生前種的,可他要知道這棵樹能換回兒子的命,他也會願意的。”劉母怕兒子是因為懷念死去的父親,才不肯把樹給師傅,忙這樣勸道。
“阿娘,不是這樣的。”劉大郎眼中的焦急是遮掩不住的,他忙道:“貴人,我之前離魂,就是因為投身到了這棵木樨樹上,做了這樹上的一個名叫木樨國的将軍。雖然在陽間只過了幾日,但在木樨國,我已經做了二十年将軍了,這二十年間國主待我恩重如山,還将愛女百花公主許配與我,我與公主還有一子一女,如今我雖還魂,但與國主和公主的恩義未斷。君以國士待之,我必以國士報之,如今豈能因為自己的緣故,就行賣國之舉?”
說着劉大郎就撲通一聲跪下,硬邦邦地不再吭聲了。
劉母吓得不行,忙也要跟着他跪下,卻被小山拉住,他看向劉大郎,“劉大哥,我知道你是怕我們挪動這棵樹時,不小心傷了你的恩人和愛侶,如果是這樣,你不需要擔心,木樨國的一切都會毫發無損。”
知道他們并不會傷害木樨國,劉大郎心底就不像剛才那樣抗拒了,劉母何等了解兒子,立刻便答應下來,“既然這樣,後園的那棵樹貴人們帶走就是。”
***
回到家裏,師傅站在窗前,看小妖們将那棵從劉家帶來的桂花樹種在了家中那棵桂花樹旁。
小山走到了他身後,抱住他,仰着臉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這棵樹有什麽獨特之處嗎?”
師傅将他摟到懷中,低頭在他清淩淩的眼睛上親了一口,“這是月母宮那棵桂樹的碎片,不知怎麽回事落到了人間,還被那個凡人得到了。”
小山疑惑地說:“可是上回中秋我們受邀去月宮的時候,月宮後面的桂樹林中并沒有看見有樹缺失啊。”
原來中秋節日那天,月宮有人送了帖子邀請師傅和小山赴宴,小山還記得主持宴會的女主人是一位面如滿月,環佩琳琅的大美人,月宮的環境也如同夢幻一般,白銀鋪地,碧玉樹成,莊嚴華麗的宮殿群落後面有一片很大的桂樹林,都是白玉為枝,琉璃為葉,流光溢彩,有風吹過時,響起一片叮當。
那位女主人還很和善地帶領小山游玩了一番,其中并沒有看到哪棵樹有所缺損。
“這是因為月母宮後面種的那些桂樹都只是月亮上原來那棵桂樹的扡插種,真正的月宮桂樹乃是先天靈根,早已被月母秘密施法掩蓋起來了。”
這時小妖們已經把樹種好了,大郎和方棟進來覆命,師傅擺擺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們就恭敬地退下,把空間留給小山和師傅。
師傅則是翻出了一個白瓷花瓶,引了天水入瓶,從袖中抽出了那枝在劉大郎家折下的桂花,插在其中,只見那桂樹枝接觸到天水之後驟然褪去了原本貌不驚人的凡俗外在,變成了一枝由金玉雕琢而成的華美藝術品。
看得小山眼睛直放光,“原來這就是那棵樹原本的樣子。”說着就迫不及待地走到窗前去看外面種的那棵樹,可是那棵樹還是原來的樣子。
“哎?怎麽這個不變?”
“寶物自晦,你聽說過嗎?”師傅坐在圈椅上,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紙信箋看着。
小山湊過去看,發現是一個女子寫的,不由輕輕念出來,“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攀條折其榮,将以遺所思。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以他淺薄的文采也能看出寫詩的這個女子在其中寄托的真情,就有些吃醋地說:“看得這麽認真,難道這是師傅的老相好寫來的?”
這話一落,小山就後悔了,他話中的醋味太濃了,倒黴師傅肯定又要得意,說罷他就若無其事地又補充了一句:“這和我也沒什麽關系,反正你年紀那麽大,有幾個老情人也正常。”但才說完,又反應過來,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頓時又懊惱起來,恨不得時光可以倒流,只好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假裝無事發生的樣子。
雖然這是一場無名飛醋,但師傅的嘴角卻忍不住悄悄翹起,見他故作灑脫地去看那枝桂花,便故意逗他,“确實是故人來信,也的确因緣頗深。”
小山耳朵裏就只有“姻緣”兩個字,他瞬間腦補出一大堆諸如騙婚、負心渣男、喜新厭舊、被小三等種種狗血劇情,氣的渾身直打哆嗦。
“你——”想要憤怒地指責師傅是個混蛋,但難聽的話他還沒說出口,眼淚就先流了下來,惱恨于自己身為一個男人,卻這樣眼皮子淺容易流眼淚,小山氣恨地把眼淚蹭到袖子上。
他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但是現在這個身體實在是太容易流淚了。搞得他簡直像個受氣的小媳婦,明明他不是這樣的人。
和自己較勁的小山已經忘記了要去吃師傅的醋,反正現在在他心裏師傅已經是個混蛋了(準備把他掃地出門),他還是更在乎自己身為男子漢的尊嚴。
還在期待自己心愛的小徒弟能再和自己醋一醋,誰知道打情罵俏的場景并沒有出現,反而惹得他未語淚先流,一邊流淚還一邊魂飛天外,不知道在想什麽,反正卻是和自己毫無關系了,真是哭笑不得。
憐愛地用手帕給小山擦幹淨眼淚,師傅不顧小山的反抗,把他拉坐在自己膝上,柔聲哄他,“用袖子擦多不幹淨,哭的像是小花貓一樣。”
不說這個話題還罷,說到哭,小山又要炸了,師傅只好再把要跳起來的小山按住,轉移話題:“這封信是我妹妹寫來的,她是為了要向我索要那棵桂樹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