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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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一個連“做五休二”都沒有的時代來說,未來整個西方世界無論麻瓜還是巫師都遵循的為期兩周大長假,無異于天方夜譚。
傳統的純血巫師對聖誕并不熱衷,麻瓜出身卻一定要回家和親人團聚,混血種更是有的過、有的不過……随着近幾十年麻瓜與混血出身的小巫師數量暴增,這種矛盾到了不得不調和的地步。
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教授上任之後大手一揮,規定從聖誕到新年一共十天,麻瓜出身休前五天,純血巫師休後五天,混血自己選。
“我能不能兩個都要,教授?”早飯時,趁着她們院長征集混血巫師的休假意向,蓋爾誠懇地問,“在我能夠合法的幻影移形之前,五天假剛夠我坐下來吃一口故鄉的飯,其餘都要在馬車和旅館裏度過。”
“我恐怕不行,納什小姐。”德·蒙特莫倫西教授和顏悅色地說,“那樣你就會缺課。”
“放假還要上課?”蓋爾出奇震驚了,“難道教授都不休息的嗎?”
魔法世界太可怕了,這個巫師我不當了!
“我們當然也需要休息,屆時拜托其他同事互相代課就可以了。事實上,一到七年級的課程都沒什麽難的,并不涉及任何一位教授的專利知識。”
“不,教授,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從聖誕一直休到新年,所有人,無論純血還是混血還是麻瓜出身,大家一起回家過節,想過什麽就過什麽,那樣不好嗎?霍格沃茨特快也能少跑兩趟,哪怕它不是燒煤的。”
她說話的聲音有點兒大,半個禮堂的人都在看拉文克勞的“龍女”。教師席上的菲尼亞斯·布萊克教授重重地哼了一聲,目光相當不善。
禮堂裏像被按下了靜止鍵,德·蒙特莫倫西教授忍氣吞聲地搖了搖頭,走去詢問其他學生了。蓋爾一頭霧水,不明白這種小問題到底有什麽可糾結的。
小巫師既不創造勞動價值,魔法部也不指望巫師拉動內需,放個假而已,怎麽搞得像她還沒穿越前一樣!
“噓!”對面的穆麗爾·沙菲克不動聲色地踢了她一下,“你不會以為你是第一個提出這個方案的人吧?你猜校長為什麽這麽不招人喜歡、還在這個位置上坐得穩穩的?”
“因為他姓布萊克?”總不能因為他堅持五天假吧?
禮堂裏的氣氛依舊很怪,穆麗爾不敢光明正大地和她說小話,只好裝作去夾一籃離她很遠的餐包,向蓋爾探身過來。
“不僅僅是五天還是十天的問題,校長和校董會那些人認為,如果采取了十天假的方案,就意味着巫師向麻瓜低頭。”
蓋爾打了個哆嗦。這算不算大風起于青萍之末?她一直以為,後世巫師那些激化的血統矛盾,不過是野心家和少數派的自我标榜,畢竟錢需要賺,魔法需要學,優雅的風度需要練,只有血統是生來就有的。
可如果這源頭其實是……蓬勃發展、日益壯大的麻瓜文化和固守陣地、巋然不動的巫師文化之間的矛盾呢?
那那個叫湯姆的伏地魔也只不過是拾前人牙慧、因勢利導而已。
蓋爾覺得自己從此看巫師的眼光都不一樣了,布萊克教授在她眼裏,和此時萬裏之外的故國那些死都不肯用洋布洋火洋煙的期貨遺老遺少毫無區別。
所以伏地魔和食死徒是義和團????
到了平安夜的早晨,蓋爾還是和斯內普一起坐上了南下的深紅列車。倒不是這人關在霍格沃茨四個月、忽然就重新撿起了幻影移形,而是簡妮·布蘭登伸出了圓手。
“哦不,您這樣可不行。”簡妮正和蓋爾熱烈擁抱,還不忘抽空挑剔斯內普,“我們要去的是一場正式的晚宴,年輕的先生。”
“誰舉辦的,女王?”蓋爾大驚失色,“短短四個月你發達到這個地步?不會是我阻礙了你賺錢的腳步吧?”
布蘭登小姐笑得差點兒坐倒在站臺上。
“是愛米琳·潘克赫斯特夫人,你還記得她的名字嗎?”簡妮替蓋爾整理了一下被女巫帽弄亂的頭發,“上過學的小孩記憶力應該更好吧?”
“那當然!”蓋爾嘴硬道,悄悄看了一眼斯內普——他沒反應,說明這至少不是一位名氣大到巫師都知曉的歷史人物。
簡妮笑着搖了搖頭,并未揭穿她的小把戲,只是愛憐地又扯了扯她的裙子:“魔法也不能幫你更好地馴服緊身胸衣,對嗎?天啊,我的孩子,你看上去可真糟糕。”
在去往曼徹斯特的火車上,簡妮将他們兩個念叨了一路。在她的嘴裏,蓋爾和斯內普是剛剛打劫了一位麻瓜淑女的攔路盜賊,蓋爾把人家的衣服搶走、胡亂地裹在自己身上,而斯內普則更是徹底破罐子破摔,在奇裝異服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
“拜托!他的麻瓜衣服更不合适吧?”蓋爾不服氣地說道。要是簡妮知道她面對的是一位30+成年男性的靈魂,肯定不敢肆無忌憚地用對小孩子的語氣打趣斯內普。
“她只是想你了。”縮在一邊閉目養神的斯內普忽然睜開眼,“見到你太高興了而已。”
蓋爾一愣,布蘭登小姐已經面紅耳赤了起來。
“說、說什麽……您可真是,普林斯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她匆匆用手掌擋住臉,別過視線去看窗外,腰上忽然一緊,是蓋爾用力地摟住了她。
“我也可想你了!”蓋爾試圖用撒嬌的夾子音蓋住哽咽,大失敗,一大一小到底抱在一起哭成了團。
頭昏腦脹之際,蓋爾聽見包廂的門響了一聲,是斯內普躲了出去。等他再回來時,已經是相當體面的少年紳士一枚了,連簡妮都趕緊擦了擦淚,嚴肅問道:“魔法,還是你真去搶劫了?”
蓋爾登時破涕為笑。
“我覺得他人還不錯。”簡妮幫她重新整理緊身胸衣的時候悄悄說道,男巫已經再一次被迫離開。
蓋爾被她勒得喘不上氣兒,艱難地問:“怎麽說?”
“要知道,雄性都是驕傲自大的生物。普林斯家很窮,可那孩子和你一起,卻一點兒都不自卑。”簡妮的眼角眉梢洋溢着淡淡的喜悅,蓋爾敏銳地覺察出,她那句“驕傲自大”似乎并不是一句冷嘲。
“是啊,難能可貴的品質。”蓋爾心不在焉地哼哼着。
貧富差距而已,在生死面前算得了什麽?自卑也早就自卑過一次了,在他更在意的女孩面前——現在西弗勒斯·斯內普的人生目标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平安活到伏地魔出生,把他扼殺在搖籃裏,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能令他真正在意?
簡妮·布蘭登似乎與潘克赫斯特夫人交情匪淺,因為她直接帶着兩個孩子住進了人家家裏。理查德·潘克赫斯特是曼徹斯特當地的議員,他的夫人則是一位婦女參政論者,連同兩個女兒,克裏斯塔貝爾和西爾維亞,一個十六,一個十四,也都有志于此。
以巫師超前的男女平等意識來看,怪不得斯內普沒印象。
“這家的男主人是個啞炮。”寄人籬下做客的生活令斯內普頗不習慣,幹脆總是躲在一邊看書,蓋爾去鬧他,他卻冷不丁抛出來這麽一句話。
“真的?”蓋爾小心翼翼地低頭從腋下偷偷看了理查德·潘克赫斯特一眼,“你怎麽知道的?
“感受。”斯內普戳了戳她的眉心,又隔空點了點她的心髒,“你也可以做到。啞炮身上有一種很微弱的魔法波動,如果說巫師是電燈,那麽啞炮就是螢火蟲。以他的家境和出身,無條件支持妻子的事業是很反常的,如果他是個啞炮,那就說得通了。”
蓋爾閉上眼睛,試圖去感受一只螢火蟲。但她憋得面紅耳赤,最終還是頹然地睜開眼。
“你看上去活像是在便秘,小姐。”斯內普如此評價。
“當身邊有一輪太陽的時候,誰還會注意到小小的螢火蟲呢?”蓋爾惱羞成怒,起身跑開了。
第三天的宴會上,蓋爾見到了簡妮“或許可能”的那個對象,休·瓦尼爵士。
那是一位相當蒼白俊秀的青年紳士,沒有像時下流行的那樣蓄一副精細的短須,他的眉毛也很淺淡,卻有着一副濃密蓬松的金發。
“一對璧人。”蓋爾望着窗下相對談心、但仍保持社交距離的男女,“天啊,我要嫁自己的家庭教師了嗎?”
一回頭,斯內普也正微微皺着眉,盯着簡妮·布蘭登和她的意中人。“瓦尼……”他口中喃喃,似乎是在思索什麽,“瓦尼爵士……休·瓦尼爵士?不、不……”
“怎麽了?”蓋爾已經可以很熟練地感應一個人是不是啞炮了,“這就是個普通麻瓜。”
“不。”斯內普搖了搖頭,“或許他是個麻瓜沒錯,但……我似乎在某本書上看過一個差不多的名字。”
洋人重名很常見吧?蓋爾腹诽,一塊石頭扔下去,能砸出四個瑪麗三個凱瑟琳和五個伊麗莎白,還有兩個安妮。
“我以為你們這種天才都是過目不忘的。”
“顯然對一些通俗小說并不會。”斯內普眼睛一亮,“小說……難道是吉德羅·洛哈特?”
蓋爾想象不出西弗勒斯·斯內普坐在他昏暗陰冷的地下教室裏閱讀《與吸血鬼什麽什麽》的樣子。不,她甚至想象不到他進行任何一種休閑娛樂活動。
“那你慢慢想!”蓋爾沒放在心上,她勇敢地沖上去當電燈泡去了。
休·瓦尼爵士面對生人時有些羞怯,說話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哪怕這位生人只有十一歲,相比之下,簡妮·布蘭登倒像是他的姐姐了。
“我不得不把您一個人留在這兒了,這孩子是我的責任呢!”簡妮含笑和他碰了一杯,瓦尼爵士低聲嘟哝了一句什麽,又怯生生地向蓋爾笑了笑。
淑女們前往小休息室,蓋爾抱着簡妮的胳膊,悄悄笑道:“所以,就是他咯?我還以為你沒那種想法呢!前年諾裏奇不是有個律師追求你、被你婉拒了嗎?”
“你得承認,蓋爾,‘已婚婦人’的身份比‘未婚家庭女教師’對我們的事業更有益處,何況他還有頭銜。”簡妮相當冷靜地說,将冰涼的酒杯一下一下地貼在額角降溫,“潘克赫斯特夫婦的生活你也看見了,我也很想擁有一位全力支持我的丈夫。”
“所以是你娶了他,一個倒插門的?”蓋爾再一次被簡妮·布蘭登震驚了,她似乎比她更像一個現代文明社會的來客。
簡妮挑了挑眉,又聳了聳肩。“話不要說得太難聽嘛!”她輕聲說,“至少瓦尼爵士長得不賴,也很溫柔。”
“至少別在我上學的時候舉行儀式!”蓋爾鄭重其事地拜托,“你們可以先簽字,但我要當伴娘,那個伴娘一定是我。”
“不會有那麽快啦!春天的時候會先訂婚。”簡妮嘴上說得很冷酷,其實對那位休·瓦尼爵士也并非一點感情沒有,當下就和她絮絮說起此人的家境,說他還有個哥哥,兄弟兩個都是軍官,在埃及和蘇丹立了大功,他哥哥去了趟特蘭西瓦尼亞後就退役了,現在已經不在人世。
“所以你的錢要怎麽辦?”開學的霍格沃茨特快列車上,斯內普問她。
“我的……錢?”蓋爾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噢,你說我媽媽的遺産!對哦,這可怎麽辦?”
啓動資金來自納什夫人在考文特花園豪宅的房租,但這些年利滾利,卻全都依賴簡妮·布蘭登的經商手腕。她們的錢早就混在一起,壓根分不清了。
“如果布蘭登要依靠那人的頭銜,婚後就一定會改姓。”斯內普點到為止,其實他對經濟和法律也毫不擅長,他只是習慣性地把人往最壞處想。
軟飯硬吃?蓋爾心裏直犯嘀咕。
複活節的時候,她收到了簡妮·布蘭登和休·瓦尼爵士訂婚的消息。簡妮甚至将那份刊登了啓事的報紙也一同寄了過來,雖然她在信裏極力克制,但喜悅與幸福仍舊從每一個字母的邊邊角角滿溢出來。
完了,完了,女之耽兮,不可脫也!這段時間足夠蓋爾在并不緊張的學業間隙将麻瓜關于婚姻的那部分法律研究了個透——他們一旦前往市政廳,簡妮一旦在那份協議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她的命運與事業就要全部寄希望于,她挑中了一個好人。
蓋爾感到無盡的悲哀。連潘克赫斯特夫人那樣的女權先鋒,連簡妮·布蘭登這樣半路出家的商業奇才,都不得不找一位丈夫,她們至少需要一個“夫人”或者“太太”的名頭,仿佛婚姻為她們的才智加冕、形象鍍金,只有結婚,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人,獲得外界的尊重——但依然不享受公民權利。
她一瞬間想要那場該死的戰争早點來,只有男人死得夠多,女人才會被看見。
蓋爾一頭為簡妮擔心,一頭還要替斯內普考慮:暑假将至,除非他們聯手施一個覆蓋整個沃土原的混淆咒(他們能嗎?),否則一個學徒工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家過暑假的。她當然願意邀請他來家裏住,但納什家只是地方偏,又不是與世隔絕,除非他喝複方湯劑變成另一個人,或者幹脆兩個月別出門。
都不現實。
“斯拉格霍恩邀請我去,我也需要一個地方練幻影移形。”斯內普說,他們結束了最後一場考試。
對于一個上課都愛答不理的學生來說,他肯來考試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在不久前結束的黑魔法防禦術實踐考試上,斯內普差點兒和梅樂思教授打個平手,最終惜敗,也是因為教授正值壯年,就像當年的他自己,而他魔力未足,甚至還沒開始發育。
從那天起他就徹底被教授們放養了,與此同時,關于他身世的流言也在學校裏流傳開來。阿芒多·迪佩特教授在傳謠的時候還是忠實于斯內普在貓頭鷹郵局告訴他的那個版本,但小巫師們造謠熱情高漲,完全脫離了母題。
“希望假期能給這流言降降溫吧,不然你就成斯萊特林的繼承人了。”蓋爾幸災樂禍地說道,“現在最普遍的說法是,你是岡特的私生子。”
火車上,斯內普正在喝冰鎮南瓜汁,聞言登時嗆了出來。
“怪不得!”他冷笑道。
“斯拉格霍恩?”
“顯而易見。”
前有第一代西裏斯·布萊克,後有一看就前途無量的阿不思·鄧布利多,斯拉格霍恩自己也還是個學生,就是屬八爪章魚的也處理不來這麽多關系,斯內普畢竟只有一年級。
“被自己教授巴結的感覺怎麽樣?”蓋爾忍不住一笑。
“我曾經因為獲得了他的賞識而激動得睡不好覺,現在看起來過去的我就像個傻子。”
“正常,人類總是如此,每過幾年,就會覺得曾經的自己傻得可笑。‘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嘛!還有誰會比我們更懂這句話?”蓋爾冷不丁蹦出一句相當有哲理的話,“現在,如果你還沒有琢磨出那個自動穿緊身胸衣的咒語,就請幫我找阿利安娜來一下,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