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明昭在眼皮沉重的時候就醒過神來, 不動聲色地警惕,看看小醜要做什麽。
他清醒地意識到有道觸角大搖大擺地探進了他的腦子裏,如入無人之境。
明昭在那一刻就起了殺意。
像他這樣的人, 天生不能輕易卸下防備,邊界感極強, 對任何人都留有一道牆壁。
小醜想要探知他內心的隐秘,在明昭看來已經是個死人,冷眼看着以為即将得逞的感知觸角探進來,準備将它絞斷攪碎。
可還沒等他動作, 小醜卻自己成了一灘爛泥,死的不能再死。
連帶着他探進來的感知觸角,也像被某種鋒利的東西一下子切斷般, 斷開了聯系,如同迷霧在明昭身體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明昭蹙着眉,不理解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
從觸手出現開始, 他身上的謎團便一個接一個。
觸手是哪來的?為什麽他和其他天災不一樣?他的身體裏究竟藏着些什麽秘密, 才會讓小醜一瞬間死于非命, 連掙紮都不能?
往深裏追究,污染是從哪來的?天災又是從哪來的?
這兩個問題不僅顧巍不知道, 連路修遠也給不出答案。
污染和天災的來源在路修遠的前世也是研究人員們一直苦尋未果的話題。
彼時人們已然獲得天賦者,擁有了和天災對抗的力量。但天賦者畢竟是少數,這世界上存在更多的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對上天災基本只有死路一條。
天賦者能有多少,普通人又有多少, 天災強大無比,一個天災便能令成千上百條生命死亡,再多的人口也不夠它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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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大家達成共識, 不能再和天災糾纏下去,他們必須找到徹底消滅天災,結束這亂世的辦法。
當時研究人員們認為,徹底解決天災只有兩個辦法,要麽解決掉天災的能量源頭——污染,污染沒了,天災也會跟着沒。
要麽就等人類都死光了,那會天災的形成條件缺一,便不會再形成新的天災。
可如果人類都死光了,解決天災也就毫無意義。
衆人只能将目光瞄準解決污染這一法子上,這個辦法成功的難度不亞于人類憑肉身登天,可它起碼還能看見一點希望的曙光,不至于前面黑茫茫一片,絲毫沒有光亮。
直到路修遠死之前,國家還在堅持尋找解決污染的辦法,只可惜一直沒有進展。
現在明昭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但他和那些研究人員一樣,暫時毫無頭緒。
便是路修遠的那個前世,對于污染從何而來,也衆說紛纭。
有人說這是大自然給人類的懲罰,有人說這是地球上本來就有的,只是先前一直被壓制住,現在被人放了出來,也有人說這是外星人的陰謀,想要地球人種族滅絕。
但不管是哪個說法,到了後期大家疲于生存,最後都會漸漸地習慣這些污染。
對他們而言,污染也就成了空氣一般的存在,普通人也沒有那麽多心思去想它們是從哪裏來的。
人類優越的适應能力此刻再次發揮作用。
無論淪落到什麽境地,他們都能如牆縫貧瘠土壤裏長出來的小草,看似柔軟的身軀卻有一顆強韌的心,風刮不倒,雨打不掉。
這是世界賜予人類的天賦。
明昭暫時将這些疑慮放在心底,撤去領域,乍見天光,面前有人背對着他,背脊挺闊,武裝帶勾勒出勁瘦結實的腰,微微垂着頭,露出半截脖頸。
察覺到視線,倏地回過頭來。
是祁元。
見到明昭,他先皺了眉,卻沒說什麽,而是把目光放到他面前的那攤爛泥上,蹲下身,仔細去看:“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邪教徒?”
祁元站起來,目光湛湛:“你殺了他?”
明昭:“應該是。”
“什麽叫應該是?”
明昭如實道:“和我有關,但我不知道怎麽死的。”
祁元兩條眉毛這下子都要擰成麻花狀了:“你耍我?”
人在他的領域裏,卻不知道怎麽死的?
祁元差點又要和明昭吵起來了,可他想起自己是在辦事,終是忍了下去。
他不嘲諷兩句,明昭反而湊到他面前,笑着問他:“我給你送了這麽件禮物,你沒什麽表示?”
祁元抱臂冷笑,指了指地上那攤爛泥:“你說這堆連人的模樣都看不出的東西?拿回去有什麽用?”
明昭打電話給他,說遇到一個邪教的信徒。祁元馬不停蹄趕來,結果就是這麽個東西。
別說審問了,連人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祁元只能寄希望于将這團爛泥鏟回去,看能不能從血液裏頭采集出DNA和數據庫對比一下。
不過看着那團爛泥,祁元心髒稍微凝澀,胃裏不太好受。
他殺過天災,卻沒正兒八經地殺過人,一時還是有點不舒服。但也只是一會,看看這裏的車禍慘狀,他便也不會同情這種把人命當做工具的人。
祁元打了電話讓異管局的人過來采集DNA,說了沒兩句,突然朝明昭看過來,神色凝重地點點頭後挂斷電話,直接對明昭道:“你那兩個朋友出事了。”
明昭擡眸。
趕過去的路上他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遲樂志和饒天縱兩人本是趕往醫院,但途中又發生了車禍,如今兩人都是重傷,危在旦夕,生死關頭饒天縱竟激發出了異能,将他和遲樂志兩人關在一個透明正方體空間內,別人進不去,他們也出不來。
異管局的人守在外面對着裏面氣息逐漸微弱,胸膛看不出起伏的人幹瞪眼,只能先把周圍的人驅散,嘗試攻擊透明空間。
祁元肯定道:“他們的車禍不是意外,制造車禍的有兩個人。”
趙千山把事故路段的監控都給看了,很清楚地看到兩人就是撞上了路段中央某個看不見的物體。
這和邪教信徒有關,趙千山立馬上報異管局裏。
明昭原還想着将天災的能量核交給兩人,幫助他們激發天賦,沒想到這種時候饒天縱自己先激發了。
只不過這件事發生在異管局眼皮子底下,被異管局知道了,明昭手裏就少了一張牌。
車趕到現場的時候,孟嘉遠見到祁元的時候,都快哭出來了,乍一看到祁元身後的明昭,又把眼淚逼了回去。
他默默靠近祁元,汲取一點安全感,舉起自己剛剛拳擊饒天縱的安全屋錘得指關節通紅的雙手,哭訴道:“祁元哥,這屏障太硬了,我打不破。”
孟嘉遠早也激發了天賦,和天災對戰時,天災沉沉壓得他喘不上氣,他恍惚中想要是他力氣大一點,能把天災直接掀翻就好了。
于是他的天賦還真和巨力有關。
算起來他現在也是個E級天賦者,卻連剛剛激發天賦的饒天縱的牆都打不破,哭訴的同時孟嘉遠也有些羞愧。
路隊長不是說他天賦異禀的嗎,怎麽他瞧着随便一個人好像都比他厲害?
孟嘉遠在心裏落淚。
祁元拍拍他肩膀安慰他:“沒事,這邊交給我。”
餘光見明昭盯着孟嘉遠,沒好氣道:“你那倆朋友受重傷,你還不趕緊去看看。”
明昭去看了,反正這邊無關人員已經全部清空,附近都是異管局的人,他直接放出觸手一擊粉碎透明的屏障。
孟嘉遠張大了嘴,心裏酸澀,這實力差距也太大了吧。他還以為激發天賦後能和混沌掰掰手腕,現在看來還是他想多了,他進步了,難道別人沒有進步?
孟嘉遠到底年紀不大,心思淺些,意識到自己的驕傲,忙把心态擺正。
不說混沌,祁元哥他們,就是随便一個路人天賦也比他要好啊。
所有異能者都會加入異管局內,孟嘉遠看看被送進擔架,面色慘白的饒天縱,想着以後會多這麽一個同伴,又是高興又是憂愁,最後全部化為動力。
饒天縱已經昏迷,只憑昏迷前的本能死死地撐住保護罩。遲樂志倒是還有一點清醒意識,迷蒙着眼看到明昭,提着的那口氣終于放下,也昏了過去。
祁元派了人去守着他們,以免邪教信徒重返回來。
而遲樂志他們撞上的東西,異管局仔仔細細地毯式地搜尋了一遍,卻沒發現任何蹤影。
祁元揉揉太陽穴:“這下麻煩了。”
一個疑似有隐身能力的人,實在是搞陰謀詭計暗殺的好苗子,讓人不得不防。
他可能逃走了,也可能就站在現場靜靜地看着衆人尋找他。
孟嘉遠想想都覺得後背發涼,警覺地扭頭看看四周。
趙千山看見他這模樣覺得好笑,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悄咪咪來到他身後,突然使勁一拍他肩膀,把孟嘉遠吓了一跳,頭發都炸起來,拳頭差點沒揮出去。
趙千山捧了肚子哈哈大笑,孟嘉遠羞惱着要追着他打,被祁元攔下。
“你們先回去吧,把事情報告給顧局,在場所有人回去時一定要結伴走,不要落單了。”
“是!”
這邊的事暫時解決了,大家該幹嘛幹嘛去。
祁元轉頭一看,明昭還定定站在那裏看着他。
祁元心裏還記着今天那個奇怪的小勾指,現在只有兩個人在了,小拇指那塊地方又開始癢癢的。
他面上鎮定問道:“你還有什麽事?”
言下之意,沒事就滾蛋。
明昭:“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小心點。”
祁元:“呵,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他蹲下身去查看車頭撞毀的痕跡,很明顯的凹進去一大塊,就跟撞柱子上一樣。
明昭同樣蹲下身來:“剛剛那攤爛泥也有天賦能力。”
遲樂志撞上的是什麽暫且還不知道,但先前那個小醜确确實實是個人類。
祁元腦袋一下轉過來:“你剛剛怎麽不說?!”
天賦是路修遠回來後國家這邊才知道的事,異管局裏的天賦者經過這幾個月的訓練,隊伍壯大了點,可依然不夠看。
兩月之期在即,國家那是求賢若渴,急得上火,逮到有天賦者的苗子那是往死裏練,争求在那之前提高戰力。
可現在明昭突然說邪神信徒是個天賦者,祁元霎時間就想到了其中的重要性。
一個疑似對人類有惡意的組織,手裏揣着天賦者。
天賦者的事在國家還屬于機密,如何激發天賦的辦法也沒有公布出來,這些邪教徒是怎麽擁有天賦者的?他們又是什麽時候擁有天賦者的?
聯想到神山村的實驗室,祁元表情沉下來:“人體實驗……”
對于這種邪教信徒,祁元對他們的道德底線不能太過奢求。能拿動物做實驗,怎麽就不能拿人做實驗了?
而為了獲得天賦者,期間又會犧牲多少個實驗體,祁元不敢去細想。
明昭觑見他厭惡的神色,道:“也不一定,既然他們信仰邪神,這能力說不定是邪神賜給他們的。”
像這種信仰邪神的邪教,教徒們若不是尋求心靈安慰,那便是有所謂的神跡出現,驅使他們狂熱。
這個神跡是人造的還是自然的,也說不準。
當全教上下一心,目标高度凝聚時,掌教者便能輕易達到他的目的。
不管這個目的是什麽,明昭和祁元心裏都只有一個想法,這個邪教絕不能留!
祁元把事情報告給局裏,顧巍再報給上層,上層對這件事很重視,強調一定要将這被蛀蟲深深紮根的樹連根拔起。
當天路上這起大車禍還登上了新聞,全網熱議。
在媒體趕來大肆報道之前,異管局已經取了爛泥回去檢驗,地面只留下一個印記,在經過車水馬龍後馬上也要消失了。
異種人006號慢吞吞地從路的那邊挪來,在地上留下淡淡的水印,然後又消失。
他個子很高,壯得像頭熊一樣,威猛異常,只是面龐帶着點憨厚,兩顆眼珠子連眨動也是慢慢的,倒顯得他氣質像樹懶,戳一下才會動。
他來到小醜死于非命的位置,四處轉頭看了看,動作慢得偏讓人看了着急。
找不到同伴,他眼神迷茫,愣了好一會才喊道:“異種人010號,你在嗎?”
地上已經淡得看不清的血印裏,細小的物質聚集在一起,很快,在異種人006號的面前,凝聚,再生,發育,血管與血管黏連,髒器生成,皮膚黏合,最後重新組成一個完整的人。
嘴角咧到耳邊,鼻頭又紅又腫,正是小醜。
他剛複生,雙臂就環着自己,劇烈地顫抖,眼神恐懼,沒有焦點,呓語般道:“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異種人006號一看他那模樣,便知道他又是發病了,摸遍全身上下也沒摸出藥來,神情不免擔憂:“我沒有藥……”
他一個字一個字慢吞吞地往外吐。
小醜仿若聽不見他說的話:“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異種人006號認真道:“我任務失敗了,他們來得太快,目标還有個能力阻擋我,我沒能将他抓回來。”
小醜:“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異種人006號繼續說:“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他等了好半會,沒等到小醜出主意,表情便犯了難,認真詢問道:“你既然沒有主意,那我就自己做主了。”
沒聽見小醜反對,他小小地松口氣:“任務失敗,回去他們肯定嘲笑我們,我們就先不回去了吧,我帶你去治病。”
他拍拍自己的胸膛,把胸膛拍得哐哐響。
小醜失神:“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你不說我就當你答應了。”異種人006號上前一步,禮貌道,“你太吵了,我怕你吵到我耳朵,你就先歇一會吧。”
他手掌成刀毫不猶豫砍在小醜脖子上,小醜一下子沒了聲響,軟在他懷裏。
異種人006號把小醜扛在頭頂上,慢慢地走進夜色深處。
沒有人發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