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01
母親說，徐缪出生在一個陽光普照的早晨，但随着他的一聲啼哭，外面淅淅瀝瀝地就開始下雨了，接生的醫生說久旱逢甘霖，這兆頭真好，徐缪他奶奶卻覺得很不吉利，不樂意抱他，徐缪的媽媽就忍着疼下了病床，抱着徐缪去做檢查，給他洗尿布。
徐缪醒來的這天早上，病房外的陽光和降臨人世那天一樣燦爛，他感到房裏有人，就坐起來，看見顧睿站在窗邊抽煙，發現他醒了，着急忙慌地按滅煙頭，拉上窗戶，端着給他放涼的開水走過來。
“慢點喝啊，別嗆……”
這句話還沒說完，徐缪就因為喝得太急，被嗆得咳嗽，顧睿趕緊給他拍背，撫摸着胸口順氣。
“你看你，這麽多年，還不會照顧自己。”
雖然是責怪的話語，但顧睿的語氣平淡又溫柔，徐缪抓着他的手，語氣好像跌倒後明明已經靠着自己爬起來了，又撲進家長懷裏痛哭的小孩：“顧睿，我好像……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是好夢嗎？”
“不是……”是嗎？徐缪不能确定，“我遇見了好多人，見到好多事，我夢見自己一個人去過好多地方，那些你答應要帶我去的地方……”
“喜歡那些地方嗎？”
徐缪堅定地搖搖頭，“我最後去了一個靠近海邊的地方，就像你跟我約定的那個地方一樣，風景很美，但他們跟我說，這只是一片非常大的湖，不是海，可是我已經走不動了，我就想，湖也不錯，這樣你不用當漁夫，每天去海裏捕魚，做那些一點也不好吃的西式餐點，我養了貓，養了狗，每天遇到各式各樣的人，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分享着不同的經歷，我說過了，就像你同我約定的那樣生活……”
“那，還想去別的地方嗎？”
別的地方？徐缪擡起頭，思索了片刻，“草原？我還沒去過草原，顧睿，你知道嗎？天地蒼茫，四野寥寥，山很遠，天太高，草地啊，像海一樣，無邊無際……”
忽然，窗外的陽光消失了，大地漆黑一片，月亮挂上了枝頭，冰冷蒼白的月光，就像刀刃在夜色裏閃爍的寒芒。
“顧睿？”他在黑暗中喊，一條深紅的河流從他身邊流過，除此之外，沒人回應。
他突然困了，于是閉上眼，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第二天，他再度醒來，這回顧睿站在床邊，正在撫摸他的額頭。
“你去哪了？我找你找了很久。”他看着顧睿的眼睛。
“哪兒也沒去。”
“騙人。”
顧睿笑了，徐缪發現自己已經老了，而他還是二十四五歲的模樣，穿着板正的軍裝。
他不安地坐起來：“顧睿，你又要走了嗎？”
“不走，你會被困在這裏。”
“我可以永遠在這裏，和你在一起。”
“我犯了錯誤，不能留下，如果不能贖清我的罪孽，我無法安心。”
“我可以，我可以替你贖罪！你別丢下我，顧睿！”
已經走到門口的青年停下來。
“回去吧，徐缪，還有人在等你。”
“不要！顧睿，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我只……”他拔掉手背的針管，從病床上滾下去，無力的四肢好似擺設，他竭盡全力，也只能像暮秋将死的飛蟲那樣移動，“求求你……留下，或者帶走我……我不要一個人活着……”
顧睿在他眼前蹲下，注視着無法移動的徐缪，溫柔地笑着，好像用這一眼，要看盡往後人生的所有目光。
“……我愛你，顧睿，不過現在你已經聽不到了吧。”
“我認識了新的人，很笨但很好的人，他很善良，不善于表達，也不懂得撒謊，他笨是因為年紀還小，有時候我看到他，就會想起大學那會兒，你和我在一起……”
“我能接受他嗎？顧睿，他說他愛我，可是我的心好像已經成了個破口的紙袋，什麽東西進去，什麽東西就保持原樣從洞口出去，我擔心他終于搬進來，卻發現牆壁上密密麻麻全刻着你的名字怎麽辦？他會不會大發雷霆，怒氣沖沖地從我身邊離開，就像你離開我一樣？”
他閉上眼，因為顧睿已經不見了。
“你今天就走吧，顧睿。”
盡管這個世界除他之外，空無一人，他還是珍重地道了別。
“我不會再來看你了，我也要離開這兒了。”
“如果這一次我遲到，李午昂會很生氣，非常生氣，所以我就不再跟你多說什麽了。”
“再見。”
02
在一個至暗的黎明，徐缪終于醒了。他睜開眼，看見李午昂消沉的臉，下巴上泛青的胡茬，顏色深沉的眼袋，聞到他身上整宿整宿抽的煙。
他伸出手，碰了碰男孩的指頭，李午昂立刻就醒來了，結疤的傷口下，是一雙痛苦又壓抑的眼睛。
“……對不起，汪汪，”徐缪用力擠出一個微笑，期許能沖淡他臉上的怒意，“我這個糟糕的大人，讓小孩擔心了。”
李午昂緊抿的嘴微微發抖，倏地，他撲到徐缪身上，緊緊抱住了他。徐缪平穩的心跳聲穿透胸腔，從他的耳朵傳至心底。
“……徐缪？”
“嗯？”
短暫的沉默，而後，一陣長長的、低沉的哭聲在他的胸腔上方響起，距離心髒僅有一根肋骨，一層皮膚，比子宮與心髒的距離更近，正如新生兒墜地。
徐缪抱着他，蹭着他的腦袋，內心在想，母親當時，是不是也是這樣抱着襁褓中的自己？忽然，他擡起頭，看見程雪立在病房門口，拎着包靠着門，無聲打量着一切，與自己的目光交彙後，她便沖摘下手套沖他揮手，徐缪虛弱地笑了，憔悴的臉上拂着朝陽的光，他隐約覺得，冥冥中那些摸不透的定數，終于露出了一丁點預兆，如萬物枯亡的荒漠上終迎來一陣涼風，劃破烈風，這些氣流枯竭了靈魂和眼淚，直到雨水降落，親吻每一位仰望之人的臉龐。苦難已經過去，不幸不會再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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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爛尾了，其實下一頁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