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礦廠舊址
08 礦廠舊址
不出意料,宋昱的片子很快就得到了金主的肯定,并且在當天中午傳上了網。
長時間沒有發正經更新,一直在四處挑事的棉花料理忽然發了超長的美食旅拍,還是系列片的開頭,可想而知,點擊幾乎是一飛沖天,半小時內就已經破八萬了。
看着實時暴漲的彈幕和評論,陳真幾乎要當場捏爆手機鋼化膜。
靠着宋昱那一手仿佛換頭一樣的拍攝剪輯,這條片子非但沒能毀掉棉花料理的濾鏡,甚至還幫她開拓了露營這個新市場。 加之這次的金主萬海客沒有要求口播植入,黃杉自然也不會傻到此地無銀三百兩,告知所有人棉花料理開始恰飯了……也因此即便這是一條廣告,違背了棉花料理過去不接商單的原則,許多人也硬生生沒有看出來,還在一個勁地為她叫好。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想死,但是感覺該死的另有其人。
就在陳真感覺自己已經處在爆炸邊緣時,車上卻仍是一派和樂融融,甚至始作俑者還在笑嘻嘻地試圖和她邀功。
“棉花,黃姐,我還剪了幾條可愛的花絮,你們要不要看看?”
可愛你個錘子!
眼睛用不上就捐獻給有需要的人!
此時此刻,陳真只感覺血都在往腦袋裏沖,恨不得當場把素材卡丢進卡式爐裏煮,但可惜,她現在的身份還是棉花料理。
有黃杉那份合同約束,她要是做了什麽蠢事,當場暴露,只怕是氣受了,錢也拿不到,還平白落了個把柄在李眠手裏,實在得不償失。
陳真做了個深呼吸,在腦袋裏默默地想象自己剛剛神清氣爽地劈了十斤木頭,試圖冷靜。
事已至此,只能先忍下來,然後再看看怎麽搞砸這次商單。
深吸口氣,陳真硬擠出一個要吃人的笑臉去看花絮,果不其然,一如既往的可愛特效,一如即往的軟妹呈現,所有叮叮當當的音效都仿佛當頭澆下來的汽油,讓她心底邪火直冒。
這小子怎麽回事?
陳真在宋昱背後惡狠狠地盯着他,如果眼睛能發射激光,現在宋昱已經死三回了。
雖然黃杉給他開的價錢是不低,但至于要這麽嘔心瀝血?不是這個風格還硬拍?
哪怕她先前就知道宋昱有兩把刷子,但是,卻也沒想到他竟然能将黑的都拍成白的,施瓦辛格都剪成芭比娃娃!
靠這一套,只怕之後片子熱度會越來越高,而且,一旦金主發現投棉花料理的效果好,未來她能接到的商務也只會越來越多。
可她憑什麽?
陳真光是想到那些還挂在自己視頻下的評論就火冒三丈。
因為水軍的煽動,至今還有人私信罵她是一心想着賺錢的無良博主,而每每看到這些肆無忌憚的辱罵,陳真都會瞬間回到幾年前雪山上那個冷冰冰的夜晚。
被千萬人審判留下的傷疤雖是無形,卻永遠不會愈合。
而要想徹底讓這些“聲音”消失,她就得從根源解決問題。
回過神來時,陳真的手指已經被捏得發白,她聽到黃杉在問自己:“怎麽樣棉花,今天打算做什麽菜?”
做菜,棉花……
沒錯,她現在還是棉花料理。
旅程還有好多天,她還有時間……
想到這兒,陳真長舒口氣,笑得露出兩顆森白的虎牙:“讓我路上想想吧,黃姐。”
入溝第二天,蔣文清帶着他們前往惹乎拉溝裏為數不多的“打卡點”——一片早已被荒廢的金汞廠。
在和萬海客的合同裏,金主要求多展示當地的生态,也因此早在出發之前,黃杉便提出,讓司機帶他們去沿途的每一個打卡點拍照。
非要說,惹乎拉溝就是一條土路,本身沒有什麽人文景觀,除了沿途的兩個露營點外,就只有這片廢廠還勉強有點那個意思,在小紅書上也能搜到一些過去博主來打卡的帖子。
此時離目的地還有三十公裏。
坐在前方的蔣文清就像是個被迫營業的導游,介紹景點的聲音毫無起伏。
“那地方建在河邊,原先規模挺大的,後頭拆了大半,留下的一些也快倒了……之前有人在裏頭露營還被砸過,頭上縫了好幾針,建議你們不要在裏頭久呆……我們今晚就在旁邊過夜。”
一段話說完,陳真已經打了三個呵欠。
因為惹乎拉溝下的采空區太多,當地政府擔心地面塌陷,發生陷車事故,故而要求車輛行駛速度不得超過三十五,比自行車快不了多少。
不光如此,土路不平,車子一搖一晃的同時,後視鏡上那塊兒蔣文清随身帶的佛牌時不時便要撞擊在前擋風玻璃上,規律得仿佛催眠,以至于一晚上沒合眼的宋昱很快就睡死過去,頭一點一點,最後竟是直直往陳真的肩膀上栽了過來!
還敢挨老子!
陳真立刻就清醒了。
她嫌棄地搡開對方毛茸茸的腦袋,要不是殺人犯法,她簡直想把宋昱的腦袋直接按到窗子外頭去!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有契約精神的旅拍攝像?
陳真餘光裏惡狠狠盯着宋昱那張算是帥氣的臉,心裏卻都是不能播的髒話。
過去她四處旅拍時,沒少接觸這樣的人,明明在她的印象裏,做這行的幾乎都是滑頭,同一種套路能用八百回,能用三分力氣拍完,絕不會用到五分。
但偏偏,宋昱卻不是這樣。
總不能……他們随手一抓,不偏不倚就在滿是流水線的旅拍一條街上抓到了一個勞模?
這種堪比在網紅店裏吃到非預制菜的小概率事件,究竟為什麽會被他們碰上?
陳真在心底翻了個大白眼,實在沒想到這次的卧底工作會出這麽多岔子,煩躁之餘,她忍不住又手賤,打開了棉花料理的主頁,結果卻意外發現,不久前發的那條烤雞視頻下,熱評竟已經不再是清一色的“媽媽可愛”和“媽媽炫我嘴裏”了。
随着一位網友深扒出惹乎拉溝的背景,漸漸的,評論區裏讨論風向也轉變成了當地的靈異傳聞。
果不其然,這條路在戶外探險的圈子裏非常有名。
據知情的網友稱,甚至早在政府還沒有開放沿途的露營地之前,就有許多好奇心旺盛的徒步客來過這裏,而他們往往也不會走完全部的路程,只是走到他們馬上要去的金汞廠舊址就回頭了。
畢竟在傳聞中,那個所謂的老礦廠就是鬧鬼最厲害的地方,甚至還有不少驢友都在網上聲稱,他們曾經在那幾棟破房子裏,見到了過去在惹乎拉溝裏失蹤的人。
這麽看來,棉花料理故意找了這麽個邪門兒的地方,就是為了炒作這個吧?
陳真心中冷笑一聲,無聊之下,将熱評裏的幾個鬼故事全看了,就這樣昏昏欲睡地挨到了下午三點,在車子兩旁一塵不變的灌木中,終于出現了一些人工痕跡。
看樣式,似乎是早年挖礦時留下的紅磚建築,如今已經倒塌大半,只留了地基在原地,隐約還能看到路邊有個歪斜着的陳舊牌子,上頭是屬于那個年代的字體,端正書寫着六個大字——亞壩市金汞礦。
早些年東奔西跑的時候,出于好奇,陳真也和順子專門去過一些所謂的靈異場所。
只是很快她們就發現,再靈異的地方也架不住小紅書的宣傳。
畢竟,只要去的人足夠多,不管多兇邪的人間煉獄,很快也只會變成下一個“冷門出片打卡勝地”。
而也正因如此,當蔣文清最終将車停在那片廠房前,陳真內心非但毫無波動,甚至還有空餘思考,晚上到底要做點什麽猛男料理,才能叫宋昱無論如何也拍不出半點可愛來。
幾人下車,面前是一片破敗不堪的廢廠,四處荒草叢生,看樣子,留下的相對完整的這一部分連接着九心河旁的水泵還有蓄水池,而鐵門早已歪斜,上頭挂着一把鏽跡斑斑的大鎖。①
據蔣文清說,因為礦産資源枯竭,金汞礦被廢是八十年代初的事,但是,一直到 1992 年,這裏其實都還有守礦人看守。
當地都說,惹乎拉溝裏的最後一個守礦人是亞壩本地的,然而,就在他駐紮在這裏的第三年,他的妻子忽然在溝中失蹤了,不知是落進了哪一處的地縫……而在那之後,守礦人因為這件事郁郁而終,從此,就再也沒有當地人願意在這兒守礦了。
如今,時隔二十多年,礦廠的主體建築雖然還依稀能看出原來的樣子,但是因為長期缺乏修繕,早已成了危房,甚至在大門口前就插着一塊嚴正警告,讓過往游客不要深入,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作為長跑這條線的司機,蔣文清明顯對這一帶很熟,停好車後,他駕輕就熟地鑽進了大門的縫隙,又道:“來都來了,我帶着你們進去走一圈,要拍什麽趕緊拍,一旦太陽斜到那邊山頭下面,這裏頭就一點光都沒了……你們到時不會想呆在裏頭的。”
幾人跟着一起鑽了進去,頓時,一股陰濕的寒氣撲面而來。
只見,逼仄的廠房裏鋪滿了廢棄的牛皮樣品袋,有些上頭還寫了字,而廠房四周破碎的窗戶早已被生命力強橫的綠植所占領,一樓進不了多少光線,整個空間影影綽綽,似乎四處都藏着人影。
“趕緊拍吧,沒多少時間了。”
在蔣文清的提醒下,宋昱舉起相機,趁着還有天光,趕緊搖了幾個廢廠裏的大景,而在補細節時,他意外在鏡頭裏看到了幾個破舊的方便面袋子,似乎是上一波來這裏騎行露營的人留下來的。
追随着這些屬于現代文明的垃圾,幾人好奇地走到深處,結果卻發現,就在廢廠一樓的角落裏,竟有一道十分隐蔽的樓梯通向二樓。
“看來這裏還可以上去。”
陳真向樓上望去,不知為何,二樓比一樓還黑,而破舊的臺階看上去更是搖搖欲墜,前頭歪斜地挂着一條警戒線,上頭也有和外頭一樣的牌子,試圖阻止好奇心旺盛的外來游客上樓。
跟過來的宋昱見狀忍不住說道:“這些人怎麽想的,就這樣還敢上去,也不怕給埋在這兒。”
“不奇怪,畢竟,那上頭才是傳說能見到鬼的地方。”
此時,蔣文清忽然不冷不熱插了一句嘴,瞬間便讓衆人安靜下來。
幾人擡頭望去,只見,一樓天花板早已脫落的牆皮上有大片的黴斑,乍一看,就像是一只漆黑巨大的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向下凝視他們。
“不過,我勸你們還是不要上去。”
沉默半晌,蔣文清沉聲道:“我之前就說了,被留在惹乎拉溝裏的人會變成怨鬼,一旦撞上了,就會很麻煩。”
他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們每一個人:“據傳言,只要心裏有秘密,就會被它纏上,而任何不願意剖出心,将秘密交給惹乎拉尊者的人都會被留在這裏,變成怨鬼的一部分,永生永世都在痛苦中煎熬,不得解脫,也永遠無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