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久違回到校園, 認識的人都對明昭請了這麽久假感到好奇,圍在他旁邊叽叽喳喳。
明昭面上微笑着回答,可後面別人仔細一琢磨, 發現他好像句句有回應,但又絲毫沒有透露出任何一點私人信息, 說了跟沒說一樣。
大家都是有眼色的人,讪笑着識趣地離開位置。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出于對明昭過往塑造出來的溫和形象深信不疑,同學們自己給明昭找好了理由。
肯定是旅游回來太累了, 沒有精力和大家聊天,這很正常。
于是圍在明昭身邊說個不停的同學們漸漸地越來越少,唯有一個自來熟的同學仍手撐着課桌, 煩人地問個不停。
明昭的微笑僅停留在表面上,眼底沒有一絲笑意,甚至帶着點冰冷。
遲樂志在一旁看得屬實是膽戰心驚, 生怕那人把明昭惹毛了, 連忙拉着他阻止道:“哎哎, 我看好像快要上課了,你也該回位置了。”
那人看了眼手機, 滿不在乎:“什麽啊,還有十分鐘才上課呢。”
他甩開遲樂志的手:“還能再聊聊呢,明昭,你說對吧?”
遲樂志捂臉,有人要作死他總是攔不住的。
那人對着明昭擠眉弄眼:“明昭, 我知道為什麽你心情不好。”
遲樂志愕然地放下手,這人知道明昭心情不好還往上湊?這麽沒眼色,被教訓了也是活該。
明昭嘴角的弧度不變:“你知道為什麽?”
尾音上揚, 似是十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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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得意洋洋道:“當然。”
他看了看周圍,湊近明昭小聲道:“你肯定是和祁元又鬧矛盾了吧。”語氣十分之肯定。
明昭眉尾輕微挑了一下,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饒有興趣:“你怎麽知道的?”
那人咧嘴:“其實我觀察你們很久了,知道你們經常鬧矛盾。祁元那個人,就是這麽讨厭,總是沒事找事,不瞞着你,我也讨厭他。”
明昭的笑容微微收斂一點。
那人沒發現不對,還拍拍胸膛:“既然我們都讨厭他,那我們就是朋友。”
他彎腰,聲音裏充滿誘惑意味:“你肯定也很想狠狠教訓他一頓吧,我願意幫你去做,畢竟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就應該互幫互助。”
明昭第一次這麽認認真真地觀察這個人,吊梢眼,高顴骨,長得刻薄模樣。
沒見過的面孔,不知道祁元什麽時候招惹了這麽一個小人。
那人見明昭認真打量他,還有點受寵若驚,端正了一下身形,清清嗓子。
明昭眼神帶着點疑惑,很認真問他:“你是……”
“哦,我叫孫瑞明。”
“好,這位孫瑞明同學。”明昭唇角勾起謙和的弧度,幾分疑惑又誠懇地問他,“我們很熟嗎?”
孫瑞明嘴唇遲疑地開合:“什麽?”
明昭憂心地皺皺眉:“聽不懂嗎?我的意思是,我們很熟嗎?”
“大家都能看出我心情不好,自覺地離開。只有你裝得和我很熟的模樣,像塊牛皮糖粘在這裏,聽不懂人話似的。”
孫瑞明臉上的顏色由羞惱的通紅轉為尴尬憤恨的鐵青色。
坐的近的同學有幸聽到了全過程,目瞪口呆地看着明昭,不明白這人怎麽能一臉溫和說出這種諷刺極強的話。
明昭說完後就自顧自地整理桌面,好一會後擡頭,驚訝道:“你怎麽還沒走?需要我請你嗎?”
孫瑞明咬緊牙關,手指顫抖地指着明昭:“你、你,你給我等着!”
轉身離開,只是背影怎麽看都帶着點狼狽。
明昭又看向那些偷偷觀察他的同學:“你們有什麽問題嗎?”
同學們把頭搖成撥浪鼓:“沒問題沒問題!”
“那就好。”明昭收回視線,餘光望着孫瑞明,眼眸深沉。
遲樂志還沉浸在他的諷刺中,乍然聽到他道:“去查查看那個人和祁元有什麽矛盾。”
遲樂志應下,又猶豫問道:“你是想利用他來對付祁元嗎?”
明昭轉過頭:“我為什麽要對付祁元?”
“啊?”遲樂志摸不着頭腦,“對付祁元,還需要理由嗎?你不是一直讨厭他嗎?”
“讨厭他就能無緣無故找他麻煩?”
遲樂志猶豫又疑惑:“可是,你之前不就是這樣的嗎?”
找茬的理由千奇百怪,兩人對上眼,确定今天看對方很不爽,就直接開幹。
有時候祁元久不來找茬,明昭還會主動去找人。
明昭難得被噎了一下,回想起自己做過的事,失笑:“還真是。”
“所以說,為什麽要故意找茬呢?對待讨厭的人,無視不理會難道不是更好嗎?”明昭聲音低下去,似是自言自語。
遲樂志沒聽清,撓撓腦袋,指指自己:“啊?你問我嗎?”
明昭斜睨:“不是。”
他拿出手機,在界面上敲打幾下,整個過程嘴角都帶着淡淡的笑。
和前面假面似的微笑不同,這次遲樂志能看出明昭是真心的笑,愈發好奇明昭今天怎麽那麽不同,很想探頭去看看他在和誰聊天,又因為家教拘在原地抓耳撓腮。
祁元和兩位一見到他就淚眼汪汪,聲音哽咽喊“老大”的小弟見面,好好安慰他們一番後,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
他打開一看,是一條短信,號碼很陌生。
短信上只有沒頭沒尾的一句“你什麽時候來學校?”。
小胖子見他一直看着手機,好奇問道:“怎麽了?”
祁元收起手機:“沒事,垃圾短信。”
混蛋發的短信就是垃圾短信,祁元完全沒有回複的意思,直接把它删掉,勾着兩人的肩膀道:“走吧,我們去上課。”
消息發出去好一會,明昭沒收到任何回信,知道肯定是祁元直接無視掉了,也不着急,收起手機。
這節課并不是兩個班一起上,明昭想找祁元,也只有在下課後親自去他教室找。
遲樂志跟在他身邊,越來越不懂他到底要幹什麽,試探問道:“我們去找祁元麻煩?”
明昭回答不是。
他個子高,在下課擁擠的走廊裏依然鶴立雞群。優越的身高讓他能一眼看到盡頭背對着他,和小胖子兩人說笑的祁元。
找到了。
走廊上很吵,大家都在和同伴們說說笑笑,樓梯口擠得水洩不通,一點一點龜速移動。
不知不覺中,明昭已經來到了祁元身後,隔着兩個人,盯着祁元的後腦勺看。
祁元沒注意到他,還在和小胖子說話,偶爾會給明昭一個側臉。
他笑着,眉目舒展,不是面對明昭時的冷笑,皮笑肉不笑,似笑非笑,而是和朋友說到有趣的事情時,高興的笑。
嘴角牽起,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在他臉上留下細碎的光影,正好有那麽一小塊投在高挺的鼻梁上,褐色的小痣立馬變得鮮活生動起來,讓人目眩神迷。
明昭在人群的喧鬧之中,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清晰有力。
有些事情,只要出現縫隙,便能輕而易舉地撬開。
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堅固難移,反而說不出的順暢。仿佛就等着那麽一道縫隙,随後自有洪水滔天,浩浩蕩蕩,強硬地沖刷掉所有的言不由衷,露出最真實的內裏。
正在說話的祁元聲音一頓,朝後看去。
他總覺得有人一直在盯着他。
可向後看去,又沒有見到任何可疑人物。
疑惑之際,他重新轉回頭,垂在腿側的手背卻被一抹溫熱擦過,灼熱的溫度,似曾相識。
那人像是不經意一般,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稍瞬即逝。
祁元震驚地唰一下看過去,明昭和他擦肩而過,側顏線條利落流暢,唇角似是輕微勾起。
他帶起一陣輕風,沒有停留地走過,留給祁元一個挺直的背影。
在他之後是遲樂志,緊緊跟着明昭,沒忍住看了祁元一眼,眼神很複雜。
“老大,是明昭。”耳邊小胖子緊張不安地湊近小聲說道。
祁元還沉浸在震驚中,左手小拇指的位置像是被燙到了一樣,心髒緊縮一下。
“老大,老大?”小胖子的連聲呼喊喚他回神,“老大你沒事吧?”
祁元對上小胖子幹淨的擔憂的雙眼,沒來由的有點心虛。
在大庭廣衆之下,明昭偷偷摸摸地勾他小拇指,讓他有種瞞着所有人偷情的感覺。
祁元搖搖頭,像是要把腦子裏淩亂的想法也搖出去:“沒事,剛剛我們說到哪了?”
“哦,說到……”
祁元一邊聽着小胖子說話,範毅在旁邊附和,一邊大手伸進褲兜裏,摩挲着手機的屏幕,一心二用。
好不容易等到他們看到熟人,停下來聊一下天,祁元松了一口氣,掏出手機,一頓噼裏啪啦。
然後走遠的明昭如願等來了手機的振動,祁元連發三四條短信罵他。
仿佛透過短信看到了祁元生動的模樣,明昭微微一笑。
遲樂志覺得他越來越看不懂明昭和祁元之間的關系了,從前可以說是純粹的死對頭,但現在他不敢保證。
誰家死對頭會偷偷牽手?
遲樂志看到的時候差點沒把眼睛都給瞪出來。
仔細想想,兩人先後請假一段時間,不知道幹什麽去,回來之後關系就發生了很微妙的變化。
一起長大的死對頭彼此之間當然熟悉,可回來之後這種熟悉更進一步,是共同擁有屬于他們彼此的別人不了解的秘密的那種熟悉。
其他人根本插不進去。
遲樂志有了點酸意:“明昭,以後你出去也帶上我吧。”
他扒拉在明昭身上哭訴:“你走之後我一個人對着粽子那張死人臉,每天都無聊得要死。我說一堆話粽子連一聲都不應,他敷衍我!”
明昭無情推開他:“沒空。”
遲樂志見哭訴不成,眼珠子一轉,問道:“那你告訴我,你和祁元都幹什麽去了?”
遲樂志是真的很好奇,心髒像被貓撓一樣,得不到一個答案就沒法靜下心來。
“沒幹什麽。”明昭丢下這一句話就擡腳走。
遲樂志連忙跟上去:“你這句話我能不能理解為,你倆請假的時候确實在一塊?”
明昭不否認,遲樂志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什麽都沒說,瞬間拿出手機撥打熟悉的電話。
明昭:“你幹什麽?”
遲樂志嚴肅着臉“噓”一聲:“別說話,我要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粽子。”
說粽子死人臉的是他,有什麽消息第一時間要告訴人家的也是他。
遲樂志等了許久,不見電話接通,奇怪道:“怎麽回事,粽子怎麽不接電話?”
明昭看過去:“他今天沒來和你說了什麽?”
遲樂志:“他說家裏有點事,請假一節課,遲點再過來。”
想起什麽,遲樂志對明昭道:“粽子家裏最近有點亂,他們家老爺子快去世了,粽子那些叔叔伯伯都在争家産,鬧得不可開交。粽子也忙着幫他爸媽,不過這件事他讓我別跟你說。”
不說給明昭聽,就是不想他摻和進去。
明昭身份地位高,若是有他下場,饒天縱一家能在争家産中奪得更大優勢,饒天縱爸媽當初叮囑他和明昭結交也是存了攀交情的意思。
但是饒天縱越長大,就越不想聽他們的話,不願意把兩位朋友扯進饒家這個漩渦裏。
雖說本來交朋友的目的也不單純,但後面的友誼卻是真心的,說饒天縱天真也好,傻也罷,總之他不想玷污了這份友誼。
明昭明白,遲樂志也明白,因此選擇了默認。
明昭沉吟一下:“再給他打個電話看看。”
饒天縱向來守約,此時不接電話,也是怕他出什麽意外,畢竟從前也經歷過這種事。
當然,明昭還有更深一層憂慮,被他發現後就一直毫無消息的邪神信徒們有可能也盯上了饒天縱。
明老爺子身邊防守嚴密,唯有遲樂志和饒天縱兩人身邊防守空虛一點,也更好得手,若邪教徒們真的把饒天縱抓去,拿他來威脅自己,饒天縱的遭遇絕不會好受。
畢竟從神山村的巨蛇就能看出他們的瘋狂。
有狂熱信仰的人,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最可怕的人。
遲樂志又打了個電話,可還是沒人接。
明昭臉色變得嚴肅:“他上一次和你通話是什麽時候?”
遲樂志傻愣愣回答:“上課前,我們還打了個電話,他說他還在家裏,準備出發。”
上課前,那就是一個半小時前,如果順利的話,現在理應快到學校了。
明昭當即道:“我們走,粽子可能有危險。”
環海大道上,車與車接連相撞,車頭和車尾撞出巨大的凹陷,汽車引擎蓋被壓扁,有的車已經被撞翻,脫落的車門橫躺在車道上,擋風玻璃碎了一地,傷者滿頭是血,陷入昏迷,被安全帶固定在座位上倒立,一只手耷拉下來,到處都是尖叫聲和呼喊聲。
饒天縱倒立着,全身血液往頭部湧,使得頭部充血腫脹發暈,眼前發黑。額頭的血液汩汩流下,使得他如今看起來面目凄慘。
有些血液甚至流入了眼睛裏,饒天縱不适且緩慢地眨眨眼睛,感受到眼睫毛的濕潤,血腥味和漏出的刺激汽油味彌漫在鼻間,腦袋愈發暈眩。
掉在地上的手機響起鈴聲,引起了饒天縱的注意。
他努力振作起精神,伸手去夠地上的手機。可人與手機之間隔着一臂距離,任憑他怎麽去夠也抓不到。
手機鈴聲響了又停,饒天縱的心髒也跟着起伏。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掙紮着去摘掉安全帶。可他失血過多,手沒了力氣,努力了好一會,還是沒能成功。
饒天縱不想死。
雖然最近家裏水深火熱,勾心鬥角,他有想過會不會哪一天就被利益熏心的親戚們一腳油門送走。
但他真的不想死。
不想死在親人的手裏,也不想死在這種莫名其妙的車禍中。
這起車禍發生得很奇怪,前車一直在正常行駛,突然間就像撞上什麽看不見的東西一樣,整個車撞飛,在空中翻轉幾圈後重重落下。
而他跟在後頭,眼看着前車出意外,緊急剎車,卻還是來不及了,連着撞上去。
天旋地轉之後便是劇痛,再到現在隐隐麻木,身體失血過多而感到寒冷。
饒天縱艱難地撐起頭,去解安全帶。被鮮血沾濕的手指在扣口失手滑過了幾次後,終于顫顫巍巍地按下去。
沒了束縛饒天縱瞬間掉下去,好在他還記得護住自己的腦袋,沒有造成第二次傷害。
他調整了位置,朝着手機的方向爬去。
一點一點地挪動,緩慢但頑強,就像他極為強烈的求生意識一般。
手指觸碰到了手機,饒天縱大大松了口氣,趁着意識還清醒顫抖着手指給遲樂志撥打電話。
手機嘟嘟地響起,幾下後立馬接通,電話那邊傳來遲樂志焦急的聲音:“喂喂,粽子,是你嗎?你還好嗎?現在能說話嗎?喂?”
饒天縱沒辦法回答他,因為他現在已經被掐着脖子高高舉起,雙腿無力地在空中蹬。
嘴角開到耳邊,又被針線縫起來,鼻頭又紅又大像小醜一樣的男人笑容滑稽而歡樂,哼着不成調的詭異曲子,對着饒天縱眨眨眼睛,聲音高亢興奮:“surprise!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