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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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鄭雖然脾氣很好,但嘴巴卻有點兒損,平時偶爾就會拿柯玉實的兩地生活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然而這一次,當柯玉實如一面破舊的星條旗一般出現在單位時,不只是老鄭,所有的人都仿佛忽然失明了似的,一句不合适的話都沒有問,嚴格把“非禮勿視,非禮勿言”的古訓當成了基本行為準則。

最後,還是柯玉實自己沉不住氣了,婉轉地在話中帶出來,說是家裏老婆非要收養樓下小區裏的一只流浪貓,他幫着捉貓的時候,不小心被嚴重抓傷了。

大家都立刻就表現得深信不疑,交口稱贊柯玉實兩口子心地善良,關懷小動物,熱愛生命,救助流浪貓,還很到位地建議他一定不要忘了按時去防疫站打狂犬疫苗和破傷風針。

背地裏的種種猜測自然也是免不了的,很多人都傾向于柯玉實周末在家這兩天被老婆打了,因為大家都知道他的妻子是一名資深警官。于是,杜若就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衆人心目中對柯玉實施暴的河東獅。

不過,柯玉實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他被洛霞咬過的傷口感染了,又痛又癢,整個手背都紅紅的,高高腫起,皮膚掙得都有些發亮了,那顏色和樣子看上去很像超市裏賣的黑麥大饅頭,以至于他每天都不得不跑一趟醫院去換藥。醫生也說傷處腫得實在太厲害了,炎症得過些日子才能消下去,而且肯定會留下很難消退的疤痕。

更讓他煩惱的是,有一天下午馬蘭打電話給他,說洛霞已經好幾天沒去她的店裏買八寶粥了,所以也就沒有繼續服藥。

柯玉實立刻聯系了姜小麗,結果得知洛霞自那天從肯德基餐廳回去之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繼續教育學院的911宿舍裏,一句話也不說,什麽人都不見,也沒人見她從宿舍出來過。

“……她當然還活着,這你不用擔心。”姜小麗直截了當地回答了柯玉實支支吾吾沒問出口的疑問,“我和于悅今天中午剛去她住的地方看過,從門玻璃旁邊的一條細縫裏看見她躺在床上,好像在看一本歷史書。另外,我們每次去的時候都在她門外的小桌子上放一些吃的,主要是方便面和餅幹之類的,從前放的也都沒有了,應該是被她拿進屋裏了吧。”

柯玉實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了911宿舍門外那張靠牆而立的小木桌,桌上放着半鍋清水、一個冰箱擱物架和兩塊洗得很幹淨的淺綠色毛巾殘片。

姜小麗一句也沒問他的傷好到什麽程度了,他也很自覺地一個字也沒有提起。

和姜小麗通過電話後,柯玉實的心裏十分氣餒。

在肯德基餐廳那天,當洛霞流利地背出他的身份證號碼時,有那麽短短的一瞬間,他很樂觀地認為洛霞已經好了,至少是正在好轉。但是現在看來,從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洛霞的精神狀态甚至比當初的樣子還不如。

思來想去,他通過老鄭咨詢了高醫生。

“……最重要的還是得讓她堅持服藥。”高醫生在電話裏說,語調波瀾不驚,“抑郁症患者有的願意主動服藥,有的就說什麽都不肯服藥,這時候,家屬的陪伴和幫助就顯得尤其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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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洛霞沒有家屬,柯玉實氣餒地想,忍着胃裏翻騰的感覺,把洛霞在肯德基餐廳撿東西吃的事也一股腦兒告訴了高醫生。

高醫生倒是見怪不怪。

“你說的這種情況吧,的确不是抑郁症的典型表現,但是,在一些病例中也偶有發生。精神方面的疾病由于病因特別複雜,經常會出現很多非典型的表現,有家屬的陪伴和看管能緩解一些……這是個長期的過程,總之,最重要的還是得堅持服藥,才有可能最終緩解,甚至治愈。”

如果把那些掉書袋的車轱辘語全都删去,說來說去還是那四個字——堅持服藥。

柯玉實無語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和怎麽做。

家裏的杜若倒是一直很安靜,毫不深究地接受了柯玉實編造的每一個拖延回家的借口,只偶爾在中午或晚上閑下來的時候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他吃了什麽,再說幾句兒子學習上的事,讓他在那短短的幾分鐘裏覺得一切還和從前一樣,所有不該發生的事一件都沒有發生。

他發現自己前所未有地盼望着杜若的來電。

兩個星期之後,柯玉實臉上和身上的抓傷已經基本好了,全都結了痂,有些痂已經開始脫落,露出裏面新長出的嫩皮。只有手背還一如既往地紅腫着,一跳一跳地疼,像多長了一顆心髒一樣。

醫生要求他每天去醫院輸液,每次都要輸一大瓶消炎藥,每隔一天還要去理療一次。

醫生說,等過幾天時機成熟,就可以切開引流了,把積在皮下的膿液都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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