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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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柯玉實撥通了姜小麗的電話。

“姜小麗，我想請你幫個忙。”他開門見山地說。

“你說。”姜小麗立刻答道，但語調很嚴肅，仿佛預感到了他要說什麽。

柯玉實似乎也感受到了談話氛圍帶來的壓力，但仍很堅定地說：“我想找個專家給洛霞看看病，需要你配合一下，最好于悅也能參與進來。”

姜小麗沉默了，半晌才說：“柯玉實，你容我想想，半小時後我再打給你。”

“那好吧。”柯玉實果斷地挂了電話。

茶幾上擺着一碗熱騰騰的混湯面，湯裏有一只去了皮的雞腿、一個荷包蛋、一棵娃娃菜和一把龍須面，是柯玉實打電話之前剛給自己做好的晚餐。

在家裏的時候，他被杜若照顧慣了，從來不用自己動手做飯做菜。現在一個人出來住了，不得不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廚藝卻還停留在上大學時的水平，除了泡方便面，最拿手的也就是煮一鍋這樣的混湯面了，如果想換換花樣，那也只會炒個西紅柿雞蛋什麽的，再用電飯煲做一鍋米飯。當然也可以點外賣，不過，雖然方便，但他卻總覺得有點兒浪費。怎麽說呢，就像老鄭今天白天說的那樣，兒子是他和杜若一輩子的責任，他倆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拿起筷子在碗裏挑了兩下，剛才和姜小麗通電話之前猶豫了好一會兒，現在，面條有點兒泡爛了。

他端起碗，稀裏呼嚕地吃起來，一邊吃還一邊傻傻地想，真該給杜若嘗嘗，他煮的混湯面其實也挺好吃的。

直到把面條吃光，湯喝淨，他才把筷子擔在碗上，對着碗底交叉放着的一粗一細兩根雞腿骨發起呆來。

姜小麗剛才說過，半小時後會給他打電話。現在只剩下不到十分鐘了，他不知道姜小麗在想些什麽，想得怎麽樣了，到時候會不會真的給他來電話。

他覺得自己其實也應該好好想一想。可他的腦子裏亂亂的，完全不知道該想什麽和怎麽想。

剛到半小時，姜小麗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他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心裏忽然有點害怕聽到她即将對他說的話，同時，又對她如此說話算數和如此守時充滿了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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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這種心情就應該叫做“敬畏”吧，他有些不着邊際地想。

“柯玉實啊，”姜小麗的聲音有些低沉，那語氣聽上去讓他覺得更像是一個男生在對他說話，“咱們同學多年，我就不轉彎抹角了，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要是有冒犯到你的地方，請你別見怪，行嗎？”

“說什麽呢，你要那麽想就是多心了。”柯玉實喃喃說道。

“那好，我首先想問問你——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洛霞的病被治好了，她表示要跟你複婚，你該怎麽辦？”

柯玉實立刻張口結舌，半晌才讷讷地說：“你知道，我現在的家庭這麽多年來一直很幸福，妻子和兒子都很好，我已經沒有可能跟她複合了，所以，我……真的沒想過你說的這件事。”

“那好，既然這樣，我建議你絕對不可以出現在洛霞的視線裏，不可以讓洛霞知道是你在找人給她治病，你能做到嗎？”

“這個我想過了，”柯玉實立刻說，“如果你，最好還有于悅，肯跟醫生配合的話，我當然沒必要出現在洛霞面前。”

“那好，這件事就這麽說定了，你找專家，我和于悅充當洛霞的家屬配合治療。現在我們來談第二個問題——你為什麽要給洛霞治病？我想聽聽你最真實的想法。”

柯玉實再一次張口結舌，半晌才讷讷地說：“我覺得很……愧疚。”這個詞一說出口，他仿佛忽然輕松了許多，打開話匣子，絮絮地向姜小麗訴說了昨天傍晚在超市看到的那個老婦人的事。

“……一個心智健全的人在年老的時候尚且如此艱難，更何況一個精神狀态有問題的人呢？我真不敢想象洛霞如果一直像現在這樣下去，到老的那天會是什麽樣子……”

“柯玉實，我和你是多年同學，和洛霞是多年同事和朋友，你願意聽我說一句不偏不倚的公道話嗎？”姜小麗打斷了他的絮語。

“你說。”

“那好。你和洛霞多年前就離婚了，我不想知道誰對誰錯。但我想告訴你——你已經見過于悅了，你知道她當年為什麽和洛霞成了好朋友嗎？那是因為她倆幾乎同時離了婚。于悅離婚之後也一直單身，但她有自己的工作，自己貸款買了房子，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到如今你看不出她有任何不正常，對吧？”

她停了一下，沒聽到柯玉實的回答，就繼續說道：“洛霞當年離婚後，可選擇的路其實比于悅要寬。于悅是學中文出身的，而我們學校根本沒有中文系；但洛霞是學機電工程的，至少，她還可以努力考碩考博，不斷豐富和提升自己，這在我們C市科技大學裏有不少先例可循。但是，據我所知，洛霞這些年來什麽都沒做。于悅前些天幫洛霞找房子的時候特地去人事處了解過，洛霞至今職稱還是助教，沒參與過任何一個科研項目，甚至連一篇省級論文都沒發表過。所以，你們離婚和洛霞發瘋沒有直接的因果關系，這麽多年來，一定有很多另外的原因共同造成了她如今的困境，你不必為此過分自責。”

柯玉實完全沒料到姜小麗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呆呆地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一直以為姜小麗和于悅腹诽他，鄙視他，只是礙于成年人的面子才沒有宣之于口。

“喂，柯玉實，你在聽嗎？”姜小麗問。

“在聽。”他清了清嗓子，用沙啞的聲音說。

“那好。最後，我還想問問你——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妻子知道這件事了，你該怎麽辦？”

“不，她不會知道的。”他忽然有些激動地說。

“柯玉實，你理智地想一想——如果你總是這樣參與洛霞的事，你妻子不可能不注意到你無意間露出的一些蛛絲馬跡。你相信我，女人通常比你以為的更敏感，也更聰明。還有，你別忘了，你的妻子是一名警官，如果她想知道你在哪裏，和誰在一起，在做什麽，我想，她肯定比普通人更容易做到。”

柯玉實忽然有些怕了。

沒錯，他平時看慣了帶着兒子或者紮着圍裙的杜若，幾乎已經忘記了她是一名資歷不淺的警官。雖然她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只是一名戶籍警，後來調到出入境管理局管護照審批，但她至少上學時曾經在公安大學受過非常正規的專業訓練。她完全知道怎樣射擊，怎樣格鬥，怎樣偵察，怎樣取證，怎樣推理，甚至知道怎樣跟蹤，怎樣誘供，而且，她在公安系統裏有數不清的同事和同學……

他越想越怕，發現自己握着手機的手在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