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完結2/3)
第30章 (完結2/3)
01
過完年,氣溫開始升高,院子裏的積雪化了,貓被凍得不願意下樓,布布在臺階上摔了兩天跟頭。
咖啡館歇業了好些天,有游客打電話來問是不是要關門了?回話的是個語氣不怎麽友善的男性,承諾年後恢複營業,被問及是否那個明星臉老板出了什麽事時,他不客氣的回不關你的事。
元宵節前一天早晨,徐缪掙紮着從床上爬起來打掃衛生,清理廚房時,才發現一瓶程雪留下的酒,貼在瓶頸上的便簽寫的是:出院贈禮,祝早日康複。瓶身底下,還壓着一個不起眼的信封。
信封正面另有人拿鋼筆寫下三個字:to 徐缪。
徐缪覺得字跡眼熟,正在回想時,李午昂牽着狗回來了,站在廚房門口一邊拖鞋,一邊問他午飯想吃什麽?還說古城裏的梅花還在開,元宵節湖邊有游園會,上次賣寵物零食的那個攤位也要去,要不去買點?哦對了,賣扒肉餌絲的老板回老家過年了還沒回,稀豆粉店倒是開着,得早點去,最近游客多,晚了得坐門口板凳上吃了。
徐缪的思緒被攪亂了,才放下信,熟悉的體溫便包圍了他,胸腔裏的心跳覆着他的背,溫暖的吐息低頭吻他的鬓角,室外的寒風和融雪時潮濕的水汽挂在李午昂的外套和鼻尖上,徐缪蹭了蹭他的臉,想捂熱他。
外面好冷啊,我去把爐子燒熱,烤一壺茶,坐在天臺上吃外賣吧。他說。
中午,天氣不錯,雲層散了,雪山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湖水平靜地流淌着,飛翔的海鷗就是風在移動的痕跡,徐缪又拿出那封信,是程雪故意留下的嗎?寄信人會是誰呢?
李午昂放下牛奶盒,從他手裏拿過信封,信的封口不嚴,一朵幹花掉落出來,徐缪剛好接住,那是一朵已經不能辨認形狀的枯萎的花朵,甚至分不清根莖和花瓣了,帶着一點幽然冷香,徐缪霎那間就得到了答案。
“白玉蘭。”他說。
“啊,是院子裏那棵啊。”李午昂接話。
院子裏那棵?徐缪有些訝異,李午昂解釋道:我也以為那棵樹已經枯死了,你住院的時候,我回來收東西,那棵樹竟然開花了,程雪說是玉蘭花,還給我看了照片,是挺像的。
“估計就是她撿到落花放進來的。”他總結道,并不對幹花的出現感到意外。
徐缪的表情不像豁然開朗,他看着樓下死氣沉沉的花樹,若有所思。
布布的狗窩是不是得加固下了?他岔開話題,李午昂也湊到天臺邊,仔細打量那間小木屋,沒再想起信的事情。
02
元宵夜,城裏湖邊都很熱鬧,兩個大人遲了些出門,就被堵在燈火通明的國道上動彈不得。
李午昂叼着煙下車查看,過了一會兒才回到車上,他調轉車頭,另找了一條曾經走過的碎石小路去往湖邊。
禍不單行,距離湖邊還有一兩公裏左右,随着一聲沉悶的響聲,車子猛颠了一下,接着爆胎在了路邊。
半晌後,兩個大人下了車,布布從後窗探出頭,盯着已經變成好幾截破爛布條的輪胎束手無策。車子沒帶備胎,于是他們又回到車上。
為了省油,車裏沒開空調,兩人一狗縮在後座上,徐缪找到一條羊毛毯,剛好能圍住他們仨。拖車師傅打來電話,說自己也被堵在路上,估計到達時間會比預計的晚。于是李午昂和她和布布就這麽窩在車裏,窗外的天空漸漸黑了,星星一顆跟着一顆爬上天幕,泛白的蘆葦叢在車邊晃動着。
确認身邊的人和狗都睡着後,徐缪打開自己一側的頂燈,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封信。
才看過第一行字,布布的呼嚕聲驚擾了他,徐缪驚慌失措地把信紙塞進領口;閱讀到中間部分時,淚水落到泛黃的箋紙上,打濕了蒼勁的字跡,他不得不将信紙移開,望着車外悠閑拂動蘆葦叢的風,車廂內靜谧的黑暗裏,李午昂輕輕握住了他顫抖的手。
徐缪關了頂燈,但李午昂的眼睛,仍然像夜空裏的星星,安靜地發亮。
“你知道嗎?那棵玉蘭花很難培養的,是特別的品種,”在李午昂的手指觸碰到自己的臉前,徐缪開口道,“我在別處見過,另一棵玉蘭樹。”
李午昂的手停在半空。
“今早我睡不着,就給前房主,也就是他的……我的朋友打過電話,他說……”他頓了一下,接着嗚咽聲漫到喉頭,他捂住嘴,有些驚慌,可哽咽一浪蓋過一浪,淹沒了潮濕的車廂。
那友人說,房子是顧睿生前賣給他的,價格幾乎等于白送,條件只有一個,就是在這裏待着,等着,打理房子和院子裏的花樹,直到徐缪找到自己,把房子賣給他,并保證不會透露房子來源。
友人又說,玉蘭樹是顧睿親手種的,從顧睿家裏移的苗,這友人照顧得不好,花樹就死了。
友人還說,有幾年顧睿看了好幾套房子,要求景美、安靜,靠海,宜居,也不是為了投資,誰知道他想幹嘛呢?搞得大家都以為他在為結婚購置愛巢呢,他買了好幾套,說要等人來選,選中了,其他套就賣出去,當他們的養老金,不過為他爸那事,這些房都轉讓了,沒想到這套還留着。
可惜了,這些錢都是他自己掙的。友人評價。
友人最後說:我移居到南法啦,這裏陽光很好,不過當地居民事兒太多,從前我在那棟房子裏拉琴,會吸引湖邊的海鷗停在房檐,現如今只能吸引到投訴信和法院傳單了……你問我這些幹嘛?你記得他家那宅院裏有棵大樹嗎?我最近常常想起來,我們一群人,坐在樹下聊天、喝酒,打德州撲克,那麽年輕,各有各的煩惱,現在我都長皺紋了,早上起來會腰疼,我看照片啊,他還是那麽精神,你倆站在一起,多般配啊,後來怎麽會變成那樣?唉……
你說你不記得了啊?好吧,好吧,缪啊,睿哥走了這麽多年,你也要向前看啊,有時間來南法啊,睿哥以前不一直說要帶你住海邊,天天吃海鮮嗎?你來,我帶你吃去。
03
之後,他們的通話就結束了。院子裏靜靜的,樹枝上結的冰開始化了,滴在徐缪的臉上,他急忙擦掉了,怕被李午昂誤以為是眼淚。他記得顧家那座沉谧寂靜的大宅,也記得枝幹像墨一樣漆黑,花朵像雪一樣潔白的玉蘭樹,他坐在樓下等顧睿,玉蘭花樹就安靜地伫立着,花香越過镂空雕花的柚木門板,早春,風刮得急,天又還沒亮,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像陣陣哭啼,顧睿急急忙忙地跑下來,聽自己埋怨他太愛賴床,導致兩個人都趕不上早自習,他也不惱,把溫得熱乎的牛奶瓶往他手裏一塞,手掌也熱乎乎地捂住他臉頰,說:下回進屋子等我,你看,耳朵都凍紅了。
徐缪的臉馬上也紅了,他本想告訴他,是你媽不讓我進屋。但他沒好意思說,只說:玉蘭花開了,你沒聞到嗎?我看花呢。
是嗎?顧睿正要擡頭,一片花瓣飄下來,恰好降落在徐缪的領口,貼着脖頸。他替徐缪摘走,放在鼻邊輕嗅,而後,将花瓣貼于嘴唇。
他說,好香,你的氣味。
徐缪聽見烈風穿過胸膛的動靜,使人感到恐懼,又叫人戰栗不已,像一根狂風裏緊抓地表的狗尾巴草。太陽升起來了,照着教學樓整潔的走廊,兩人雙雙在教室門口罰站,那些翻天覆地的沉響,仍在他胸口偏左的位置蕩起陣陣餘音。
直到山崩石裂,吞花者變成盒子裏的一堆陳燼。他蜷縮起來,把自己藏進陽光所不能及的縫隙裏,好像怕被熾烈光線燙傷,有時候,他在古城裏狹窄的巷子裏行走,兩旁低矮的屋檐擋住烈日,只落下一條細長、灼熱的明亮線條,越過心髒的位置,仿佛把他的身影劈成兩半。有一天,天狗踩着雲朵撲滅烈焰,把第十個太陽也撕咬粉碎,他得以從暗處鑽出來,窺見天狗的雙目,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年輕明亮。
即便他回到這個年紀,也沒有哪怕一次,膽敢不加掩飾地用這樣的眼睛注視愛人,所以他傷心。
可是即便他丢棄這份傷心,自以為能再站起來,還是在觸摸牢籠邊界時,發現了愛人留下的羽翼。
這天清晨,徐缪開始擔心,自己永遠沒辦法擺脫顧睿留下的陰影,坐在車上他默念着顧睿的遺書,往事源源不斷地湧上來,很多事他以為早就忘卻了,卻連當時當刻日出的光線,手裏熱牛奶的溫度都記得,他還想起陰雨霏霏的早晨,自己讓顧睿滾,當天晚上,顧睿一個人回到那棟宅子,他父親還沒消息,母親早早去了國外避風頭,玉蘭花在書房的窗戶外盛開,天空放晴了,月亮的光暈給雲層鍍着邊,顧睿寫下這份遺書。他從小練習書法,天賦極佳,他父親任職後,來求他書法的人幾乎踏破顧家門檻,稱得上一字千金,在當時,徐缪一度相信這個年輕人寫的一副字帖真值那麽多錢。在他的葬禮上,程雪曾一針見血地說,有的人這一生有沒有意義不知道,但有沒有用是看得出的,比如顧睿,他爸出事前,他是斂財攀權的工具,他爸出事後,是顧家自救的籌碼。
那我呢?徐缪想,但并沒說出口,程雪捕捉到他一閃而過的表情,她對他說,任何事都無法動搖你在他心裏的位置,因為你是他唯一可及的自由。
這句評語是褒是貶?徐缪捉摸不清,他站在山口,自暴自棄等待被狂風卷走,摔下山崖,就粉身碎骨,落在柔軟的草地上,就化作一塊兒石頭。
一個小孩兒撿起石頭,他的掌心厚實、溫暖,帶着點堅硬的繭,像愛人的手,于是石頭睜開眼。
李午昂貼着他的額頭,身上原來是他的重量和體溫。
回到我身邊吧,徐缪。他說,聲音沉似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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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怎麽還有後傳要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