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01

古城是國內數一數二的熱門景區,但幾乎每年街道上都會出現新的流浪動物。徐缪看着這只皮毛打結,精神不振的小狗,分辨不出它是什麽品種,一把它放回地上,就搖搖晃晃地走到朵朵腳邊去,他想,或許朵朵透過小狗濕漉漉的眼睛,看到了獨自留在古城的自己。

那天晚些時候,李午昂和他,載着朵朵和小狗去了寵物醫院,所幸小狗只是得了普通皮膚病,并不致命,按時上藥就能痊愈,原主人抛棄它的理由僅僅只是覺得麻煩。

他們還買了狗窩、小碗,足量的狗糧和玩具,徐缪收拾了院子雨棚底下的雜物,其他兩人把地板打掃得一塵不染,李午昂在狗窩旁的牆上挂了塊兒木板,朵朵在木板上寫下小狗的新名字:布布。

02

處理完這些事,已至傍晚,兩個大人忙得滿身大汗,洗過澡,就去街口等着收舊貨的店家上門,順便曬幹頭發,此時雨已停了,日還未落,泛紅的天邊斜跨着一道彩虹,橋下流水帶來一陣清風,李午昂不想抽煙,他稱徐缪為徐老師,他說你知道嗎,我爺爺就是吃狗肉噎死的。

徐缪擡起臉看他,夕陽的光披在他臉頰,像層朦胧秀美的薄紗,晚風吹動發絲微拂他的眼睛,光線裏清麗的眉目,此刻微微凝滞。

李午昂情不自禁伸出手,半路回過神來了,手掌硬生生拐到自己的腦袋上去,撓撓腦袋,滿不在乎道:後來我爸知道那條狗是我撿回來的,把我揍得半死,你說好笑不好笑。

一臺運貨的面包車在兩人身邊停下,徐缪剛準備說什麽,車窗降了下來,老板問是不是他倆有貨回收,徐缪只好轉身清點舊物。不遠處,古城的夜市開始布置攤位,城樓亮起燈光,撿到小白時大概也是這個時間點,李午昂七歲,住在鄉下爺爺家裏,那時電視上愛放蠟筆小新,那只狗不是什麽名貴品種,短短的鼻子,褐粉色爪肉,身上的毛奶白奶白,耳朵卻是淺黃色,似兩團果凍在圓圓的腦袋上搖晃,家裏沒有人給那條狗取名,只有李午昂管他叫小白。

老實說,李午昂腦中對那只小狗的記憶已很模糊了,只記得落日餘晖下農家小院門口跳動的毛絨方塊,還有冬日裏,小狗跳到他枕邊,依偎着他肩頭的柔軟體溫。當他撫摸小狗身上帶着米糊味的絨毛,房間裏磨人的寒意便消退了,手心的溫度一直湧到內心。

鄰居家小孩很羨慕他擁有這樣一只小狗,想借去玩玩,李午昂有些舍不得,便打發小孩說,小狗太小了,等它長到我膝蓋那麽高,夏天天熱的時候,我們帶它去河邊洗澡。

放寒假的前幾天,天氣很冷,李午昂回到家,卻沒看到院子裏小白的身影,門前只留着一根拴狗的繩,他走到平房門口,正巧伯父端着碗肉喜笑顏開地從廚房出來,看見他,叫他去擺碗筷準備開飯,李午昂站在原地,問:我的小白呢?

他爺爺還站在竈臺邊上,罵聲飛天:催他奶奶!狗不還在鍋裏嗎!

那小狗健康又白淨,能吃能拉,成長得飛快,剛撿回來的時候,只比七歲小孩的拳頭大一點,現在腦袋已經能蹭到李午昂小腿了。

李午昂才到廚房門口,炖鍋裏的香味已彌漫開來,他一聞到肉味就吐了,他爺爺氣得他踹了他兩腳,結果吃飯的時候一塊兒瘦肉怎麽也咽不下去,當場就不太能喘氣了。當天晚上,他伯父開着三輪拉着爺爺去縣醫院的路上輪胎陷進了一團牛屎裏,下車查看的時候李午昂也跳下去了,一邊哭一邊往回跑,他伯父兩頭顧不上,随性不管他,後來他媽媽趕來醫院,老的已走了,小的進了病房,原來是李午昂在鄉道上跑了一個鐘頭,口渴得不行,夜色也深,看見路旁白花花連城一片的大棚,以為是月下泛白的湖水,索性向着水中央跳下去,砸暈了腦袋,農戶半夜出來巡邏,才發現小孩倒在一片草莓地裏。

03

月色降臨,兩個大人一前一後走在熙熙攘攘的夜市上,準備返程,徐缪在路口停下,說去買點碘伏和創可貼吧,李午昂問他受傷了嗎?對方看着他,撲哧笑了一聲,素白的指頭輕輕刮過他的下颚,刺痛感一下把李午昂的脊椎都揪緊了,那是他早上刮胡子時不慎留下的傷口。

不疼嗎?我看你挂一天了。徐缪微笑着詢問。

疼啊,這不沒顧上嘛。他從貨架上拿下藥品,掃到一旁的避孕用具,目光不自覺瞟了下徐缪,在徐缪回頭時,視線倉皇回撤。

路過酒櫃,徐缪停下來:買點燒烤回去吧,再買點酒,你想喝什麽?

我都行,再拿點零食成嗎?

好啊,我想吃薯片,朵朵愛吃梅幹。徐缪的聲音隔着貨架傳來。

李午昂飛快抓起一盒避孕套,混進零食堆。

04

上小學時,李午昂讀過一片幻想人類長出尾巴的課文,那時的他篤定自己如果長出尾巴,也得是像齊天大聖孫悟空那樣英勇無畏,事到如今,對人類長出尾巴這事,他唯獨能想象的好處,就是代替自己提着東西的手,無視膽怯內心,去挽住徐缪的手腕。

他看着走到僻靜處青石板上徐缪的倒影,想擁抱、親吻,融入其中,他嗅着夜風裏徐缪的香氣,希望這條回去的路再漫長一些,他得以提出許多問題,而徐缪會一一解答,而一輛小車駛來,兩人走到路旁避讓,徐缪掏出煙盒,問他要不要來一根,李午昂想也沒想地接下了,打着火機,為徐缪點煙時自己也湊了過去,對方顯然感到驚訝,卻也不至于因此躲避。

黑暗裏兩個星點交彙又分開,煙霧極慢地飄散,其中一人忽然開口:我爸以前也打我來着,後來我媽跟他離了。

因為你媽要保護你?另一個人問。

不,是我爸看上了別人,整年不回家,小孩出生就回來離婚了。

“不過他離了婚也常回來揍我。”徐缪補充道。

他是邊笑着邊拿下香煙,開了這麽一句玩笑,而另一個吸煙的人明白這不是玩笑。

“為什麽?”另一個人不甘心。

“不知道,可能我長得太像我媽了吧,我爸可恨她了。”

不知何故,僅僅目睹着屬于徐缪的那點火光在夜色下靜靜燃燒,李午昂腦海裏的話就這麽脫口而出了:“你爸不是個東西,但你母親一定非常美麗。”

火光頓了頓,沒再移動過,直至熄滅。

月亮下,誰也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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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開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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