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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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早晨,連日的霧霾難得地消散了。太陽終于露出了明淨的笑臉,天空是一片清冷的蔚藍,白雲悠悠飄過,棉花糖似的輕柔,好像從來不曾沾染過陰霾。

柯玉實像每個星期天一樣,開着妻子的車送兒子去補習學校上課。

柯男的新補習學校就在C市第一高中附近。他把兒子送到之後,直接去了父母的舊居。

一周前,他曾把那只牛皮紙檔案袋留在了父母卧室的衣櫃裏,現在他得把它存回在銀行租的保管箱裏去。

曾經屬于洛霞的那把門鑰匙這些天來一直拴在他的鑰匙扣上。他用它打開父母舊居的進戶門,卻立刻發覺屋子裏有些異樣。

每一樣東西都靜靜地待在原來的位置,沒有任何變化。他凝神觀察了片刻,忽然意識到異樣之處就在于這裏變幹淨了,似乎被人打掃過了。

他的心忽然緊張起來。

這套房子已經閑置多年,裏面并沒存放什麽值錢的物件,估計小偷不會有興趣光顧。父母已經雙雙故去了,除了他自己,唯一還有可能來這裏的人就是杜若,難道真的是她來過嗎?

他三步并作兩步沖進父母的卧室,“嘩啦”一聲拉開衣櫃門。

沒錯,就是杜若來過。原本堆了一多半兒的衣櫃現在幾乎全塞滿了,裏面增加的,是幾條他和杜若在家裏用不上的厚被子和一些柯男穿小了的舊衣服。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聽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緊張過。

他眼前發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從頭到腳都在微微顫抖。他仿佛已經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意識到自己癱坐在衣櫃前的地板上。他扶着櫃門努力站直身子,把顫抖的手伸進父母的一條舊被子下面,摸到了那只牛皮紙檔案袋,硬硬的,還在。

上周六夜裏,他和姜小麗以及于悅勸說馬蘭未果,之後他就急急忙忙地把它送過來,連燈也沒開,只随便一塞就走了。此刻,他已經完全回憶不起來當時的任何細節,因此,無從得知杜若究竟有沒有發覺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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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呆地想了半晌,卻還是毫無主張。

算了,聽天由命吧。他不管不顧地一把抽出那個牛皮紙檔案袋,夾在胳膊底下,“啪”一聲關上櫃子,鎖好進戶門,将那把門鑰匙也塞進檔案袋裏,逃也似的離開了。

在去銀行的路上,一連串與破罐破摔有關的話不停地湧進他的腦海裏,諸如“死豬不怕開水燙”、“破鼓不懼重錘敲”之類的,幾乎全是他上中小學那些年聽老師批評差生的話。

柯玉實回到家時,杜若正在衛生間裏洗衣服。

“我回來了。”他的聲音在家裏那臺舊洗衣機“咕隆咕隆”的轉動聲中聽上去很有些視死如歸的味道。

杜若沒有吭聲。

他正在玄關處換鞋,卻聽杜若忽然叫道:“喲,你褲子後面怎麽蹭上這麽多灰啊?”

“是嗎?”他緊張地扭頭向身後看,“可能是在柯男的補習學校樓前那張長椅上蹭的吧。我碰到個原單位的同事,就坐在那兒聊了會兒天。”

他嘴上這樣說着,心裏卻明白這是他剛才在父母舊居衣櫃前的地板上沾染的灰塵。

“你呀,這麽大個人了,也不看看幹不幹淨就坐下。”杜若埋怨道,拿一條半幹的毛巾過來,把他拉到門外的走廊上,“啪啪”地拍打起來。

“你站好了不行嗎?我給你拍拍灰,你一個勁兒躲什麽……”杜若使勁兒揪住他的胳膊。

“老婆,你打得太疼了,”柯玉實一邊躲,一邊嘟哝,“別人還以為你是在家暴我呢。”

杜若“撲哧”一聲笑了。

難道真的平安無事了?柯玉實一直在心裏嘀咕着。

他不大會看杜若的臉色,因為這麽多年來,杜若沒怎麽給他臉色看過。

可是這次事關重大,他還是忍不住去仔細揣摩杜若的臉色。

他觀察得太笨拙了,以至于吃午飯時杜若忍不住直通通地問到他臉上:“你一個勁兒盯着我看幹嘛?”

“我……”柯玉實有點兒腼腆地笑了,“老婆,說實話,我怎麽覺得你最近有點兒變樣了呢?”

“你是想說我變胖了,還是變老了?”杜若的語調極其實事求是,“那都是有可能的。”

“當然都不是啦,”柯玉實忙說,“我是覺得你的皮膚好像變白變細了,想問問你是不是去做了美容什麽的。”

“沒,不只是沒時間,弄那個也太浪費錢了。”杜若翻翻眼睛,有點兒不自信地摸摸自己的臉,“真的變白了嗎?”見柯玉實一個勁兒地點頭,想了想才說,“嗯,也許是天氣冷了,太陽也沒那麽曬了,所以就比夏天的時候白一點兒了吧。”

“老婆,說到天冷我想起來了,”柯玉實笑道,雙手卻在桌子下面不自覺地扭成了麻花,“咱家有多餘的被子嗎?毛毯也行。我想拿一條到B市去。我租的那個房子沒咱家裏暖和。”

“喲,不早說!我前幾天剛把家裏多餘的被子都送到你爸媽的舊房子裏去了,就上個周日送的,你那天不是因為老鄭他爸去世,提前回B市了麽,我閑着沒事,就把家裏不用的舊東西都歸攏了一遍。家裏這麽小,東西太多了,真沒地方擱。……哎呀,你等會兒就要走了,我就算現在去拿也來不及了。要不這樣吧,你先把在家裏蓋的這條拿走,過兩天有工夫了,我再去那舊房子裏拿一條回來,給你在家裏用……”

杜若絮絮地說着,柯玉實仔細看去,完全看不出她的臉上有任何異樣。

但願平安無事吧,他提心吊膽地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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