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如果說,有一個名字是柯玉實一輩子都不願意再提起的,那麽這個名字就是洛霞。
洛霞是他在A大學讀書時的同班同學。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她,曾經執著地追求過她,熱烈地愛過她,誠心誠意地娶了她,之後不久,又一度煩過她,怨過她,最終不得已離開了她。
其實,上大學那幾年,他對洛霞的感情真的很熱烈,很溫柔,很浪漫,就如同紅黃藍三原色一般。
大學畢業後,他倆什麽也沒多想,毫不猶豫地結婚了。可事實證明,什麽也沒多想是錯誤的。
婚後,他倆很快就被裹挾到了日常生活的各種複雜關系中。随着時間的流逝,他倆起初那如紅黃藍三原色一般簡單純粹的情感慢慢混雜在一起了,漸漸衍生出了無數種顏色,或明或暗,或冷或暖,纏繞交疊,縱橫恣肆,說不清,道不明,卻讓人身不由已,言不由衷,心生煩惱和怨念,剪不斷,理還亂。
“柯玉實啊,洛霞……她現在的狀态很不好……”姜小麗在電話的另一端吞吞吐吐地說,既字斟句酌,又閃爍其辭。
可是,洛霞這樣的人狀态怎麽可能會差呢?柯玉實出神地想。
上大學的時候,洛霞是活潑的;畢業後到C市科技大學去工作,洛霞是開朗的;即使與柯玉實離婚後,據他所知,洛霞也還是張揚的,驕傲的,不畏人言的,怎麽可能“狀态很不好”呢?
然而,在他和洛霞離婚差不多二十年後,姜小麗卻特地打電話來告訴他——洛霞的狀态很不好。
在柯玉實的印象中,姜小麗是洛霞在C市科技大學的同事兼好友。她的話,由不得他不信。
“她所在部門的人都說她得了很嚴重的抑郁症。我也是才聽說,其實在這之前她已經有很多年沒跟我聯系過了。”姜小麗略帶歉意地說。
柯玉實還是沒有言語,但他心裏卻一下子就明白了——洛霞最初之所以與姜小麗走得近,不僅是因為兩個人都在C市科技大學工作,更多的是因為他的緣故。後來洛霞與他離婚了,與姜小麗的關系自然也就變得有點兒尴尬,她倆本來就不在同一個系部,時間一長,慢慢斷了聯系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聽說這件事之後挺擔心的,”姜小麗繼續說,“前幾天我去看過洛霞了,她已經不認識我了。我看她那樣子不大像是抑郁症,倒更像是精神失常了……”
“你說什麽?!”
柯玉實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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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失常?
就是說……瘋了?
列車搖晃了一下,他意識到自己失态了,又“咕咚”一聲坐了回去。
“我在火車上呢,”他掃視一下四周投來的一道道飽含獵奇意味的目光,“等我到了C城再打給你吧。”
他結束了通話,把手機塞回西褲口袋裏,又恢複到剛才打瞌睡的姿勢。
四周的獵奇目光消失了,可他卻睡意全無。
他下意識地在腦海中努力回憶着洛霞的模樣——在那些早已逝去的如夢似幻的青澀歲月裏,他如何第一次見到她,第一次拉起她的手,第一次吻她,第一次把手伸進她的衣領……
她怎麽會精神失常呢?他默默地想,心情無比抑郁。
手機又響了,他趕忙掏出來。
這一次是妻子打來的。
“老公啊,你能正點到家不?”杜若快活地問。
“能吧。”柯玉實有些疲倦地說。
“那就好,我得問清楚了才好掐着鐘點兒做飯做菜呀。柯男他們學校今天開運動會,晚自習取消了,他差不多能和你一起到家,他今天早晨跟我說想吃醬大骨頭,我已經買回來了。”
一想到那些裝在塑料購物袋裏的一塊又一塊碩大的白森森的豬腿骨,柯玉實的胃頓時很不舒服地抽搐了一下,泛起一陣油膩膩的感覺。
“我想着你不一定愛啃骨頭,打算給你做個酸溜卷心菜,拌個黃瓜粉皮兒,再燒個菠菜雞蛋湯。對了,你想吃米飯還是饅頭啊?”
“随便吧。”柯玉實說。
那邊的杜若“哦”了一聲,就結束了通話。
車窗外是一片初秋的田野,夕陽無限好,把天邊的流雲染成了絢爛的晚霞。
妻子,兒子,饅頭,大骨頭……
柯玉實下意識地在心裏反複默念,雖然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要默念這個詞,只覺得它們排着隊一個接一個自動跳到他的腦海裏,他越念越順溜,越念越覺得合轍押韻,朗朗上口。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彎出了一絲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