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無法回頭
19 無法回頭
時間到了第五天,他們的行程已經走完了一半。
随着宋昱上傳了新的咖喱飯正片,棉花料理的頻道裏再度熱鬧起來,事到如今,大多數的彈幕和評論都在求新的鬧鬼花絮,其中,也就只有像是加農列康這樣的老粉還在前排堅持做着安利,希望大家多多專注于菜譜。
想想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但凡是個有點貪心的金主,都不可能同意他們提前返程。
昨晚的驚魂一夜結束後,黃杉雷厲風行,立刻就給萬海客的商務發了消息,說起他們這一路碰到的怪事,最後強調,以鬧鬼為噱頭出片子有一定的輿論風險,現在網絡上的熱度已經瀕臨失控,到了後期說不定會被人舉報封建迷信,或者被指責擺拍……
一旦事情到了那一步,非但對商業引流有害無益,甚至還有可能損害産品形象。
在這方面,黃杉是行家,擺事實講道理,說得有理有據。
然而,她的身份卻終歸只是乙方。
一大早,甲方的消息來了,非但拒絕他們提前結束行程,言辭間還十分強硬,稱棉花料理既然簽了合同,就一定要走完十天的行程,發布對應數量的片子,這才算是完成工作。
如今熱度有了,如果想要提前結束,是損害甲方的利益,一但違約,萬海客也會按照合同追究棉花料理的責任。
對方的話說到這個地步,便是黃杉巧舌如簧也沒了法子,商量過後,他們決定再在小龍灣呆一晚,這樣萬一對方再有所行動,在有水有電的營地裏也比較安全。
為了避免昨晚的事情再度重演,蔣文清将車子挪到了營地正中,這裏四周并無遮擋,視野清楚,正午過後,随着風将厚厚的白色雲層吹開,遠處鑲着銀邊的雪山在太陽下一覽無餘,風景壯美萬分。
為了緩和氣氛,黃杉甚至讓蔣文清拿出車上自備的野外擴音器,放起了輕柔舒緩的曲子。
想來,如果幾人是尋常游客,此時可能正在小紅書和朋友圈裏曬個不停。
但可惜的是,他們不是。
因為擔心片子的熱度太高吸引來牛鬼蛇神,黃杉決定控制花絮裏“鬧鬼”的比重,避免事情進一步發酵。
為此,一整個上午,宋昱都在營地裏忙着拍雪山的空鏡當花絮。
而閑着沒事的陳真坐在露營桌邊,一邊處理着他們剩下的食材,一邊不斷地思考一個問題。
對方圖什麽?
只要是人,做事就會有動機,但是來人大費周章地吓他們,冒着被發現的巨大風險在大半夜跑進深山老林,只為營造出怨鬼作祟的假象,這件事到底有什麽好處?
胡思亂想着,陳真理好了後幾天的菜譜,從牛排到雞蛋面,中西都有,也都是她曾經做過的,複雜又或簡單,現在其實都已經不太重要。
畢竟事到如今,所有人想看的東西,早已不是露營本身。
随着第四條正片發布,棉花料理的評論區裏也開始出現了更多當地失蹤事件的傳聞。
其中首當其沖,自然就是本地人諱莫如深的,2014 年嚴海昌失蹤事故。
有好事的網友貼出了當年的報道還有嚴海昌的照片,只見,照片裏的嚴海昌是個十分精神的中年人,精瘦黝黑,背着登山包,戴着鴨舌帽,一眼就能看出職業。
而比起先前蔣文清說的,貼出的報道更加詳盡,稱因為嚴海昌的名聲在外,許多四川本地的驢友和徒步愛好者都在當時自願加入了救援隊,以至于最後參與救援的人數高達 1500 人。
半個月裏,他們幾乎将惹乎拉溝一寸寸地搜了個遍,但即便這樣,卻也只在某處林子裏找到了嚴海昌的背包,上頭還有他女兒親手給他別的平安符。
在 2014 年,像是微博這樣的社交媒體已經開始大範圍流行,故而,這件事被放上網之後,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有好事者順勢挖出了嚴海昌過去曾經私自穿越無人區的過往,指責像他這樣的驢友不顧個人安危野外涉險,最後卻要浪費大量社會資源救助,應該追究其責任。
而在網友們的激烈讨論下,此事的熱度又在無形中翻了幾番,一時間,各式傳言層出不窮,有說嚴海昌獨自去徒步是去自殺的,也有說他出軌和情人私奔的,更有甚者猜測,他其實是個逃犯,這一次忽然消失,是畏罪潛逃……
在 2014 年的下半年,嚴海昌失蹤案在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各大懸案博主輪着講了一圈兒,多玄乎的猜測都被擺上了臺面,以至于最後官方不得不下場保護嚴海昌的家人,禁止媒體再以任何方式提及嚴海昌妻女的名字。
只是,作為惹乎拉溝這些年最有名的失蹤者,嚴海昌還是不可避免地被編排進了當地的各種鬼故事裏……相比于網友貼在評論區裏的那些,蔣文清昨晚說的簡直就是開胃小菜的程度。
閑着也是閑着,吹着午後清爽的風,陳真随便看了一個點贊數量最多的。
網友自稱是亞壩當地人,在 2014 年參與過那場規模浩大的救援,當時,為了将人盡快找到,他們采取的是拉網式的摸排,12 個人組成人牆,并排走在林子裏,搜索整片區域。
而由于惹乎拉溝的地形過于複雜,當時還有不少救援人員都因為地洞而崴腳,更有甚者摔下了采空區被雨水沖垮後形成的小斷崖,險些摔傷脊柱。
由于親身參與過那場救援,這位網友認為,嚴海昌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冒險家,在來到惹乎拉溝的時候,可能大大低估了這條線的徒步穿越難度,以至于在死亡來臨的最後一刻,他都壓根沒有想過自己會死在這裏,因此,死後怨氣才尤為大,之後在惹乎拉溝裏失蹤的很多人也都和他有關……
看到最後,陳真還是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她也算半個同行,實在無法想象,自己要是哪一天死在野外會變成一個厲鬼。
而如果,人真的會因為這種事變成厲鬼,那順子難道不是早該來索她的命了?
幾乎是出于本能,陳真想起那個眉眼活潑的姑娘,而就在這時,背後那個劣質的音響竟也恰到好處地切了一首《大悲咒》。
陳真聽得一陣肝顫,擡頭見蔣文清拾柴回來,她趕忙把人叫住:“蔣哥,要不你還是別放曲子了……你這音響音質有點不行啊。”③
聞言,蔣文清只是按了一下懷裏的遙控器,瞬間,周遭便安靜下來,陳真問道:“蔣哥,嚴海昌的失蹤,是不是在你們這兒有些說道?”
蔣文清放下柴火,卻只是淡淡看她一眼:“有說道,老板你就會相信嗎?”
沒想到這家夥竟然還挺記仇。
整整一晚過去,蔣文清的臉色卻依舊很難看,臉色慘白不說,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快要挂下來,膝蓋上還有因為下跪留下的泥巴。
在昨晚的某個時刻,陳真也曾經懷疑過就是他在裝神弄鬼,然而,這個念頭卻很快因為蔣文清拿出的正兒八經的皈依證而被打消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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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真正有信仰的人,應當不會拿鬼神開這麽大玩笑吧。
陳真無奈道:“蔣哥,我知道你信這個,但是宋哥怕鬼你看不出來?他可是攝像,你昨晚說的那些萬一把他吓壞了怎麽辦?現在咱們可是一個團隊,片子都發了一半了,再想找一個能拍能剪的攝像可沒這麽容易。”
她又給人倒了一杯咖啡,誠懇道:“蔣哥,我說話直,你別往心裏去……畢竟,我也只是想把片子拍好,現在鬧出這些事兒,萬一要是影響拍攝了,金主那邊不給結錢就麻煩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蔣文清的臉色這才終于稍稍緩和一些,一口氣就将咖啡悶了,又道:“老板,你要是沒事做就去河邊走走吧,過去,這裏的人會将骨灰撒進河水,只為給親人求得來生……九心河河水可以沖刷掉我們身上的晦氣。”
左右閑來無事,陳真沒有拒絕,和黃杉打了一聲招呼便慢慢地和蔣文清往九心河邊走去。
作為官方建設的露營地,小龍灣本身也是景點,九心河在這蜿蜒出一個奇妙的弧度,水流湍急,白沫四濺,如同浮起的龍鱗一般。
雨過天晴,今日的天氣極好,遠處的雪山清晰可見不說,就連九心河也澄澈得像一面鏡子,印出碧藍的天空還有上頭白到極致的雲。
一陣微風吹來,蔣文清耳朵上的綠松耳環被吹打地清脆作響,陳真雖然對這些沒有了解,但也能看得出,蔣文清身上的首飾繁複,很多明顯都戴了很久,被盤得油光發亮。
她還是忍不住問:“蔣哥,說起來……這活兒這麽危險,你又有信仰,怎麽會在這兒跑車?”
蔣文清凝視着遠處的水面,慢慢地盤着手裏的念珠:“不是老板你說的嗎?信仰不能當飯吃。我有個朋友過得不好,我皈依三寶,是為了幫她尋找答案,而外出掙錢,則是為了讓她過上更好的生活……這兩件事并不沖突。”
陳真一愣,再也沒想到對方的回答會是這樣的,而她試探着問道:“所以萬海客來找你的時候,你就一下答應了?”
蔣文清淡淡道:“因為這條線沒什麽人敢開,所以跑一單的價格也比尋常的包車要高不少,我很缺錢,最近尤其缺……剛剛花了十幾萬,只希望我的投入是正确的。”
陳真幹笑一聲:“蔣哥,看不出來你還炒股啊?是要給女朋友買房子嗎?”
對此,蔣文清沒有回答,只是說道:“你問我嚴海昌的事有什麽說道?其實,在嚴海昌之後,很多人都想找到他的屍體,所以,有兩三年吧 ,來惹乎拉溝的人數翻了一番,其中也有不少人來了之後,就沒有回去。”
“難怪說很多失蹤事件都和嚴海昌有聯系……”
陳真恍然大悟。
與其說是嚴海昌的怨氣大,不如說,是想要借由嚴海昌揚名的人太多了……
從 2014 年開始,不斷有人來到這裏想要找回他的屍體,卻沒想到,自己也會喪命于此。
蔣文清又道:“直到今年,都有人為了找他來到這個地方,差不多就在大半月前,又失蹤了一對母女……只可惜,312 這兩年太旺,趕上桃花節,為了不影響當地的旅游,知道這件事的,也就只有我們這些跑車的司機了。”
“一次性失蹤兩個人,後頭難道沒找?”
“找了,找了快有一星期,沒找到屍體,甚至連個人物品都沒有找到……就像被人藏起來了一樣。”
蔣文清撥念珠的聲音清脆。
而陳真嘗試着順着他的邏輯往下想:“如果說被惹乎拉留下的都是惡人也就算了,只是因為有執念就要被留下也太冤了吧?
她試圖用魔法打敗魔法,但蔣文清卻顯然是個犟種,根本不為所動。
半晌,他又道:“确實,并不是每個被留在這裏的人都是惡人,但其中也有一些并不無辜,比如嚴海昌,據說過去他為了四處冒險,丢下自己的家庭不管,是一個很不負責的人……秘密和執念本身并不是惡,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那些就不一定了,佛法說,諸惡莫作,衆善奉行,老板,惡也分很多種。”
……果然是說不通。
陳真內心無奈,正考慮該找個什麽理由溜走,卻沒想到一低頭才發現,一直垂着眼的蔣文清其實正透過九心河清澈的河水倒影看着她。
他輕聲道:“怨鬼纏着我們,就意味着我們當中有人在隐瞞。老板,如果你真的想要走完這條路,現在就該仔細想想,你說不出口的事,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