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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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柯，你今天怎麽這麽沒精打采、呵欠連天的啊？”跟柯玉實同一間辦公室的老鄭跷着二郎腿，帶笑不笑地問。
柯玉實把打了一半的呵欠咽回去，揉揉眼睛，說：“啊，昨天回來得太晚了——沒趕上下午那趟車，坐夜車回來的，到住處都快後半夜了，折騰得有點兒失眠了。”
老鄭見辦公室裏沒別人，就沒正經地調笑道：“我還以為你周末回家這兩天，向弟妹交公糧交過頭了呢。”
“去你的！都一把年紀了，哪還用交什麽公糧啊？”柯玉實也笑，拿起自己的杯子，出門走向走廊盡頭的茶水間，準備接一杯熱咖啡提提神。
其實，昨天他差點兒也沒趕上晚上九點半那趟城際列車。
自從看過了洛霞的房間，從C市科技大學繼續教育學院的樓裏出來之後，他就一直坐在附近路邊的一張長椅上發呆。
他看見在繼續教育學院裏上課的學員們陸續離開了，那些學員大部分是二三十歲的樣子，偶爾也有和他年齡相仿的。
他看見那位年輕的孫老師下班了，拎着精致的棕色小皮手袋從樓門裏走出來，走向路邊的停車位。他想起了下午在招生辦填的那張學員登記表，他當然沒填寫真實姓名，下周一當然也不會來交什麽專升本的學費，孫老師現在還不知道自以為完成了的那個招生名額純屬子虛烏有，他也完全沒想過以後萬一再遇到孫老師時該怎麽面對她。
他看見那個熱心給他指路的門衛也下班了，從樓前的自行車棚裏推出一輛破舊的山地車跨上去，在路面上畫着S形，搖搖晃晃地走遠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路上多了許多晚飯後出來散步的男女學生，挽着手的，搭着肩的，勾着腰的……什麽姿勢都有。
他想起從前在A大學剛和洛霞開始交往的那些日子裏，某一天，他倆曾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讨論過，兩個戀人在一起走路時什麽樣的姿勢最舒适合理。在嘻嘻哈哈地逐一試過之後，他倆都認為拉着手走路是最好的選擇。于是，此後在他倆相處的大部分時間裏，他一直都牽着她的手。
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路燈亮起，他坐的那張長椅被完全籠罩在陰影裏。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稀少，漸至絕跡，可洛霞仍沒有回來。
他無法确定自己有沒有漏看。真的，畢竟已經有二十年沒見過面了，參照一下姜小麗的變化，他無法确定自己是否還能在這樣的夜幕下準确無誤地從人群中認出洛霞。
他也沒想過為什麽非要坐在這裏等着看她一眼，真看到她之後又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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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都來了，他只想再看她一眼。
他從長椅上站起身，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走向繼續教育學院的樓門。
傳達室裏已經換了另一個夜班門衛，正背對着窗口在看電視裏的諜戰劇。
“你好，師傅。”他敲敲窗玻璃引起對方的注意，“我是機電學院的王老師，院工會的于悅老師托我下班的時候順路過來問一句，住在樓上的洛老師在不在，要是在的話，于悅老師有點兒事想過來找她。”
那門衛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問道：“你是說那個洛霞啊？”
“是啊，”柯玉實笑眯眯地點點頭，“洛老師沒有手機，她要是在的話，我現在就打電話告訴于悅老師一聲。”
“不能在吧，”那門衛說，“她每天晚上都九點多鐘才回來。”
柯玉實斷定那門衛一定不肯親自爬樓梯上九樓去幫他确認一下，已經這麽晚了，他也不好提出讓自己上樓去看看，就轉而問道：“師傅，那你到樓門外幫我看一下她房間裏亮沒亮燈，行嗎？我不知道她住在哪一間。”
不料那門衛卻搖搖頭，說：“看了也白看，她屋裏沒有電。”
“什麽？”柯玉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斷電啦！不過這可真賴不到我們頭上。這麽大一個學校，怎麽會差她那幾度電？”那門衛有點兒心虛地說，“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有一回她屋裏的電路燒壞了，學校的電工想給她修上，可是她那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死活也不讓人家進門。”
柯玉實的心緒徹底淩亂了，只怔怔地聽着，一聲也不言語。
那門衛見他沒提出任何異議，就大喇喇地接着說道：“要我說呀，其實誰來看她也沒有用！這女人神經啦，誰來都不見，每天上午九點鐘背着個小包出門了，一直到晚上九點多鐘才回來，也不知道這一整天都在哪兒呆着，隔上十天半月的，還得在樓道裏把教室的門玻璃敲碎幾塊。單位的頭頭兒們誰也不敢管，官不踩病人嘛，尤其還是個女的，誰心裏沒個數兒？都怕惹出什麽閑話來，傳出去好說不好聽，不值得呀……”
熱咖啡從杯子裏漫出來，把柯玉實燙得打了一個激靈。
他知道自己剛才走神了，可是卻一邊用紙巾擦拭淌出來的咖啡污漬，一邊忍不住繼續走神。
……沒有手機，沒有電，那自然也就沒有冰箱，沒有電視，沒有電腦，沒有朋友了。
有的，只是漫無目的地逛大街，砸玻璃……
事實上，從昨晚起，柯玉實就不斷地這樣問自己——
在那樣一間幾近廢棄的宿舍裏，洛霞是怎麽生活的？
她在哪裏做飯？
她在哪裏燒開水？
她在哪裏洗漱？
她在哪裏晾衣服？
她一個單身女人，成年累月地住在那樣簡陋的一間空屋裏，安全嗎？
…………
“嘿，老柯，”老鄭走進茶水間，拍了拍他的肩膀調侃道，“你這咋還喝起來沒頭兒了？免費的也不至于這樣啊，腎不要啦？你的手機都響三回了哈。”
“就來，就來。”柯玉實點頭笑笑，把杯子裏的咖啡一飲而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