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日-19

第19章 第二日-19

撿回那些掉落的東西,何驚年在岸沿上蹲着待了會兒,再是重新起身去認真檢查了一番屍體。

除去是女性的屍體以外,何驚年還發現了這具屍體的膝蓋骨以及兩條腿在對方死去的時候都有些詭異的外翻,想必對方在臨死之時雙腿已經受了重傷。

意識到這一點的何驚年再次擡頭看向了懸崖突出來的懸崖邊線,他不懷疑對方就是從這個高臺掉落下來,在是去雙腿以後就再也爬不上去上方,不過這懸崖線并不窄,通過何驚年現在的視角來看,上方也并沒有太多足以擾亂人視線的樹林,能讓人不顧一切向下跳或者直接掉下來的,無非就只有兩種答案。

一是有人在背後追逐她,逼迫她不得不跳下懸崖自保。

二就是她是在不備的時候被人推下來。

這片海域在當年那些事情發生以後,幾乎都算得上是江家的私人海域,哪怕是現在所謂富商買下這片海域,據何驚年所知也不過就是近幾年的事情。

然而現在出現在何驚年面前的屍體,卻絕對不僅僅是幾年時間能夠腐化成的。

所以這件事背後的幕後兇手,無非是江家或者霍嬌燕身邊的熟人。

很快何驚年就找到了證實自己想法的證據。

在屍體白大褂的右邊口袋裏留有一個十分老式的錄音機。

起初何驚年還有些擔憂這麽多年過去,誰也不能保證錄音機裏面的東西是否還能夠正常播放,不過也不知道是他運氣好還是怎麽樣,恰好在屍體的正上方是突出的一塊石頭,又正恰好只能夠遮擋住屍體的上半身,再加上錄音機似乎始終都被屍體死死握在口袋的最深處,這麽多年竟然還能夠開機。

不過說完全不會受到影響也是不可能的,這個老舊的銀色錄音機開始運作的聲音和海浪的聲音交疊在一起,沙沙作響。

前面是一長段的風聲與人沉重呼吸的聲響,仔細分辨的話還能聽出兩個人一起步行在沙灘上的腳步聲。

在一頓仿佛被人剪切掉的卡殼過後,何驚年聽見了由機身碰撞地面發出的砰聲,這也解釋了為什麽寬厚的錄音機一角會出現一大片的黑色劃紋。

在又是快進過的一長段沉默裏,何驚年總算是聽見了在某個節點傳來的女人痛苦的呻吟聲,熟悉而陌生的女人聲音被錄入進翻卷的磁帶當中,快速倒退的磁帶在小小的盒子裏高速運轉着。

“為什麽你要這麽做?”惶恐不安的女聲從錄音機裏傳來,她聲音顯得癫狂而又恐懼,“你瘋了!我那麽信任你!”

“那麽你為什麽又要那麽做?”明顯經過面具變聲的機械音傳入人的耳膜,相對比清晰的女聲來說,這人的聲音要更為遙遠,可以清晰辨認出彼時的雙方有一段較長的距離,變聲加上距離,讓人根本無法分清楚說話的人到底是男是女。

通過這聲音的距離,何驚年不懷疑霍嬌燕摔在這石塊上後,那個對她下手的兇手正站在懸崖上方靜靜地看着她。

霍嬌燕聲音帶了明顯的一滞,兩道粗重的喘息聲過後,她用有些拙劣的語調反駁:“你在說什麽,我不明白,你快點救我上去,我們是朋友不是嗎?你還和我一起去了醫院,你看見了,我就要成為江家太太了,等我成為了江家的太太,我絕對不會忘記你的,你不想要錢嗎?我給你錢,江家有很多很多的錢,我也會有很多很多的錢,你把我救上去,我們還會像是以前一樣,我絕對不會報警的……”

她情緒極為不穩定,聲音裏帶着難以言說的希冀和懇求,卑微的就像是一個演技拙劣的小醜。

磁帶裏又安靜了片刻,直到半分鐘後對方才發出了回應的聲音。

“何耀光博士和李湘年博士的科研團隊,你們到底為什麽要那麽做?”

可以說是完全忽視了霍嬌燕的求救,對方自顧自地提起了自己所想要知道答案的話題。

這回輪到了霍嬌燕的呼吸定格,即使是跨越了這麽長的時間,何驚年也可以聽出霍嬌燕呼吸裏面的顫抖、驚疑、恐懼,仿佛是被觸碰了禁忌一般的話題,直接将所有回答都定格在了當時的那一個瞬間裏。

只光是聽着這回答的聲音,何驚年似乎都能看見當年坐在這裏與人對峙的霍嬌燕,以及意識到她緊張時收起的腮和不斷轉動的瞳孔。

在半晌過後,何驚年才聽見對方繼續磕磕絆絆地回答,用無比心虛的聲音做出回應:“……你在說什麽呢?何博士和李博士他們都是因為船上的儀器爆炸……”

“你還在說謊!”那人的聲音陡然扯高變尖,也不知道是不是當時血腥的氣味吸引來了海面上的一些飛禽,它們盤旋與交流的叫聲也都被錄了進去,這背景音使得經過一道機械變聲的聲音變得更加具有威懾力。

霍嬌燕大概也被他吓到,發出了短促的驚呼聲。

“我已經看見屍體了!他們的屍體上有很多被人折磨的痕跡,那根本不是爆炸造成的,你這個滿嘴謊言的人,你這個騙子!你該死!!”

“啊!!”

伴随着落石的聲音,錄音機裏面傳來了一聲尖叫。

聽見那變音的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何驚年的嘴唇已經緊張到抿成了一條筆直的線——他父母的屍體迄今為止,官方給出的答複都是,尚未打撈成功。

哪怕是爺爺也早已放棄,畢竟對那個時候的他們來說,在海域中心打撈兩具可能已經面目全非的屍體,倒不如讓他們就永遠保持着自己記憶裏美好的樣子。

然而在距離那些決定足夠久遠的現在,何驚年卻再次探聽到了有關于自己父母的消息。

這份錄音就好像是從記憶與時間的隧道裏強行拉開了一條縫,自己便就如同一個不知滿足的小偷,想盡辦法想要把雙眼湊近那一片中獲得哪怕是一星半點的過去。

何驚年很清楚,不論是什麽樣的死法,落入海洋中的屍體不可能保持有多完美。

對真相的渴求與對過去始終堅持相悖的抗拒,讓何驚年渾身上下的血液都開始有些發癢,何驚年拿住錄音機的手指指尖已經被緊攥到了發白,連帶軀殼都開始微微顫抖。

何驚年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冷到的,還是被刺激的,在按下暫停鍵,囫囵咽下玻璃瓶裏的最後一口酒後,他用掌心撐住自己腦袋,簡直就像是想要讓自己強制開機。

焦慮反複着讓他去抓撓和來回搓弄自己的皮膚,直到健康的膚色上也冒出了通紅一片。

就在何驚年已經不滿足于指腹的揉搓,開始用指尖去扣弄自己皮膚的時候,他的腦袋突然間被捧住側了過去。

在何驚年的視線倒映中,是卡萊爾漂亮而哀傷的眼,就像是看不得自己有半分的不開心,對方強勢地霸占了何驚年撫蹭過發紅的皮膚,用冰涼的手為升高溫度的皮膚表層降溫,再是用唇舌細細雕琢着唇肉。

何驚年只覺得自己的嘴唇成了被撬開的蚌,露出裏面被滋養了許久的溫軟香甜的肉。

柔軟的、溫熱的以及對人魚來說……美味的。

在小老頭過世以後,何驚年可以說是一直都是一個人,成年後的世界并不如孩童時期所想那樣簡單,他總能不斷遇上各種各樣的不公平,即便有所機遇背後也有可能會富有陷阱,在他并不知道父母真實死亡的原因之前,何驚年尚且可以為了小老頭希望自己好好生活的願望繼續渾渾噩噩地度過。

可當他知道自己原本也許可以不必要過上這樣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生活時,何驚年就變了,就好像是第一次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生命中本也應該會有親朋好友存在,小老頭不必要孤孤單單懷抱遺憾抑郁而終。

原來他可以在遇上不公平時對父母哭訴,也可以在那些帶着坑的機遇到來之前得到前人的幫助。

年少的無知在他二十二歲大學畢業步入社會的時候給予了他迎頭一棒,在空無一人的出租屋裏,何驚年第一次意識到他的孤獨。

而在這個時候,即便是人魚那樣冰冷的軀體,何驚年也覺得實在是滾燙。

像是在瞬間填補了他出租屋中大部分的黑暗。

即使對方與自己并非是同一個物種,但誰說陪伴一定是要同樣的人?

何驚年只覺得眼睛發酸,放任自己與卡萊爾的親吻到窒息,這種瀕死的錯覺只會讓人感到經歷了一陣光怪陸離,走馬燈的快速回溯堆疊停留在自己最後與一條在月色下,魚尾會不斷閃爍發光的紅發人魚接吻,最後再是大夢初醒般汲取身體所需的氧氣。

“啊。”卡萊爾關心地看着何驚年,再次發出了單音節的尖銳鳴叫。

這條人魚不論是喜怒哀樂都挂在臉上,何驚年似乎并不需要任何的翻譯就已經能夠讀懂祂話語中的意思。

何驚年用指尖觸及卡萊爾的魚鳍耳,感受細長的骨架支撐起來如屏障的薄翼,再是一點點蹭到了祂的臉頰,用皮膚吸走挂在卡萊爾臉頰上的水珠,再湊上前去主動去親吻祂的臉頰。

“我沒事。”何驚年說,“謝謝你。”

面對何驚年的道謝,卡萊爾有些不為所動,祂只是擔心地趴在了石塊上方,把幾乎大半個身體都湊在了何驚年的身邊來,連半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坐在一邊的骸骨。

“在明早開會之前我要回船上。”

何驚年對卡萊爾說,他有些頹廢地坐回地面,身上的焦慮已經大多消散在了卡萊爾剛才的親吻裏,不過他手中還是拿着那個老舊的收音機,在夜幕閃爍的星空之下,反複聽了一遍又一遍。

【作者有話說】:定時發布,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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