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降仙(三)
第26章 降仙(三)
“我以為人死之後就能化作鬼魂,但我不知道的是,含冤而死的人,若是怨氣不消除,是不會有陰差來接引你進入地府的,如果想去地府,要麽怨氣散去,要麽只能從酆都鬼城進入。無論哪一種,當時我都做不到,所以我只能托身在自己懸梁的那根梁柱上。但也因此我才能得知一些蛙神的陰私之事。”梅娘說着,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在我死後,我家的宅院就被本縣的縣令占據了,他常常和蛙神的使者在家中密謀,我通過偷聽他們說話,才知道原來蛙神很早就開始用水莽草充作茶葉來毒害凡人了。凡是被水莽草毒死的人,全都不能進入地府輪回,蛙神就利用水莽草的這個特性,把這些不能輪回的冤死鬼當作奴隸賣給高門大戶驅使。連死人都不放過,蛙神可真算是把黎庶敲骨吸髓了。”說完梅娘便再次恭敬地向師傅和小山拜下,“所以請求帝君憐憫悲苦的衆生吧,它這樣無道的神明,也能庇佑一方嗎?願您能夠施展無上的權威,把這樣陰狠的小人打落神位,還我們這些冤死之人一個公道吧!”
一時之間,滿室的妖鬼們紛紛屏息等待師傅的回答。
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師傅對梅娘的請求沒有直接的回應,反而問了一句無關的話,“你既然是自缢而死的地縛靈,那又是如何前往泰山府君跟前告狀的呢?”
梅娘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下意識就在想,對呀,我是怎麽離開自家的宅院的呢?可是一想到這個問題,她的腦子裏就像是蒙上了一層迷霧一般,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想明白。
見她面上露出了預料之中的迷茫神色,師傅冷峻一笑,“果然,她就喜歡玩弄這些詭計。”說罷,便一甩袖消失不見了。
留下一室的小妖們面面相觑,不知道師傅在說什麽。
還是小山見梅娘仍陷在迷惑當中,對她道:“梅娘子,你的事情,我們已經了解了,方才你說的話我已經錄成了行卷,稍後便會送去泰山府君案前,往後的事情,自有府君秉公辦理,你且安心吧。”
這話一落,梅娘便從方才的迷障中驚醒,她忙斂膝跪下,從心底裏感激的向小山磕拜不止。
小山看了小綠一眼,小綠當即把她攙住,幾個小妖又上來圍住她說話安撫,一行妖鬼便簇擁着她們往外去了。
見梅娘和小妖們潮水般退了出去,小山臉上和煦的笑容也漸漸褪去,顯露出了一番凝重的神色。
原來方才師傅離去時,在小山耳旁留下了一句:我去一趟瑤池,稍後便回。
但這一整夜,師傅都沒有回來。
第二天一早,大郎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座漢代的博山爐。這香爐和時下流行的博山爐不大一樣,爐身要更加小巧,整體呈豆型,爐蓋尖聳,上面用金銀堆砌成了海上仙山的模樣,山中隐約還有仙女的身影,整個香爐渾然一體,做得甚為精致。
最可貴的是這座香爐雖為古物卻不是明器,方棟把它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才肯讓小山賞玩。
Advertisement
“小人仔細看了,這座香爐乃是某一世家的藏物,并沒有沾染土氣,來歷也經得起查詢,主人可以放心。”
小山便道:“這座香爐該燃降仙香才匹配。”說着便讓小綠從庫房中取出了一些放在香爐中點燃。
只見袅袅青煙,悠悠然從香爐中升起。一股暖而飄逸的香氣逐漸彌漫在空氣中。
一時鋪子裏的妖鬼們紛紛為這飄然的香氣捕獲,不自覺便彎起了嘴角露出微笑。小山見狀,便笑道:“此香乃是周天子拜訪西王母之後,仿照瑤池天香所制作的。凡人聞了可以舒緩精神,恬然如登仙一般。我之前嘗試按照香方調制了一些,看來效果不錯,這香不僅對凡人有益,連你們都感覺頗佳。正好如今天氣轉涼,鋪子裏的冷香也該撤下,這香氣暖熏,便送一些去給我們家的常客試用吧。”說罷又吩咐大郎和方棟将鋪子裏的陳設換一換,把原先的竹簾绡帳都換成蜀錦和波斯絨毯,把瓷和玉制作的香爐等器物都換成了金銀制物。
小妖們按照吩咐,忙忙碌碌地把陳設換了,等到鋪陳完畢,衆人再看鋪子內,只覺溫暖融融。
紅玉便湊趣,“果然還是要依照時令來布置陳設,這樣一來就和新的一樣,恐怕很快就有新客上門了。”
話音剛落,便聽門外有些響動。
衆人向外一看,只見一隊鹵薄,正陣仗嚴整,氣勢逼人地穿過人群往鋪子裏來。
這是一副奇景,這樣一隊氣勢盛大的人馬穿街過巷,但外面行人卻好似毫無所覺,依舊是忙忙碌碌,各行其是。但等到這一隊儀仗行至跟前的時候,行人們又會下意識給他們讓道。一路是人馬蕭蕭,一路是熙熙攘攘,雙方明明在一條街上,卻好似不在一個世界裏。
紅玉見了,臉上露出鄭重的模樣,“仙凡異路,這是仙官儀仗。”鋪子中的小妖們頓時有些騷亂起來。
眼見這儀仗越走越近,小山忙安撫起身邊的妖鬼們,只是他也有些驚訝,平時鋪子裏也來過一些非人的客人,但都是妖族鬼魅,這些異族和人類雜居,在人間行走并不稀奇。但仙凡異路,神仙很少在人間露面,更不要說像今天這樣大張旗鼓地到凡間的坊市中來。
他們肯定不是來人間的坊市中游玩的,凡間的寶物在他們看來就和瓦礫草芥一般。若是平時,小山可能會以為他們是來拜見師傅的,但擺出這套儀仗來見嘛,額,有點傻缺,可今天師傅不在,這就有點意思了。
挑着這個空子來這裏,那就是是沖自己來的了咯。想到這裏,小山的心頭也有些沉重。
正巧儀仗也在此時停下,井然有序的車馬把鋪子圍了個水洩不通,執戟捧香的護衛侍女們眼睛都高高的挂起,根本一個眼風也懶得朝鋪子裏落,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是鄙薄的神情已經顯露無疑。
小妖們見狀,無不氣憤填膺,但礙于小山紋絲不動,只能暗暗忍耐。
頓時氣氛就有些針鋒相對起來。
小山卻覺得好笑起來,也不知那儀仗的主人是誰,還沒露面,就擺的這樣的下馬威。
忽然,護衛侍女們一收方才的鄙薄神色,紛紛斂容肅目,只見這隊儀仗分開,呼拉拉出來十幾個麗裝婢女,牽引着一輛朱輪翠帷的華麗大車緩緩駛來。等到接近門前時,又有幾位裝飾的更加華麗的仙女站了出來,用金玉制成的簾叉高高挑起車簾,一位高鬟玉鬓的曼妙少婦在侍女的攙扶下從車上飄然而落。
小山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的青鳥紋樣上,猜測着來人的身份,他從小妖們的簇擁中走出,笑道:“貴客需要什麽?”
那少婦的眼神輕飄飄地落在了小山的臉上,等到看清了他的相貌,才冷冷一笑:“我來為我家夫人尋回她遺失的寶物,你若識相,就快些把失物還來!”
小山聞言,愕然道:“我家做得是本分生意,何曾有過貴家主人的什麽寶物,娘子請慎言。”
但那女子卻根本不聽,只是強橫地命令身後的執戟郎:“快去把夫人的東西帶回去!”說着還用衣袖掩住自己的口鼻,嫌棄道:“這樣污濁的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小山再好的脾氣也被她的這幅做派氣笑了,讓鋪子裏的小妖們堵住往後院去的執戟郎們,自己則擋在了那女子的面前,面色冷峻如霜,語氣也沉了下來,“你當這裏是哪兒,青鳥使!”
青鳥被小山認出來也毫不在乎,她敢這樣大張旗鼓地到人間來就不怕被人認出來。
見小山說破了她的身份,她更加有恃無恐了,昂着頭蔑視地看向鋪子裏的一衆妖鬼,她不客氣的嘟囔道:“與低賤的妖鬼為伍,也不知道帝君能看中你什麽?”之後又繼續傲慢地命令執戟郎們,“你們難道連幾個低賤的妖精都弄不死麽,還不快去把月桂樹的碎片帶回來,若是有人敢擋在你們面前,直接就地打死!”
“是!”被小妖們堵住的執戟郎們立刻抱拳稱是。
原本僵持住的局面立刻火星四濺,一時間仙界護衛與鋪子裏的小妖們紛紛大打出手,小山連忙去看街上的凡人,只見一層薄薄的結節籠罩了整個店鋪,把這裏和街道隔成了兩個世界。
既然這樣,那他也沒必要留手了。
原本大亮的天光不知什麽時候漸漸暗了下來,空氣中漸漸浮動起了一層幽薄的藍霧,小山伸出手指漫不經心地在空氣中調弄了兩下,原本在鋪子內氤氲的降仙香氣就好像被什麽牽引着似的,逐漸從屋內蔓延到了街上。
“這種氣味想必青鳥使是很熟悉的吧。”小山的身影慢慢的變得像是霧氣一樣朦胧,與之相對的,他的聲音卻愈發地清晰宏大。随着他的聲音落下,原本暖融融的香氣變得凝固粘稠,像是水一樣開始注滿整個結界,與之相應的,空氣被這濃郁的香氣擠出,青鳥慢慢感覺到呼吸變得困難,她的臉色因為窒息而變得脹紅青紫,她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呼吸,但無論怎樣努力,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空氣變得更加稀薄。
跟随她一起的仙女和護衛們也都有同樣的感受,有些法力較弱的已經因為窒息昏倒在了地上。
“你….你…用了什麽…妖術!”青鳥因為窒息癱坐到了地上,身上深青色的八幅錦繡團花長裙也沾滿地上的塵土,變成了亂糟糟的一團,完全不複方才趾高氣昂的傲慢。
小山的身影卻在這時如同煙霧一般散開,他的聲音也變得缥缈,“回去告訴你的主人,想要挑軟柿子捏,也要看看她挑的是不是軟柿子。”
青鳥已經說不出一個字了,她只能拼命抓撓着自己的喉嚨,在纖細修長的脖子上抓出累累血痕,但即使這樣,她也沒辦法呼吸到更多的空氣,香氣更多更快地把空氣擠出去,終于在達到某一個臨界之後,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但這一切落在小妖們的眼中則是另一幅畫面——
只見原本不可一世的神仙們紛紛好端端地就倒在了地上,那個目中無人的青衣女子也像是喘過氣一樣癱軟在地,她像是瘋了一般抓撓着自己的喉嚨,還用憎恨的眼神看着前方的空氣,而小山則袖手站在門前,整個場景就像是一場荒誕的戲劇。
小妖們莫名其妙地就勝了那些法力高深的難纏的神仙們,有些手足無措地看向小山。
從頭至尾小山都只是站在門口,他冷漠地看着昏迷的青鳥,結了一個法印,一陣靈光閃過,倒了一地的鹵薄儀仗和神仙們瞬間消失不見,原本籠罩在店鋪上方的結界也在這時消失。
紅玉很快反應過來,近前詢問:“主人,那些神仙呢?”
小山的臉上露出了少見的冷笑:“自然是哪裏來送到哪裏去了。”
此時,昆侖山下,一處荒無人煙的野地中,驟然出現了一隊七零八落的鹵薄儀仗。
而昆侖山巅,瑤池深處,一個莊嚴昳麗女子也在同一時刻睜開了眼睛。
她狡黠地朝對坐的男子眨了眨眼睛,俏皮地笑道:“真不愧是哥哥的道侶,青鳥果然不是他的對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