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後背
後背
吳霜扭頭看向符予初,臉上難得的露出些可以解讀的表情。他臉上近乎誇張的寫了兩個字:放肆。
“師尊有什麽不情願的,你現在是凡人身軀,傷口不會自己愈合。”
他趁着吳霜愣神的功夫,徑直上手在吳霜腰間摸了一周,最後在左手邊摸到了儲物袋。
結果符予初在裏面摸了個徹底,才摸出兩罐止血藥。
看起來不是什麽上好藥品,扒開瓶塞一聞,藥味兒鋪面而來,更是次品中的次品。
符予初敢說現在市面上當街叫賣的那些止血藥都比這個好,萬劍宗竟然已經窮到這個地步了嗎?
他甚至不敢确定這藥過沒過期。雖然說有總比沒有強。
擡頭,就見吳霜依舊衣衫整齊的站在原地,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也不稀奇,這位“菩薩心腸”的白鶴仙人估計這輩子都沒在別人面前這麽狼狽過。
裝健康被發現就算了,現在還要被別人近乎強硬的查看自己的傷口,估計更是奇恥大辱中的奇恥大辱。
符予初承認在這方面還是個十分善解人意的好少年,他道:“那你自己塗藥,我先出去。”
扔下藥瓶,他兩步閃身到房間外面,靠着牆壁抱着劍。
竹葉被風吹動,沙沙的聲音像是流淚。房間裏面很安靜,吳霜似乎并沒有動作。
半晌,他聽見吳霜的聲音。
“來幫幫我吧,予初。”
聲音裏似乎帶了一點不易察覺的輕顫,符予初聽見這句話卻是心下一沉。
能讓吳霜開口求助,這說明他的傷真的很重。
他都這樣開口了,符予初自然也沒有置之不理的說法和理由,于是他走進房間,關了門。
“多謝。”吳霜道。
符予初伸手拉開他側面的腰帶,語氣随着天氣一起僵硬:“這是弟子該做的,師尊不必客氣。”
他摸了一手黏膩濕潤。
甚至帶着點溫度。
只是脫了件外袍,符予初的雙手就已經看起來鮮血淋漓,像是剛殺了兩個人。
他一邊脫一邊感覺自己身上也隐隐作痛。
到了襯衣更是……讓人無法下手。
那些布料吸飽了血液,呈現出一種黏膩溫順的手感,有些布料拽起來的時候,還粘帶着肌膚和傷口。
符予初唇角抽了又抽,才克制住自己沒有龇牙咧嘴。
吳霜倒是沒有喊過一聲痛,連悶哼都沒有。
他只是皺着眉頭,把手掌握成拳頭,指尖用力到泛白,甚至要扣進掌心。
吳霜那雙手是寫字舞劍的。
符予初見了,空出一只手,拽着他的兩只手腕依次搭到自己的小臂上。
“……符予初?”
“抓我。”符予初視線落在他因為自己動作沾上血跡的手腕上,只是稍微躊躇,就又離開了。
“你身上傷口夠多了,再抓出來十個口子沒有那麽多藥粉了。”
吳霜剛想說“不用”,胸口那塊傷口粘連着的布料就被符予初“刺啦”一下拽下來,帶了些皮肉。
吳霜第一次被痛的倒吸一口冷氣,搭在符予初小臂上的手指緊了又松,最後還是移開了指甲,用指腹按在他溫暖的手臂上。
還沒上藥,只是脫下粘在傷口上的衣服,兩個人就已經大汗淋漓,好似從鬼門關裏面走了一遭。
只不過一個是謹慎小心到極致的出汗,一個是被痛的冷汗直流。
吳霜依舊閉着他那張嘴。
符予初扒開藥罐的塞子,先倒了點藥粉在自己指尖搓了搓。
十分粗糙,而且聞起來也……沒什麽講究,很幹脆的止血成分。
“這藥粉會有點痛。”他得出結論。
畢竟是便宜貨,疼也是正常的。
吳霜依舊給符予初吃定心丸:“沒事兒,你上藥吧。”
符予初沒說話,屏住呼吸全神貫注按着吳霜的手臂,開始一點點上藥。
他身上的傷口……十分混合。
有劍傷有鞭傷有刀傷,甚至還有一些燙傷。
這看起來倒不像是被一個人所傷,反倒是像被人圍攻。
他或許是失血過多,他的皮膚透出一點詭異的蒼白,這些鮮紅傷口落在身上十分顯眼。粗粗看去上半身除了前胸竟然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肉。
吳霜一聲不吭的任由符予初上完了藥,又一聲不吭的任由符予初撕下身上布料做包紮。
剛剛只想着止血,倒是沒來得及思考,但是現在放松下來了,符予初越想越不對勁。
就為了自己這種“疑似魔族”的存在,至于把吳霜折騰成這樣嗎?
而且吳霜身上這些傷口也并不像只有萬劍宗的手法。
他要是沒記錯,萬劍宗應該是相當護短的……這種情況下自然應該先找自己驗證,實在不行肯定會先滅了自己。
他打好最後一個結,站起了身子:“大師兄說你今早去見宗主了。”
“嗯。”
吳霜從靈袋裏面摸出了一件新的衣服,正一絲不茍的給自己穿上。
符予初道:“那你的傷口來自哪裏?”
吳霜道:“被一位故人所傷。”
“一位?”
此言一出符予初更納悶了,先不說這些傷口并非出自一人之手,算算時間,這個時候吳霜的能力早就是化神境,這天底下和他同時期的那些個宗主沒有一個人能打得過他。
而那些前輩們不是身隕就是避世,也不會有人不厚道到出來痛擊一個小輩。
……這分明是找個了理由搪塞自己。
一個人不想告訴別人的東西,怎麽也都無法從他嘴裏問出來。符予初了然,便也不再追問,只是心裏難免留下一個疙瘩。
茂修竹林這邊的房間雖然沒上面冷,但是終究沒有取暖設施,想要養傷還是要回到峰頂。
兩個人略微修整,再次踏上向前的路。
符予初沒有籌碼,天地又不是傻的,借一點靈力還說得過去,借大量的就沒可能了。
他擡眼,就看見吳霜只是因為在平地上前進就撕裂開的傷口,還有被染紅的白衣服。
“……別走了。”他道。
“無妨,”吳霜面色如舊,像是喪失了痛覺一般,“可以自己走。”
再一扭頭,卻見符予初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背對着自己躬下身子,正在示意自己攀上他的脖頸。
“上來,我背你。”
符予初看不見吳霜的表情,但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帶了些笑意:“昨天是誰自己走都嫌累?”
符予初道:“昨天是誰說來到白鶴峰就要吃苦耐勞?”
“那你也背不動我,好了,別鬧了,我可以自己走。”聲音裏那點笑意收斂了,一只手拍了拍符予初的後背,這是示意他讓路
“怎麽就背不動了?不要小瞧人啊!”
符予初這輩子最聽不得“不行”“不能”“做不到”,聞言一身反骨炸了起來,今天不背到吳霜是萬萬不甘心了。
他扭過頭,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兒,吳霜率先敗下陣來。
他囑托道:“背不動就放我下來。”
符予初:“我又不傻,背不動還背。”
這話說的時候來的胸有成竹,但是才剛一背上吳霜的時候,就顯得有點做賊心虛了。
吳霜身長八尺有餘,平日裏穿着長袍雖然看起來身形單薄,但終究是一代強力劍修,那些力量并非空穴來風。
具體就體現在……十分客觀的肌肉量和重量。
又因為他現在身上有傷,符予初背的時候更是帶了些小心翼翼,什麽姿勢都感覺使不上力。
總之是很累。
比想象中累多了。
但是剛剛那些承諾說的潇灑,現在才把人背在身上幾息之間就再放人下來……太丢人。
吳霜身上披着昨天拿給符予初禦寒的大氅,雙手撐在他肩胛靠上,見狀道:“試夠了?放我下來罷。”
他這聲音裏帶了點“你看我就說吧”的意味,符予初一聽更是不想放下他了。
“我。能。背。”
他深吸了口氣,穩穩背着吳霜拾級而上。
吳霜胸前沒有傷口,這也是符予初提出這個提議的原因。
他剛開始還頗為謹慎地撐起自己的身子,準備找準時機勸符予初把自己放下來。
但是見後者雖然一開始氣息不穩,後來也逐漸找到了狀态,這點擔心也就化為了泡影。
他手臂卸了力氣,趴在了自己小徒弟後背上。
越往上走,雪便下的越大。
吳霜頭上身上并沒有落雪,那裏有一層薄薄的靈力保護罩。
而符予初頭頂就顯得有些狼狽了。
“符予初,為何不遮你自己?”吳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提到這雪,符予初才想起來自己頭發上已經落了一層積雪,停下腳步,左右晃了晃腦袋。
那些積雪随着發絲搖晃被甩去大半,他活動了下姿勢,這才回答道:“你發燒我要照顧,很麻煩。”
吳霜問:“那為什麽不只遮住你我的頭,而是要遮住這鶴氅?”
符予初道:“這種帶毛的衣服很難洗,弄濕了弄髒了也是我洗,很麻煩。”
“那便扔了再換一個。”
“扔了?您說這話之前先問問謝宗主有沒有發這個月白鶴峰的月銀吧。”
劍修窮,不光窮還寡,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兒,萬劍宗也不例外。
此話一出,果然身後沒有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