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娘子,予來為你縫補衣袍 女尊(五)……

第55章 娘子,予來為你縫補衣袍 女尊(五)……

客棧大堂裏擺放着幾張粗糙的木桌, 客人們或飲酒談天,或默默進食。掌櫃的在櫃臺後忙碌地敲打算盤,清脆的聲響在空氣中回蕩。

風沙卷着破敗的布幡, 一股腦地倒灌進來。

一時之間,大堂內鴉雀無聲, 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動作, 默契地往客棧大門看去。

空氣中, 仿佛有千萬根毛刺立了起來,直戳得人脊背發涼。

待看清是位年齡不大的女娘,肩頭還趴着個孩子, 高大挺拔的女人們紛紛扭過頭,喝酒的喝酒, 吃肉的吃肉,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淡模樣。

倒是掌櫃的眼珠一轉, 往肩膀上甩了個汗巾, 喜笑開顏地迎了出來:

“客官, 打尖還是住店啊?”

榮玄玉大致看了一圈,目光掃過角落裏獨自喝酒的勁瘦女人時,微不可察地停頓一下,繼而落在面容年輕的掌櫃臉上。

這座客棧看起來有些年份了,按理說該在這裏安家落戶很久的人,卻格外突兀地穿了身利落的收腰騎裝。

面潔, 但發絲濕潤,些許風霜還未完全融化。

掌櫃的見榮玄玉遲遲不說話, 狀若不經意地看向她身後:

“哦呦,這位又是……?”

榮玄玉反手攥住青年悄悄拉扯她後襟的指尖,捏了捏他的指腹, 輕輕往前一帶。

孟新霁指尖發麻,被她拉到身側,相互依偎的親密姿态,不需言語表明,他們的關系便可見一斑。

掌櫃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榮玄玉只是疏離地點點頭,遞上銀子,不做過多解釋:

“要一間上房。”

“好嘞!娘子裏面坐。”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掌櫃的引着他們坐在裏側的木桌上,與那位獨坐一桌的女人,堪堪間隔兩三張桌子的距離。

一柄用黑布纏繞,四尺有餘,不知全貌的重劍置于桌案一側,隐隐透着幾分淡淡的寒光。

榮玄玉手癢地搓搓指腹,摘下腰間的飲秋,百無聊賴地抱在身前。

奔波一天的疲憊潮水般湧上心頭,她竟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起盹來,再也沒投去一個眼神。

長劍的主人終于撩起眼皮,不動聲色的眼底閃過一絲訝異,她面容英氣,五官鋒利輪廓分明,只有眼角些許細紋暴露出歲月的痕跡。

便是自成一派地坐在角落裏,也難以忽略那養尊處優的顯赫氣度。

但……那和榮玄玉有什麽關系?

不多時,掌櫃的端來熱乎乎的餐食,榮玄玉的瞌睡蟲立馬消失,熟睡的漿果也被香迷糊了,眼都沒睜開就趴在桌子上流口水。

一大一小目光炯炯地盯着木桌中央。

孟新霁好笑地挽起袖子給他們夾菜,漿果年紀小,沒一會便吃不下去了,反觀榮玄玉,無底洞般,夾菜的速度還跟不上她消滅的速度。

吃到合口味的飯菜時,還會惬意地眯起眼睛,明明同樣的菜肴,卻吃的周圍幾桌食不知味。

有人悄悄拍了拍掌櫃的:“你說這丫頭是不是虎?”

“不虎能跑到這裏住店?”

那人沉默幾秒,表示贊同:“也是……吃的真香啊,你說我要是有個孩子,是不是也這麽……”

話音未落,掌櫃的揶揄地拍過去,當機立斷道:“老許別想了,你都沒娶夫郎哈哈哈。”

老許登時惱羞成怒,你來我往地同她扭打在一起。

掌櫃的原本還嘻嘻哈哈的,轉眼不知道瞥什麽,立刻斂容屏氣,急躁地推了推不明所以的老許。

“別鬧了別鬧了,主上看過來了!”

老許一個激靈,消停下來。

角落裏,長孫昆侖收回警告的眼神,垂首呷了口茶,還是忍不住為那臉頰鼓鼓的家夥側目。

榮玄玉吞的很快,吃相卻并不難看,說不出的閑适豁達。

孟新霁頭投喂小動物般,看着碗底的飯菜填滿,消失,又填滿,再消失,心口驟然塌陷了一塊。

這一路上,榮玄玉救他,護他,獨立又強大,自由且落拓,她來去自如,不畏任何風雨摧折,始終一往無前。

可這在另一種程度上,也意味着她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孟新霁根本留不住她。

可這一刻的親近,青年握住筷子的指尖隐隐顫抖,不得不承認自己那顆卑劣的心落到實處。

榮玄玉不忘催促孟新霁:“你也吃啊,我自己也可以的。”

青年雖然身量挺拔,但身形纖細,腰身盈盈一握。好看是好看,不健康也是真的不健康。

孟新霁後知後覺地往自己碗中夾了些青菜,看得不愛吃素食的榮玄玉臉色發綠,索性拿起筷子,風卷殘雲般将自己最喜歡吃的,先掃蕩到他碗中。

青年眼睜睜地看着碗中疊出一座小山,苦惱得無從下手。

榮玄玉翹起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桌面,思量着還有什麽好吃。

可看着看着,她的瞳孔不再聚焦,嘴角無意識放平,想起什麽似的,失神地望着桌面中央。

衛晉也不愛吃東西,脫下衣服從後面看,肩胛恍若一只蹁跹欲飛的蝴蝶。

榮玄玉又在傷心了,孟新霁舉筷的動作遲滞起來,心頭翻湧的蜜糖驟然變得苦澀,毒藥般腐蝕着他的肺腑。

該當是何等的相愛,才能令這般恣意無雙的她眼中,也染上思念的愁緒呢?

他又有什麽資格耿耿于懷。

榮玄玉回過神,看着孟新霁碗中幾乎沒什麽變化的食物,眉頭一挑。

“不合郎君胃口?”

孟新霁連忙吃了幾口,可油腥氣湧入喉管,胃部一陣抽搐,強烈的反胃感湧了上來。

青年陡然紅了眼,強壓下不适,又努力塞進去一口,信誓旦旦道:“好吃的。”

一旁的漿果扒着桌沿,欲言又止。

榮玄玉面無表情地抽出飯碗,替他舀了一碗素粥,放到面前。

“不必勉強自己。”聽着聲音是有些生氣的。

孟新霁扶着粥碗,認為自己又做了蠢事,眼底升騰起熱意,默不作聲地吃了起來。

過了那麽多年豬狗不如的日子,好不容易脫離苦海,反而嬌作起來了。孟新霁暗罵自己不識好歹。

氣氛陡然凝重起來,漿果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榮玄玉,又悄咪咪地瞥向孟新霁,如坐針氈。

榮玄玉看不得那張臉受到慢待,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一時氣急,竟沖無辜的人發了火。

她随手撕了塊袍角,一邊用它擦拭飲秋,一邊罵自己有病。

漿果捂着唇驚愕地叫了一聲:“娘子……你、你的衣服!”

原本整齊的袍角被狗啃了般,慘不忍睹地垂在身側。

長孫昆侖眼皮一跳,執起的茶碗中蕩開層層波瀾。

本朝女子極其注重儀容儀表,哪怕落魄到家裏揭不開鍋了,也會做上一身合計得過去,不打補丁的長衫。

她倒好,好好的衣服撕碎了穿!

人高馬大的女人們皆一臉牙酸地扭過頭去。

榮玄玉眼皮擡也沒擡,我行我素地擦拭劍柄,漫不經心的動作像極了刷鍋洗碗。

她瞥見孟新霁用完了晚膳,主動站起身,低聲問了句:“奔波了一天,我帶你去休息吧。”

青年聽出她話語中的安慰意味,沉默幾秒,斂去眼底的動容:“聽娘子的。”

他發尾低垂,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感,既不逾矩,也不過分疏離。

榮玄玉心中的郁氣凝成一團,思量着回到房間再正式道歉,

漿果恨鐵不成鋼的看過來,不太能理解大人們的陰晴不定,要冷漠就一直冷漠,要熱情就保持熱情,哪有一陣陣的,淨折騰人。

榮玄玉落到最後,經過那人的桌案時,耳邊陡然響起清醇的嗓音。

“今晚,無論聽見什麽聲音,都不要出門。”

榮玄玉盯着前面兩道無知無覺的背影,毫不停頓地經過,丢下一句:

“謝了。”

掌櫃的倒吸一口涼氣。

待榮玄玉一行人上了二樓,完全消失在木梯頂端後,長孫昆侖才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低罵一聲:“小鬼。”

護衛們以為她是氣急,短短幾秒鐘,整裝肅容,訓練有素地站成一排。

掌櫃的期期艾艾地湊了過去,詫異地發現主人心情真的很好,于是壯着膽子詢問道:

“主上,今晚還按照原計劃進行嗎?”

長孫昆侖先是颔首,繼而搖搖頭,她執起桌面上的長劍,目光柔和下來,恍若看見多年老友:

“十一,我這‘山河’,很多年沒有出鞘了。”

十一,也就是掌櫃的,一時瞠目結舌,愣在原地。

長孫昆侖沒計較她的失态,執起山河劍,信步走回卧房。

那邊,榮玄玉根據號牌找到房間,剛欲進門,就被漿果暗戳戳地扯住袖子。

她面色不變,示意孟新霁先行進屋:“漿果想去如廁,你先進去吧。”

青年低眉順眼地應了下來。

待門扉傳來輕微的‘咔嚓’聲,漿果停止僞裝,直接将榮玄玉拖到角落裏。

“娘子,你誤會新霁君了!”

榮玄玉腦袋上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漿果:“郎君不是不願意吃東西,而是因為從小被樓裏逼着食素,咽不下油膩的東西。”

“吃素?”

“對啊,只有這樣,提取出來的回龍湯,才能引得貴人們一擲千金。”

超出認知的東西,竟榮玄玉忍不住皺起眉頭,又問了一遍:“回龍湯?那是什麽?”

漿果見她毫不知情,越說越憤懑:

“這才哪到哪?你都不知道郎君一天要喝多少藥,受多少折……”

話音未落,便被回廊那頭的溫潤嗓音打斷:

“娘子,卧房收拾好了,早點歇息吧。”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青年提着一盞紗燈,于走廊那頭款款而來,行走間袍角如雲卷雲舒,漂亮極了。

榮玄玉做賊心虛,下意識迎了出來,并行于孟新霁身側。

漿果尾随其後,踏着碎步追過去,不經意間撞進青年沒什麽溫度的深邃瞳仁,後背一涼,驚覺自己多嘴了。

他匆忙地知會一聲,說要去打熱水,就離開了。

榮玄玉莫名其妙地招了招手,剛欲細問,就半推半就地被孟新霁帶入房中,坐在新鋪好的床榻上。

剛進客棧時,為了安全考慮,順其自然地裝成一對夫妻,可陡然陷進兩個人的密閉空間,榮玄玉反而有些束手束腳起來。

孟新霁将她安置好,折身去了妝臺,從櫃子裏拿出幾件物什。

視線随着青年的身影移動,榮玄玉出神地盯着虛空中一點,待到青年動作流暢地跪在她袍角之下,她腦子一卡,一瞬間沒能反應過來。

孟新霁從篗子裏抽出一縷紅色絲線,銜于唇齒之間,清亮的眼眸一錯不錯地望着她。

“娘子,讓予來為你縫補衣袍吧。”

榮玄玉險些拿不住飲秋,剛欲制止,就見青年躬身匍匐于地,肩背清瘦,腰極窄,及腰長發瀑布般鋪滿視線,些許從腰間漏下去,拖曳到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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