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日-20

第20章 第二日-20

何驚年在混沌中度過了整整一夜,老式錄音機的磁帶在重複的轉動下總算是達到了生命的結尾,就像是完成了自己最後的使命一樣,在深夜的某刻停止了運作,成為了一塊毫無用處的板磚。

擁抱着何驚年的卡萊爾聽見海面重新歸于安靜,祂微微擡頭看向上方某處突出的石壁,魚鳍耳微微顫抖,仿佛那裏正有一個不存在的人站在原地,靜默地看着這一切。

在那個方盒子卡殼徹底失去聲響過後,卡萊爾小心翼翼地把錄音機抽出了何驚年的掌心,祂捧着比小型貝殼還有些重的錄音機在手中掂量了兩回,再趁着何驚年沒有注意背過身去,就像是想要借用水面拍暈獵物那樣,狠狠地擡起手就要朝着水面砸下去。

“唔……”

在錄音機就要觸及水面的前一秒鐘,在卡萊爾的身後傳來了很輕的一道呻吟聲。

這動靜使得卡萊爾渾身上下的肌肉明顯緊繃了一下,砸錄音機的動作也将将停留在了水面上,懷抱着唯恐自己把何驚年吵醒的心情,卡萊爾非常謹慎地慢悠悠轉過頭去。

只見何驚年穿着很薄的衣服蜷縮在了冰涼的石塊上,卡萊爾知道人與人魚所感覺的溫度并不相同,同時也知道人類是多麽脆弱的生物。

在再三猶豫過後,卡萊爾才是慢悠悠地游到了何驚年身邊的是石塊邊,再是無比輕盈地撐住石塊登上了岸,只有魚尾尖還輕飄飄搭在水面上,一些細小的浮游生物圍繞着恍若是陷阱的尾巴來回游動着。

像是不堪其擾,卡萊爾有些煩躁地撥動了兩回魚尾,直到再沒有礙眼的游魚繞在祂的周身,祂才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何驚年的身上。

在距離何驚年皮膚一厘米不到的距離,卡萊爾用指尖順着何驚年的皮膚描摹,将對方的眉眼與記憶裏面那個幼稚的孩童完成對照,那雙金色的瞳孔裏倒映出何驚年蜷縮起來的身體,人類似乎不論是什麽時候都要格外精密脆弱。

海水對人類來說是冰冷的,沙灘與石塊對人類是粗糙的,甚至是一些不值得一提的小病痛都能夠剝奪人類平穩的呼吸。

卡萊爾無比懵懂地把手搭在了何驚年的臉頰,卻只覺得自己掌心下的身體像是正在經歷一場海底火山的噴發,燙到有些灼人。

何驚年的一對眉頭緊緊皺着,似乎整個人都陷在極度不安的境地當中,那些天生的卷發此時就像是被蒸幹了,松松垮垮地落在皮膚上,貼近的時候還能聽見對方在夢中發出的,不安地呓語。

卡萊爾有和人類生活過一段時間的知識儲備,祂知道這是人類生病的征兆。

在嘗試小聲呼喚何驚年失敗以後,卡萊爾順着何驚年貼近的動作整條人魚也跟着趴上了地面,祂托住何驚年的身體,将其壓在自己的懷抱當中,用古老的海洋歌謠安撫着來自于另外一個種群的愛人。

潮水漲落,月落日升。

何驚年從如同打結毛線球一樣混亂不堪的夢境中清醒過來,優先闖入眼中的卻是一雙古老的金色瞳孔,就像是鎮守在自己寶物前面的巨龍。

“你守了我一晚上嗎?”從腦袋裏傳來的疼痛感讓何驚年忍不住龇牙咧嘴,皮膚上帶來的刺骨寒意與身體表層的高溫形成了顯著的對比,哪怕是說話時接近于沙啞的嗓音也讓何驚年清晰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

“啊。”卡萊爾發出殷切的回應聲。

何驚年笑了聲,他僅僅是轉了轉自己的脖頸,再對卡萊爾伸出手,“把我帶回船上,我的事情還沒有做完。”

面對這個要求,卡萊爾似乎有些不太樂意回應何驚年。

看着對方用有些尖銳的指尖戳弄地面上的石塊裝聾作啞的樣子,何驚年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眼神晦暗了半秒,再是獨自一人站在邊沿看此時自己距離水面的半米高度。

确定拉鏈不會突然間崩裂以後,何驚年把背包背上身,視線卻落在了不知道為什麽會到另外一頭的錄音機身上。

在考慮了一分鐘過後,何驚年便就把錄音機重新塞回到了那具已經腐爛的骸骨口袋中。

如果這是對方犯罪與悔過的證明,便就沒有必要再帶回到滿是罪惡的船只上。

何驚年朝着還沒徹底升上來的太陽比劃了一下,在确定了昨晚他們過來的方位後便就捏住鼻尖一個猛子紮進了表面平靜的水流當中。

因為背包的束縛和本身身體的不适,何驚年的速度并不快,剛剛退潮的臨岸海水還有些渾濁,并不如他們來時那樣平靜,水流當中還有一些被沖下來的樹枝與其他東西。

在何驚年浮上水面準備喘口氣的時候卻感覺自己小腿傳來了一陣陣痛,就好像是有什麽在水下突然間拉扯了他一下,徑直就要把他拖進深海的海域當中,在猛地灌下一口滿是鹹味的海水過後,何驚年意識到自己是抽筋了,慌忙想要在水面上尋找依托。

就在這時,何驚年感覺自己的手臂被抓住後,一路被牽着帶到了沿岸的礁石上方。

卡萊爾把何驚年甩上礁石,再是有些不滿地握住了何驚年小腿,仿佛是學着曾經看過的場景有些笨拙地揉捏着。

在水中抽筋的小腿肌肉幾乎已經全線緊繃了起來,在掌心搭上去的時候還可以清晰感覺到那塊硬的就和石頭樣的肌肉塊,卡萊爾的掌心過于冰涼,實在談不上是能有多舒适,然而對方垂落在自己皮膚上的眼神實在是太過于坦誠,縱然是何驚年這樣孤單慣了的人也難以說出拒絕的話。

況且除去體溫這一點,卡萊爾的動作還是十分輕柔的,仿佛自己就是個什麽易碎品。

“你是和我爸媽學的嗎?”人魚沒有雙腿,自然也談不上連道都沒有的無師自通,唯一的解釋就是當年自己爸媽把卡萊爾帶回那個水庫之前,也曾經在卡萊爾面前表現出過這樣的狀态。

卡萊爾用指腹揉捏着何驚年的小腿,再是微微颔首,似乎是回答了何驚年這個問題。

得到回複的何驚年撐着石面,再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海岸線。

……他真的很久很久,沒有再見過自己爸爸媽媽的影子了。

在感覺小腿舒适一點後,卡萊爾松開了何驚年的小腿,再是仰着頭對何驚年發出了兩道簡短的催促聲。

何驚年這回倒沒有看明白對方的交流,他帶着疑惑低下頭,對方卻是一個蓄力直接撞了上來,像是報複自己不明白他的話語,卡萊爾将嘴唇惡狠狠貼在何驚年的唇面,偷腥一樣快速一晃而過,再是重新墜落進海中,直到确保何驚年并不會反擊後才是重新靠近。

看着已經差不多升起到一半的太陽,何驚年捂住鼻尖,重新把視線放在紅發人魚身上。

卡萊爾似乎仍舊不樂于把自己帶回那條船只上,不過何驚年也知道自己此時如果再自己一個人強行下水,只怕是沒命游到那艘船上了。

在僵持了片刻以後,何驚年小心地把腳墊在石塊突出的地方,探長身體想要去夠上卡萊爾的身體,難得露出懇求的眼神,方才他肚子裏吃了不少水,現在嗓子則更是沙啞:“…卡萊爾,我發燒了,如果你一直讓我在這裏,我會病死的,我要回船上去吃藥,我需要得到休息。”

何驚年知道卡萊爾聽得懂自己說話,于是話音剛落,他便就看見卡萊爾動作緩慢而又僵硬地在海面上游了個小小的圈,最後像是無可奈何一樣,重新回到了何驚年的身邊,伸出手拉住了何驚年的手腕。

就像是過來時候一樣,卡萊爾牽住何驚年的手,帶着他朝着輪船的方向游了過去。

有了卡萊爾的幫助,何驚年回去的速度自然是快多了,不一會兒便就抵達了輪渡的位置。

天光尚未大亮,海風吹得呼呼作響,泡在海水裏面的何驚年只覺得自己身體都在發抖,發燒加上連夜的噩夢以及體力透支足以讓他精神上都出現焦慮的錯亂,在總算是抵達船邊的時候,船只上并未垂落下任何可以供他重新爬回去的梯子,同時出現在他視野裏面的還有趴在圍欄邊上很是郁悶的範維嘉。

在發現了自己的身影以後,範維嘉便就十分興奮地回過頭去,連帶着身影都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裏。

過了會兒,何驚年感覺到卡萊爾突然間停下了帶着自己亂轉悠的動作。

人魚回過頭,對着何驚年做了個捏鼻子的動作。

何驚年學着祂的動作,在捏緊鼻尖的那一瞬間,卡萊爾拉住何驚年徑直朝着下方沉了下去。

起初何驚年還慌神了一瞬間,不過想到卡萊爾并不會傷害自己,便也就放下心來,在勉強調整過自己的不适感後,他勉強睜開了眼,海水的刺激性不比水庫裏面的湖水,辣的他眼睛都有些發疼,不過在一片模糊當中,他還是看見了被安排在船只下方的玻璃水房。

透過被特意打造的玻璃,何驚年看見地面緩慢被推開了兩道縫隙,再是慢慢朝着兩個方向撤了出去。

卡萊爾牽住何驚年,在游進水缸的瞬間,何驚年聽見他身後水箱的排水氣閥開始鎖緊并開始朝着外部排水。

不一會兒,水箱中的水便就清零,只剩下一些挂壁的水珠滴滴答答順着玻璃塗料面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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