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01

徐缪那位對去歐洲拉小提琴嗤之以鼻的朋友,畢業後北漂了幾年也沒攢下太多錢,某段時期,他倍感前途渺茫,曾以退為進地在古城盤下一棟商業小樓,搬家前他信誓旦旦說自己已經厭倦了追名逐利的生活,眼下他想念翻動海水的風,山裏鳴啼的鳥,想念工作日下午非連鎖品牌咖啡館裏的陽光,留聲機裏飄出老唱片的聲音。

或者書店,或者酒吧,或者融合餐餐廳。那位朋友補充道,只不過他沒有買到合适的留聲機,美式複古風格已不再流行了,安放在壁爐臺上的是一架乳白色馬歇爾音響。

然而,咖啡館開業半年後,他就在門口貼上了旺鋪轉讓的字條。他說他決定去海外闖一闖,別人二十歲能去奧地利演出,他争取争取,說不定四十歲能去音樂廳當門童,何況這裏悠閑的生活節奏叫人難以忍受,他還不到三十歲,怎麽能活得像六十歲?

徐缪那時剛從學校辭職,對生活說不上一籌莫展,但也确實無處可去,學校所在的村子離古城不遠,朋友問他想不想接手咖啡館,價格可以便宜一點,徐缪沒想太多,說那我試試吧。

咖啡館所在的區域沒那麽商業,徐缪剛接手時,客流量還不算太大,因此房價也不吓人,白天,有漂泊的樂隊在街口演出,晚上,年輕人們舉着酒瓶四處游蕩、徹夜聊天,有一年,到這裏的藝術展和藝術品市集打卡突然成為了社交軟件上的熱門活動,游客才開始絡繹不絕起來。

李午昂不是随着這批“文藝浪潮”一起來的,但他時間節點吻合,一開始,徐缪也以為他只是慕名前來的游客。

他的摩托壞了,古城的巷子又都很窄,拖車進不來,只好在徐缪的咖啡館坐了一下午,直到打烊。

徐缪小心移開他臉上的鴨舌帽,說先生您好,我們打烊了,您有住處嗎?

沒有字眼能形容李午昂在度過了無比糟糕的一天後,在折疊椅上不小心睡着,醒來時看見徐缪的那種愉悅心情。

那天晚上,附近的商戶相約聚餐,徐缪沒有準備晚飯,聽說李午昂訂不到房間,索性帶他一起去了。

燒烤桌上,大家各自訴說來到古城的原因,輪到徐缪,他思索了一會兒,說自己從前忙忙碌碌,不知到底在追求什麽,現在只想換種生活方式。

李午昂坐在角落,輕蔑地笑了一聲。

女生湊過來問:徐老師,還沒談對象吧?

李午昂放下那塊剛熟的牛肉,聚精會神,而後,舒了口氣。

回去的路上,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徐缪喝了一點酒,似乎心情很好,李午昂問他,你為什麽撒謊?

撒謊?徐缪微微側頭。

你來這兒一定有別的原因。李午昂語氣堅定。

徐缪輕輕笑了,反問:那你的呢?

李午昂答不上來,讪讪說,我也沒什麽理由。心中堆滿了挫敗感。他們沒再交談,青石板上映着碎銀子似的月光。

02

李午昂在學校裏打架,從樓梯滾下去,摔斷了手臂。

“确實是我先動手的,”他後來對朵朵說,“他們欺負隊裏的新生,被我看到了,下場就是被我暴揍。”他嘴裏叼着牙刷,牙膏沫從浴室滴到餐廳。

“他們人确實挺多的,我打不過他們。”他往水槽裏吐了一口白沫,含着水嘩啦啦地漱口。

學校領導私下跟他說說,對方家長是知名校友,圖書館前面那個雕塑就是他媽媽捐的。學校領導還說,對方家長認識哪位局長,不會輕易罷休的,就算那個帶頭霸淩的球隊隊長只是掉了顆門牙。

結果領導也遭到了降級處分,因為校方并沒有球隊霸淩的實質性證據,他這麽說純屬污蔑。

學校沒辦法,建議李午昂休學一年養傷。他傷剛好那段時間,家裏取了二十萬,父親帶着他去隊長家裏道歉,他們提來的果籃,對方父母只瞟了一眼,就讓阿姨拿去丢掉。

那天,李午昂沒有坐父親的車回家,他獨自去拆了石膏,然後騎上摩托,離城的高速上,那只受傷的手緊緊擰着油門,尖銳的引擎聲像被風拉長的嘶吼,等他停下來時,像大海一樣寬廣的湖面在眼前徐徐鋪開,古城着色沉重的屋頂簇擁在湖邊一隅,若一顆未經打磨的珍珠。

03

“後來呢?徐老師收留了你嗎?”朵朵放下玻璃杯,一圈白色的奶漬出現在她的上唇。

“不是收留,”李午昂把煎好的雞蛋放在她面前的面包片上,“徐缪煮的咖啡太難喝了,你沒嘗過?”

李午昂堅信自己拯救了這家咖啡館,他睡在沙發的第二天早晨,保險公司安排了一輛三輪來運他的摩托,那天早上烏雲密布,小巷裏刮着冷風,領居提醒徐缪,雨季來了,巷子裏要淹水的,記得提前支擋水板。

夜裏,雨水火急火燎地灌下來,青石板上河流滾滾,錘門聲吵醒了徐缪,他匆匆下來開門。

李午昂舉着擋水板站在雨裏,雨水汗水幾乎沖掉他的眉毛,徐缪驚訝問:你沒找到住處?他一臉哀怨:你忘了擋水了!

暴雨時平靜的室內,徐缪為他吹幹頭發,李午昂問,樓下的地板怎麽辦?全是木頭,都給水泡了。徐缪無奈答:我不知道。

李午昂又說,你的咖啡賣得太貴,并且一點兒也不好喝,你知道嗎?

徐缪苦笑道:或許我沒有幹這行的天賦吧。

李午昂看着鏡子,耳邊是吹風機的轟鳴,他看着徐缪細細的胳膊,白淨修長的手,看着他仰頭時,微微顫抖的睫毛。

真漂亮啊,他想。

浴霸暖暖地烘着,他接過吹風機,吹着徐缪被雨淋濕的半邊肩膀。

謝謝。徐缪說。

第二天,他開始動工處理報廢的地板,他從小就去爸爸的裝修公司幫忙,同時,他在學校圖書館的咖啡店幹兼職。

“哪有這麽巧的事?”後來朵朵的領養人說,“你小子不去,咖啡館開得好好的,你小子一去,咖啡館一下子就快倒閉了。”

她還說,咖啡這種東西,徐缪怎麽喝得出好壞呢?他又不是有錢人家的小孩,過得又不安逸,一個人心死了,嘗什麽都是苦的,如果地板真泡壞了,估計他就順手把店再轉了,不知道又要漂到哪裏去。

那汪汪哥哥呢?朵朵問,女人放慢腳步,捏了捏她的手,說汪汪哥哥就是徐老師的定海神針啊。

--------------------

我有發文恐懼症……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