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三日-23
第23章 第三日-23
目送晏展天急急忙忙離開的背影,何驚年進入了船室當中,現在天還沒有完全亮,他将背包裏面的衣服和酒全部倒出來撒了一地,在無人照看的時間裏,他還是兀自擰開了又一瓶劣質啤酒送入自己口中。
高溫下的幹渴喉嚨在液體倒灌的那瞬間就開始迅速收縮,簡直就好像是喝水一樣一個轉眼,大半瓶啤酒就已經進入了何驚年的胃裏,高燒和感冒夾雜在一起讓何驚年壓根就沒有什麽胃口,他只是瞄了眼被打開的餐櫃,再獨自抱着枕頭卷着被單躺倒在了床上。
海面上貫穿了海風的寒意入體,何驚年蜷縮在床上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伴随着船體的搖晃,何驚年只覺得自己似乎被抓回到了剛出生時的搖籃中,不同的是,他無法像是嬰兒時期那樣爆發出尖銳的哭泣聲吸引父母的注意祈求幫助,高燒下的頭暈目眩讓他沉浮在似夢似幻之間。
從窗戶縫隙倒灌進來的風裹着寒意,何驚年感覺自己就好像又被那份記憶逮回了刺骨的寒冬。
那是傳來自己父母死訊的第一個冬季,像是海市這樣的沿海城市偶爾也會下雪,不過很少會出現那樣鋪天蓋地的雪。
與孩童臉上的生機勃勃不同的是大人們面上的愁容,異常的降雪造成了多地的交通堵塞,何驚年還是後面才知道那年冬天因為運輸問題,那些本來用以供暖的煤炭在路上遲了大半個月時間,很多身體不好的人都在溫度惡劣的環境裏被直接凍死了,那時候電子設備還沒有現在那麽普及,大部分人都意識不到那是怎麽一個嚴冬。
不過就是這樣的情況下,何驚年所居住的村莊還是迎來了一些不速之客。
那些人開着汽車拐進了滿地泥濘的村莊,正如上回他們來時一樣。
何驚年知道那些人究竟有多麽受歡迎,之前他們來就先給村子修了進村的路,還給家家戶戶捐贈了一筆不菲的資助,更有一些人家得道升仙一般拿了錢,直接連鄉下房子都給賣了搬去了城區裏。
所以這些西裝革履的人對整個村子來說,無疑就是財神爺。
彼時何驚年已經被爺爺把學籍遷回到了村裏,與周邊的同學尚且還談不上熟悉,上下學都是獨來獨往的一個人,不過源于爺爺經常會去鎮子上打電話和走訪的緣故,何驚年在放學以後也很少會有時間和村子裏的小孩們熟悉起來。
那是寒假來臨前的最後一堂課,何驚年牽着書包快步行走在滿是沙土和積雪的小道上,他時不時會回過頭去看身後,也時刻盯着周邊會不會突然間冒出那些外來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那個時候小小的他并不如其他人那樣那麽歡迎那些外人的到來,特別是在那幾戶人家搬出去以後,何驚年就總覺得新搬進來的幾個城裏老板就好像是在監視他們家的一舉一動。
何驚年不敢把這些話說出來,唯恐會吓到已經足夠勞累的爺爺。
“喂!”
“喂!!”
孩童惡劣的喊聲從身後傳來,何驚年如夢初醒一般慌忙轉過頭去,卻看見村子裏一貫游手好閑的一群初中生叼着煙站在不遠處,只不過是自己駐足的這片刻時間裏,對方就已經沖了過來。
為首的那個黃毛身上還穿着不合身的校服,在靠近何驚年的時候,他就已經用手勾住了自己的脖頸。
“我他娘的喊你呢小災星。”黃毛說着,還用手背拍了拍何驚年的臉頰,“你他媽的怎麽還越走越快呢?裝聽不見是吧?我聽說你爺爺前兩天又去了鎮子上,是不是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了?拿出來。”
“沒有……你放開我。”何驚年只覺得自己被黃毛的手臂勒到缺氧,他蹬着腿掙紮想從黃毛的身上下來。
“你他媽的騙誰呢?”黃毛桀桀一笑,擺出了個自認為很帥的姿勢又把何驚年往自己懷裏掐緊了點,“聽說你爺爺每次去鎮子都要去幾天,是不是給了你一星期的零花錢,快點拿出來,別逼老子打你。”
何驚年知道像是他們這樣的人永遠都是無止境的,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在被勒緊的空隙中,何驚年掙紮着張開嘴,抱住黃毛的手臂猛地咬了下去。
“啊!!”黃毛吃痛,尖叫的聲音幾乎穿透天際。
趁着這個空檔,何驚年直接被對方甩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個滾以後,他也顧不上自己身上被石頭挂出了多少傷口,慌忙就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朝着不知名方向沖了出去,大團大團的白色棉絮從破爛的縫隙裏掉了出來,在慌亂中何驚年的眼尾還掃見了跟在黃毛後面的幾個小跟班。
“草他媽的,敢咬老子。”黃毛氣急,憤怒地吼道:“都他娘的給我追啊,在這裏站着幹什麽?媽的,等老子抓到他肯定要把他塞雪裏!”
聞言,何驚年是連頭都不敢回,他盡可能地邁着步子朝前面跑,大口大口的冷風倒灌進喉嚨,簡直就好像是無數細小的刀片鑲嵌到了肉裏,冰冷的汗液順着他發燙的臉頰滴滴答答滑落進衣服裏,一顆心髒更是砰砰跳動着就要抵達極限。
“站住!”黃毛的聲音從後傳來。
何驚年當然不會聽他的話,他只覺得自己一雙腿都好像是灌了鉛,在與對方的博弈之中不斷地拖着自己的後腿。
随着眼前的景色快速變化,何驚年的視野裏出現了大片大片冰天雪地以及身邊一望無際的湖面。
他跑到了水庫。
在村子裏長大的小孩都知道,水庫跑到最後其實是沒有路的。
那黃毛也看出來了何驚年跑的這條路到最後其實并沒有路,臉上頓時越發興奮,簡直好像是把獵物逼入到死角的貓,起了格外惡劣的心思,随着越逼越近,他與周邊一群混混的動作也越來越慢。
“嘿嘿,這下跑不掉了吧?”
何驚年的腳後跟已經踩到了湖邊挂着冰渣的水面,他手裏還拿着剛才順路在地上撿起來的石塊,在對方逼近的時候,他便就朝着對方砸了過去。
小小的石子落在那幾個混混的身上,對他們來說卻也只不過是獵物最後的垂死掙紮。
“滾開!滾開!”何驚年自知已經沒有了退路,不斷用手中的石子威脅着緩慢靠近的那幾人。
“哦吼,沒有地方跑了,怎麽辦?”那為首的黃毛對着何驚年啧啧啧了好幾聲,調戲一般對何驚年笑道,在轉瞬即逝的笑臉過後,黃毛朝着身邊人使了個眼色:“去,抓住他,把這些石頭喂他嘴裏去。”
“得嘞!”他旁邊的人摩拳擦掌,可見究竟有多麽興奮。
縱然何驚年平常表現得再是如何的成熟,現在也難免會露出恐懼的神情。
他不斷朝着後方倒退,偶爾還會分出一些餘光落在平靜的水面上,冬季的水上浮着一層細細碎碎的冰,只光是他踩在上面都仿佛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
在再三的猶豫過後,何驚年大叫一聲,如同發射出去的炮彈般伸手猛地推了一把已經接近是走到自己面前的人。
再趁着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何驚年直接朝着湖心縱身一躍,在飛濺起來的水花中徑直落入到了湖底。
撲通!
“我操!”
那幾個人雖說是村子裏的混子,但并不意味着他們會真的想要鬧出人命來。
村子裏的水庫鬧出過多少條人命他們不是不知道,幾乎每家每戶有孩子的人都是耳提面命,其餘幾人自然也不意外。
何驚年年紀小,好欺負,但同樣的,很脆弱。
在尚且還算得上旺盛的夏季這水庫都會出幾條人命,更遑論是現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冬天。
在何驚年跳下水以後,人群中黃毛的笑臉直接僵硬在了臉上,随之而來的便就是無盡的後怕。
“老、老大,我們現在怎麽辦?要不要去村子裏找人啊?”跟在他身邊的小弟戰戰兢兢問。
“找屁啊!”黃毛一雙眼睛到處轉着,他在衆人的簇擁下靠近水邊,支撐着大腿朝水裏看,似乎是想要通過渾濁的水面找到何驚年剛才落下去的身影,可随着他觀察的動作,他臉色慘白的便就越發厲害。
“…喂,你們幾個快點到那邊去看看,他剛才不是從這邊跳下去的嗎?現在人去哪裏了?”
衆人都知道這件事不容小觑,也不需要黃毛吩咐,自己就主動湊到了水邊上。
村裏的水庫連通外面,說小也不小,中間還橫着幾塊爬滿了青苔的巨石,水面上吹過來的風更是嗖嗖的,凍得人臉生疼。
在搜尋無果後,他們其中一人滿臉的擔心和恐懼,“诶…我之前聽村裏人說過這底下的水流還是挺急的,他那麽小一個該不會已經被卷走……”
“說你麻痹說說說!”黃毛臉色一白,他用力拍了下說話那人的腦袋,“他媽的,反正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和咱們沒關系,快,快,快,都快走了,當我們沒來過這裏。”
“真不和村子裏的人說嗎?”他的小弟明顯還有些膽小。
“有什麽好說的,等到時候屍體撈上來,你是打算讓他家裏人去找你爸還是找你媽啊?”黃毛說話并不客氣。
“我草!”
正在黃毛摸煙準備冷靜一下的時候,走在尾巴最後面的一人突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了起來:“他媽的,水裏剛剛有東西在摸我!”
此時這幾人都是站在水邊上,這冬天裏水庫裏再大的魚也都是乖乖窩在水底下的,怎麽可能會有能夠讓他們隔着厚厚的褲子還能察覺到動作的動物呢?
“肯定是那小子躲在水底下吓人,媽的,這個神經病,掃把星……”黃毛不過是随便一想,便就蓋棺定論,他憤怒地把最開始叫嚷的那小子直接扯到了一邊,再是自己主動湊到了水邊上探着腦袋四處巴望。
然而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黃毛就忽然感覺自己腳下重心一偏。
還沒有等衆人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被直接拖進了冬季苦寒的水中。
“啊!!啊!!!救命!”
岸上剩餘的幾個人幾乎都吓傻了,也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句快跑,所有人便就做鳥獸一般四散開去,誰也不顧那黃毛的死活。
在黃毛的掙紮之間,他在水中看見了一張蒼白的臉,頓時是三魂都不見了七魄,只顧着揮舞手臂想要浮出水面呼吸新鮮空氣。
直到岸邊似乎是傳來了一些人的走路聲,黃毛才感覺桎梏在自己身上的力量逐漸散開,他整個人脫力着,随着身上厚實的鵝絨棉襖飄浮到了岸邊,在看見自家大人的那一刻,兩行眼淚瞬間便就溢了出來。
只見黃毛顫抖着嘴唇,在看見自己父母擔心和氣憤的眼睛時才哭哭啼啼道:
“媽。河裏有鬼啊。”
與這邊的手忙腳亂相比,在巨石另外一側的小石灘子上,何驚年凍得滿臉都是鼻涕和眼淚,他整個人蜷縮在石頭的縫隙之間,耳後是村莊裏面那些長輩們對剛才欺負自己的人傳來的關心話語,面前卻是一片幾乎看不到盡頭的水面。
他身上還在滴滴答答淌着水珠,發絲上更是多了幾道細細碎碎的冰漣。
何驚年臉色煞白,就是哽咽的聲音也大多壓抑在喉嚨裏。
随着他面前一小片平靜水面開始冒起呼吸的泡沫,紅發的人魚出現在他的視線當中,那雙眼睛裏帶着歉意、憐憫與擔心。
卡萊爾朝着何驚年伸出手。
在兩人身後逐漸消失的喧嚣聲裏,何驚年淚眼婆娑地看向沉在水中的卡萊爾,對方與自己相似的面龐挂着對這個世界太多的不理解,不明白人類的自相殘殺,也不明白同齡人那些無端的惡意,像是要為他擦去淚水的卡萊爾伸出手。
趁着祂不注意的時候,何驚年打着哆嗦,一把扯住卡萊爾伸過來的光潔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