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plan b
10 plan b
回過神來,陳真意識到,剛剛那多半是鳥叫。
她過去經常夜宿山林,知道像是這樣的河邊會出現夜枭,許多叫聲都像是人,更甚者還會發出“笑聲”,陳真早就已經習慣了。
然而,宋昱卻顯然并不熟悉這些。
露營桌并不高,宋昱長得長手長腳,也不知是怎麽做到的,直接躺在了桌子下頭,而陳真低下頭,兩人在露營燈下大眼瞪小眼了五秒鐘後,陳真腦中瞬間有靈光一閃。
總不會……這小子怕這個吧。
陳真後知後覺,難怪,昨晚宋昱一晚上沒睡,加班加點幹活,原來不是不習慣,而是怕得睡不着。
就更不用說他今天進金汞廠的時候看上去一百個不情願,最後還是被黃杉叫進去,這才勉強拍了幾個鏡頭。
原來這小子……怕鬼啊。
這時,見廢廠那邊沒有動靜,宋昱這才慢吞吞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有些尴尬地坐回了椅子上,苦笑道: “做這行做久了,腰間盤總有些問題,有時候得活動活動。”
“是嗎?”
陳真笑得像個反派。
她已經想到了,既然沒辦法輕易粉碎宋昱的職業道德還有濾鏡,那似乎搞砸這次商拍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直接裁掉團隊中的大動脈,将他吓地辭拍,讓黃杉找一個更敷衍的攝像來頂替他。
不是猛男扮不起,而是吓死攝像更有性價比。
她這些年跑過這麽多地方,每次住在青年旅社,總能聽到一兩個這樣的故事……雖說對于陳真自己而言不算什麽,但想必随便拿出來一個就能将宋昱吓得半死。
plan b,很好。
陳真向來雷厲風行,她在腦海中搜刮了一圈,最後,聽着遠處九心河奔騰的河水轟隆作響,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忽然浮上了她的腦海。
陳真問道:“宋哥,說起來,你聽說過這種經常淹死人的河裏,會長出孩子的故事嗎?”
一看宋昱滿臉拒絕,陳真心想,就這個了。
那是陳真大三暑假時的事。
那一年,她和順子剛剛學會潛水,一時興起便去了一趟雲南的仙人湖,想要去見識一下中國排名前三的高原深水湖泊是什麽樣的。
老話常說,水深則綠,水黑則淵,作為雲南省名聲在外的第一深水湖,無論是從地圖上,又或是從高處俯視,仙人湖都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據說,最深處可達 150 多米,遠超尋常的淡水湖。
為了第二天能去湖邊的潛水基地玩耍,兩人選擇住在了仙人湖旁的一家民宿,而入住當晚,老板親自為她們下了廚,幾人坐在露臺上喝着啤酒吃着烤串兒,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這家店的老板王哥過去就是仙人湖潛水訓練基地的教練,在這裏呆了快二十年,可以說,比任何人都了解那片黑色的湖泊。
酒過三巡,王哥喝得臉紅,講話也開始變得絮叨。
他說,直到現在,仙人湖裏每年都會淹死人,也因此當地傳言,在那湖底的最深處藏着許多屍體,因為死不瞑目,甚至,都是站立着的。
2008 年,四川發生了震驚全國的大地震,渝江震感強烈,一剎那,地動山搖。
而那時,剛滿十歲的陳真還只是個梳着童花頭的小豆丁,她跟着父母匆匆跑下了樓,和許多人一起站在江邊的解放路廣場上等待震感過去。
站在父母身邊,她眼睜睜地看着面前百貨公司的大樓脆弱地左搖右擺,如同大地上搖搖欲墜的積木,随時可能歸于塵土。
而那時,陳真還稚嫩的小腦瓜裏也第一次清晰地冒出了一個念頭,那就是,原來人類在自然面前,真的就是如此弱小的生靈。
而後,因為大地震的傷亡慘重,陳真開飯館的父母趕赴災區救災,回來時,他們往家裏買了一頂帳篷,本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卻沒想到沒過多久,就被才剛上小學四年級的陳真偷偷帶出了門。
那一年秋 游對于陳真來說很特別,畢竟,別的小朋友的書包裏裝的都是咪咪蝦條和棒棒糖,而陳真不一樣,她的包是父親去救災時背的登山包,風塵仆仆,比別的小朋友要大兩倍不說,打開來一看,裏頭放着的,是四根和她小臂一樣長短的地釘。
而後,個頭小小的陳真在老師和同班同學的幫助下,奮力在公園裏搭起了一頂癟癟的帳篷。
雖說樣子是難看了一些,但那卻也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露營。
陳真喜歡住在帳篷裏。
或許是因為那場地震裏的所見所聞,帳篷和堅實的土地總讓她感到安全,為此,從小學四年級開始,陳真家的客廳裏一直撐着帳篷,誰讓她拆都不好使。
無論是寫作業或者睡覺,陳真都喜歡往裏鑽,她的爸媽一開始還管一管,但後頭等到搬家的時候,兩口子也十分想的開,幹脆連床都省了,直接買了頂帳篷放在陳真的房裏,以至于整個初中高中,陳真都是睡在帳篷裏的。
而不負衆望,在帳篷裏長大的陳真最終也毫無意外長成了一個喜歡野在外頭的混世魔王。
整個學生時代,陳真的成績一般,本來撐死了只能去個二本,然而,就在高三第一學期的動員會上,陳真意外聽說了渝江大學有歷史悠久的登山社,從此開始發奮圖強,最終,在高考成績出來的那一天,老陳一家喜氣洋洋地給所有來陳家小館吃飯的客人都免了單。
陳真在不久後如願以償地加入了渝江大學的登山社,之後幾乎每個周末,她都要去附近的山上露營,到了寒暑假更是沒有一天消停。
新疆,西藏,內蒙古,雲南……陳真在那幾年裏幾乎跑遍了全國,而當然,作為囊中羞澀的大學生,她的錢都是省出來的。
陳家的家底算不得殷實,陳家小館雖說位置很好,但也終究是小本生意,能給她的生活費不多,其中還有大半都搭進了火車票,機票和青年旅舍,而剩下的一點,無論如何也是吃不起館子了。
為此,陳真是必須要學會做飯的。
好在,家族遺傳,炒菜幾乎是刻在陳家人 DNA 裏的技能。據說,陳真剛出生抓阄抓的就是鏟勺,也因此,從小到大她在外頭瞎跑,老陳家就從來沒擔心過她餓死在外頭。
只是,在野外露營,條件終歸比不上城市,大火爆炒沒有大火,寬油下鍋沒有寬油,無奈之下,陳真只能把家裏的菜譜都改成了室外版本,什麽烤麻婆豆腐三明治,什麽簡易版水煮肉片泡面,靠着這一手傳統和現代結合,正餐和垃圾食品交融,她的廚藝也意外征服了許多旅游搭子的胃。
其中,就包括一個愛吃愛笑的東北姑娘,大名李順,外號順子,個頭比陳真大一圈兒,兩人一個愛做一個好吃,又是大學同學兼同社社員,很快就混成了睡一個睡袋的姐妹。
轉眼間,兩人大學畢業,拿着四處野的簡歷,陳真和順子順理成章地加入了一家渝江本地的戶外探險俱樂部,成為了那裏的探險教練。
由于俱樂部主要的營生是戶外用品售賣,帶客人進行絕境探險本就是副業,也因此,為了維系運營,陳真和順子平時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去一些國內的雪山冰川拍攝視頻,以此宣傳公司産品,并且為俱樂部揚名。
短短一年內,陳真的皮膚曬成了徹底的麥色,她的個頭雖小,但卻因為常年的東奔西跑練得很結實,扛着二十幾斤重的裝備徒步三四天不成問題。
而在當時,陳真最向往的藏地雪山,也并非是名氣最大的岡仁波齊,而是一座對外鮮有人知的小雪山——拉布康嘎瑪雪山。
在藏地的傳說中,拉布康嘎瑪是四大夜叉女之一,金剛獨目女的居住地,清幽而美麗,距離日喀則大約三小時的路程,2009 年之後才開始對外開放。
在俱樂部工作時,陳真總共去過兩次拉布康嘎瑪,可惜的是,每次都因為天氣又或者是帶隊游客高反的緣故沒能拍到當地的星空,而這也讓陳真頗為不甘心。
就像是看出了她的遺憾,在陳真 23 歲生日的前夕,順子忽然提出,她們兩人請假一起去拉布康嘎瑪轉山,到時多拍一些星空的延時回來,就當是為陳真慶生了。
對此,陳真自然是欣然答應,兩個姑娘一拍即合,立刻就請了假,定了第二天的火車票進藏。
按照計劃,兩人從日喀則出發,很快順利走完了上山的路,住進了山口附近的宿營點,而在和老板打聽過後,她們得知,就在客棧附近,就有一處可以拍攝星空的好去處。
當天晚上,随着夜幕降臨,山上的氣溫驟降,兩人裹好厚厚的沖鋒衣,在老板所說的那塊懸崖上架好了腳架,開始了星空延時的拍攝。
就如陳真所想,拉布康嘎瑪下的星空美麗萬分,肉眼可見無數繁星在黑綢緞一樣的天幕上閃爍不停。
時近零點,陳真本想把這樣的星空發給老陳家看看,然而,卻也在這時意外發現,先前一直沒有信號的手機此時竟是直接滿格了。
如果,能在她生日的這一晚,将這片星空分享給更多人看呢?
那樣她的 23 歲生日會不會變得永生難忘?
忽然,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出現在她的腦袋裏。
陳真幾乎立刻嘗試着開了直播,并且成功了!
而後,随着大批俱樂部的粉絲湧進直播間對陳真說生日快樂,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是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後來的陳真只記得,她當時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直播屏幕上,以至于她根本沒有發現,自己其實已經在一片昏黑裏走到了懸崖的邊緣。
而等她再反應過來時,她的一只腳已經踩空,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一頭栽下山崖,結果就在這時,一旁高她一頭的順子沒有任何猶豫,一把拉回了她,然而,自己卻因此踩上了一塊不穩的石塊,在尖叫中直接滾落了懸崖!
那一晚,俱樂部的直播間裏有将近兩百人,所有人都親眼目睹了順子的墜落,而下一個畫面,就是手機摔落在地,六神無主的陳真尖叫着爬到斷崖邊高喊救命。
那是一個很冷的夜晚。
由于拉布康嘎瑪的景點小衆,兩個小時後,順子才被當地藏民還有救援隊救起,而那時,她滿身滿頭都是血,早就已經沒有了呼吸和心跳。
陳真的 23 歲生日,是在警車上度過的。
她裹着毯子,渾身冰冷,記憶一團混亂,以至于她甚至記不得自己是怎麽被邊境派出所的警員帶去做筆錄,又是怎麽趕去的當地醫院。
時間變成了在她眼前閃爍不停的白光,陳真麻木地上車,下車,從縣城回到了日喀則,然後又返回了拉薩,最終,她的神志是被一記火辣辣的耳光帶回現實的。
停屍間裏非常冷,比夜晚的拉布康嘎瑪還要冷許多倍,陳真回過神來時,順子的爸媽正在她面前哭泣,而她從渝江趕過去的父母身上還有飯館裏的油煙菜味,他們抱住她,想要安慰,但到頭來卻又說不出一個字。
就算是他們也知道,如果那一刻不去拉陳真,那本該在拉布康嘎瑪上死去的人,不會是順子。
警察最終将這一切都歸為了一場悲慘的事故,而順子的父母也并沒有帶她回到渝江,只是選擇了就地火化,将她的骨灰葬在了她愛的高原上。
至于陳真,俱樂部的工作肯定是做不了了,她回到渝江的第一件事就是辭職,只是,還沒等她回到家,手機便已經開始響個不停,上頭顯示的,卻是一個來自外地的陌生號碼……
原來,有人将那場直播全程錄了下來,發到了網上。
等到陳真看到原帖的時候,那條名為“你還敢和好閨蜜一起去爬山嗎?”的微博轉發已經過了三萬,而陳真也是直到那一刻才明白一個道理。
人不僅僅是在自然面前很渺小,在無數同類的口誅筆伐下,也很渺小。
連着一周,她的手機響個不停,短信箱也随之被塞滿,甚至就連她爸媽的手機都沒能幸免,陳家小館被迫關門了大半年,再開張時,卻已經搬離了原先開了二十年的舊址。
陳真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堅強的人,但是在那幾個月裏,她吃過藥,看過醫生,卻依舊還是夜夜都夢到順子在自己的面前跌下山崖。◥
她将自己悶在家裏整整八個月,瘦了快二十斤,直到網絡上一切塵埃落定,陳真才終于有機會去見了順子的父母。
她幾乎一直在道歉,但從始至終,那對頭發已經變得花白的夫婦卻始終沒有對她說一句重話,更沒有索要任何的賠償,直到最後,順子的媽媽拿出了順子過去常用的露營鋁飯盒,交到了她的手裏。
她輕聲說道:“既然你的命有一半是她的……那麽,就一定要帶着她一起,好好活下去。”
也就是在那一天,悄無聲息,m 站上多出了一個名叫路邊野餐的賬號。
不斷有快遞送到家裏,只是這一回,陳真買的不再是登山杖,而是卡式爐。
如果說,她的命有一半是順子的,那順子的父母就也是她的父母,她需要掙錢贍養他們。
陳真沒有那個臉面,事到如今還要用家裏的錢彌補自己犯下的大錯,所以,在這件事上她必須要自己想辦法。
一周後,陳真将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去了渝江周邊的露營基地。
當天晚上,路邊野餐也發布了第一支視頻,是改良過的麻婆豆腐三明治,播放量雖然不高,但比她預想要好很多,甚至立刻就有了很少的收益。
在路邊野餐的視頻裏,陳真總是一個人安靜地在曠野露營做飯,不露臉,也不說話,只是記錄下火竈,廚刀和自然的聲音,最後,将做好的食物遞到鏡頭前。
坐在那裏的,本該是一個滿面笑容的東北姑娘。
對陳真來說,只要她還活着一天,她就要盡自己所能去完成順子沒能完成的事,露營也好,照顧她的父母也罷,路邊野餐,本是為了順子而誕生的賬號,所賺來的一切收益,都是屬于順子的。
在這件事上,她絕不會允許任何人阻礙她的贖罪。
2000 年初的時候,有個電視臺為了揭秘仙人湖深處的秘密,還特意請了專業的深水攝影來做節目,結果卻沒想到,片子拍了一半就緊急叫停,原因不明。
這件事在當地流傳很廣,有很多五花八門的說法,但是,作為一個下過水的人,王哥其實很清楚,大多數死在仙人湖裏的人當天就被撈出來了。
畢竟,仙人湖旁潛水基地裏的教練大多數都是救援隊的人,每年五月到十月,他們在訓練時隔三差五就會接到要去撈屍的任務。
原因也很簡單。
仙人湖是在地殼運動中形成的斷層陷落湖,不同于一般的淡水湖泊,岸邊就是斷崖,以至于常有游客在拍照時一腳滑落深淵。
而從科學角度來說,随着深度驟降,水溫也會從十幾度瞬間降低到接近零度,此時,便是深谙水性的人也很容易在慌張下産生肌肉痙攣,導致溺死在湖中。
在當地呆了這麽多年,老板見過了無數這樣的慘事,對此早已見怪不怪。
而非要他說,仙人湖裏最可怕的東西,也從來都不是屍體。
許是那天喝多了酒,王哥在興頭上同她們說起了一樁舊事。
那也是差不多 2000 年初的時候,仙人湖上的潛水基地才剛剛建成不久,而王哥自己也不過是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剛入職一年,卻已經在湖裏撈過至少三具屍體了。
那一年初秋,因為下雨,中秋才剛過,湖水便已經開始變冷。
王哥還記得,那是一個周六,他在潛水基地忽然收到通知,說是有個基地裏的新人在湖裏潛水時無端失聯,現在家屬就坐在門口痛哭,說無論如何,都至少要把屍體帶上來。
據家屬稱,出事的年輕人是在東南亞學的潛水,家裏條件非常殷實,甚至這次回國,他還特意帶了一臺國外剛出的潛水攝像機,只為在中國的“無底湖”裏一探奧妙。
只是,在當初沒有人想得到,他最終竟然會不帶潛伴,獨自下水。
由于出事當天是個陰天,眼看就要下雨,為了盡快把人找到,基地裏出動了将近三十個潛水員下水尋人。
而那時,距離年輕人失聯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其實所有救援隊的人都心知肚明,這人恐怕早已兇多吉少,他們最後能找到屍體都算是運氣好。
然而,随着包括王哥在內的第一批潛水員下水,他們竟是很快就在湖底有所發現。
就在一條水底的斷崖旁,他們找到了年輕人的潛水攝像機。
不知為何,這臺原本該被随身攜帶的攝像機竟然被取了下來,而且還被系在一塊斷崖旁的石塊上,正随着水波來回飄動。
衆人大喜過望,當即判斷,既然潛水攝像機在這裏,那人應該也跑不遠,于是,便開始組織在那一塊集中搜索。
只是,由于仙人湖海拔有将近 2400 米,高原潛水,免減壓極限時間更短,也因此所有救援隊成員接到的任務要求就是,搜索十五分鐘就要上去換人,避免救援隊成員也跟着出事。
當時,救援船做了簡單定位,發現攝像機被發現的位置已經是水下四十米左右,接近仙人湖中心,而了解這片水域的人都知道,一旦順着攝像機旁的斷崖繼續向下,便會最終到達一百五十米的最深處。
可以說,在這種地方找人,所有人的神經都異常緊繃,而王哥全神貫注地在附近搜索了一會兒,正要換地方,卻沒想到就在這時,他卻忽然在離他大概三米遠的地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團輪廓不清的白色,不像是魚類,更不會是石頭,在能見度極低的水下,乍一看就像是一張塑料袋,但是,它又明顯正在斷崖的邊緣,以一種極為規律的方式移動個不停。
那是什麽東西……要去看看嗎?
心中模糊冒出這個奇怪念頭的同時,老板忽然在一片麻木裏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出現氮醉了。
高海拔地區的潛水危險性遠超平時,就算是他們這些專業的潛水救援人員在水下也很容易碰到各種突發狀況,甚至可能在更淺的地方就遇到氮醉,導致自己都說不清的幻覺。
想到這兒,老板立刻打起精神對不遠處的潛伴打手勢,然而,他的潛伴此刻竟也一動不動,似乎也正在盯着那團白色東西出現的地方看。
難不成……他也看到了?
一瞬間,老板只感到毛骨悚然。
他又嘗試打了幾次手勢,但對方還是沒有反應,老板擔心再這麽下去氮醉會越來越嚴重,于是只得上前強行抓着對方上浮……就這樣,在他回到湖面後不久,和他一起下去的同伴也都陸陸續續地回到了船上。
不知為何,陰沉的天色下,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原因無他。
第一批下去的六個潛水員,竟然無一例外,都在仙人湖下的深淵旁看到了一團白色的東西。
比魚要大,比人要小,規律移動,看上去明顯是個活物,但是卻又無法和他們過去在仙人湖裏見到的任何一個物種對應上。
而非要說的話,那東西的白,是死白……撈過屍的潛水員們心中都有聯想,卻不敢說出口。
畢竟,坐在那條船上的所有人都接受過正規訓練,他們非常清楚,氮醉症狀因人而異,有些人會呼吸困難,還有些人會出現幻覺,個人特異性很強。
換句話說,即使他們真的出現了氮醉,看到了不該出現在那兒的東西,一起下去的六個人也絕不可能會在同一個區域看到同樣的幻覺。
就更不要說,他們在找的人,也是前不久在那裏失蹤的。
衆人越想越是後怕,當即向上反映了情況,最後猜測,可能是基地裏的氣瓶出現了統一的問題……為了避免救援隊的潛水員也出現生命危險,在他們之後的第二批潛水員并沒有下水。
當天晚上,基地緊急排查了所有的氧氣瓶,一切正常,無奈之下,為了尋求更多線索,救援隊争得家屬的同意,打開了那臺被找回的潛水攝像機。
不幸中的萬幸,攝像機并沒有損壞,他們很快便在找回的錄像裏,清晰地看到了那個年輕人的身影。°
不難看出,攝像機就是被他自己綁在那裏的。
哪怕戴着面罩,但年輕人看上去依舊十分興奮,他對着鏡頭手舞足蹈地比劃,用手指指向遠方,似乎是要引着看視頻的人去看那裏的什麽東西……
只可惜,由于水面下的能見度太低,他們最終也看不清年輕人到底要讓他們看什麽,只知道,那個方向大概是通向最深處的斷崖。
之後,視頻又持續了不到兩分鐘,只見,年輕人做完這一切後便将攝像機留在原地,而他則游向了剛剛他手指的方向,目的十分明确。
視頻的最後十秒鐘有些搖晃,但是,如果慢放便能清楚地看到,年輕人一邊游,一邊竟然還在拔着嘴裏的二級頭,而最終,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畫面的一角,再也沒有出現。
整個放映室裏一片死寂。
在場的所有人都很清楚,在水下拔掉二級頭呼吸器的結果只有一個。
換言之,就在這個視頻裏,年輕人已經當着他們的面,在水下四十米的地方自殺了。
沒有人能搞明白,他在最後到底經歷了什麽,又游去了哪裏,只能猜測,十有八九,年輕人的屍體已經進入了仙人湖下的深淵。
而直到今日,還是沒有人将那個年輕人找回來。
“當時他們高度懷疑,年輕人也經歷了和他們差不多的氮醉,他對着鏡頭比畫,就是想要拍下那團白色的東西,而之後,他也是被那東西引走的……他出現了嚴重的幻覺,以至于雖然人在下潛,但是主觀上卻覺得自己在上浮,甚至最後認定自己已經來到陸地上,因此才拔掉了二級頭。”
一口氣講完了這個故事,陳真回頭去看宋昱的臉色,果不其然,慘白裏透着綠。
攝像勉強笑了一下:“所以……那個白色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陳真聳聳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雖說她講這個故事的目的是為了吓人,但故事本身卻不是瞎編的。
那一年,她和順子真的在仙人湖邊見到了王哥,明明是個精壯漢子,但提到那場水下的事故,對方的臉上卻有顯而易見的恐懼。
事後,老板也曾經和許多人打聽,想要知道水底那團白色的真面目。
而最終,他能得到的最确切的答案也只有一個。
常在仙人湖旁生活的彜族老人告訴他,那東西,是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