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藏冰玉 “你前幾年,不是心裏一直厭……
第17章 藏冰玉 “你前幾年,不是心裏一直厭……
鄭惜文恭順地朝着荀遠微行了個叉手禮,道:“臣知罪。”
荀遠微見他并不反駁,有些意外,不由得颦眉,不明白他到底打的什麽算盤,但面上仍然從容,只是坐在廷英殿前的椅子上,先與殿中侍候的內監吩咐:“先給幾位相公賜坐。”
內監們觑着她的神色,揣摩着她的意思,最終還是沒有給鄭惜文身後放椅子。
畢竟前幾日這些人來廷英殿見長公主殿下的時候,殿下也都是迂回應對,卻從未像今天這樣,甫一見面,連座椅都沒賜,便直接質問臣僚的時候。
待其他人都坐下了,荀遠微才握着椅子的把手,說:“你有何罪?”
鄭惜文看見內監沒有給他賜坐,心中多少明白了荀遠微是想給他一個下馬威,只是他自以為有恃無恐,也沒有跪在地上,仍是站在殿中,朝着荀遠微揖了揖手,道:“原是臣不察,讓朱成旭離職的時候攜帶了昔年和章绶勾結的往來信件,誰知這朱成旭應是不想事情洩露,便将東西全都交到了他養在外面的庶子的奶娘跟前,臣派人追查後,卻發現乳母一家已經人去樓空,那些通信的信件竟也被人付諸一燼。”
當朝另一中書令,鄭惜文的伯父鄭載言也在此時朝着荀遠微拱手:“這朱成旭本是臣想着他有幾分才學,才從地方上舉薦上來的,竟沒想到他也會做出這種事情,他如今雖已身死,但其罪不可免,若殿下要追責,臣自請罰俸,亦或是卸除這宰相之位。”
鄭載言在大燕立國之前,便已經是兩朝元老,算上長治朝,便算是三朝老臣,又是荥陽鄭氏如今的話事人,更別說他手中還有左監門府的兵符,即使是荀遠澤在位的時候,也不免受其掣肘,敬讓三分,更何況是如今的荀遠微?
他和鄭惜文兩人這麽一唱一和,分明就是要将荀遠微架在高臺上下不來。
世家靠的從來都不是朝廷發的那些俸祿,而是世代積累下來的田地和商鋪,罰俸這樣的事情對于鄭載言來講,根本就如同撓癢癢一般,至于卸除宰相之位,朱成旭人雖然是鄭載言舉薦上來的,但是他那個姐姐老早就過世了,也沒有給鄭家留下來一子半女,鄭載言提攜他,也不過是因為他娶了鄭氏旁支女,和鄭載言已經沒有任何實際上的交集了,其一,為了這麽個人,将事情引到中書令身上本就是過愆,其二,當朝兩位中書令,一個出身博陵崔氏,一個出身荥陽鄭氏,本就是用來平衡朝局的,若是真将鄭載言罷相,那便是要任由崔延祚做大。
鄭載言算準了荀遠微為了大局考慮,不會追責于此事,又将過錯引到自己身上,分毫不提朱成旭,三言兩句卻早在暗中給朱成旭脫了罪,鄭惜文認為往來信件早已被燒毀,便更加信誓旦旦地将朱成旭和章绶綁在一起,實則是明着暗着逼着荀遠微将罪責全數落到章绶頭上。
但他們不知曉,還有一部分信件被那個乳母藏留了下來,如今正在荀遠微手中。
荀遠微勾了勾唇角,毫無感情地動了動唇,說:“是麽?”
殿中瞬間陷入了一片阒寂。
崔延祚稍稍擡了擡眼,他剛過知天命之年,比鄭載言要年輕許多,此時也想從這個從未接觸過朝政的長公主臉上看出些什麽。
鄭惜文道:“殿下明鑒。”
荀遠微沒有說話,而是一邊輕輕叩着面前的桌案,一邊向殿外望去。
春和站在門口通報:“殿下,豹騎衛蕭放川在殿外求見,稱一月前殿下回京時在京畿客棧被人謀害一事查出了些眉目。”
殿中的天平随着春和的這一句話漸漸傾斜。
鄭載言可以認為荀遠微剛剛回京,荀遠澤留下來的左右備身府還沒有完全收歸到她手中,想暗中憑借自己手中的左監門府和荀遠微手中的射聲衛相抗衡,但他不能忽略蕭放川。
還是在查出了一月前事情的蕭放川。
殿中沒有一個人回頭,但都神色各異。
鄭惜文甚至擡手抹了下額頭上的虛汗,他忽然猜不透這位長公主所求為何,更想不出到底是自己哪裏出了纰漏。
荀遠微在這件事情上深谙點到為止的道理,本來也沒有打算将這件事現在就拿出來,一件事有一件事的用處。
于是只是擡了擡手,說:“先請蕭将軍在偏殿等待。”
而後便傳來行走時盔甲相撞的聲音。
荀遠微這才揚了揚眉,從懷中取出一疊信件,按在手底下,也不着急拆開,只問鄭惜文:“那鄭卿知不知曉本宮手中的是什麽?”
“臣不知。”
“要本宮說,鄭卿倒也不必着急請罪,這往來通信的信件也不是全然被燒毀了,我這手裏還有一部分呢。”
荀遠微說着仔細打量着鄭惜文的表情。
鄭惜文的衣袍下擺在輕輕晃動。
荀遠微慢條斯理地拆開信封,雖然裏面的內容她早已知曉,似乎經歷了很漫長的時間,她才從中抽出一封信來,“章绶的字跡我不大認得,只是這封上面的字跡倒是和鄭卿有些相似,”她将指尖移到署名的位置,“鄭惜文,怎麽還真是鄭卿的名字?”
她說着看向鄭惜文,正好撞上他擦汗的動作。
荀遠微勾了勾唇,“春和,你要不給兩位中書令也看看,或許是我長時間在邊境,也有認錯字跡的可能。”
春和應了,從她手中接過,遞到崔延祚和鄭載言手中。
鄭惜文的書道雖算不上當世第一,卻也多少有些名氣,荀遠微早年間也是臨過他的帖的,怎麽會認錯真僞?
看過後,鄭載言臉色沉沉,沒有說話,崔悉從崔延祚手中接過,辨認一番,道:“的确是,殿下慧眼。”
崔氏和鄭氏不對付,戶部和司農寺也不甚和睦,崔悉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緊緊追咬上去。
春和又将那封信放到荀遠微案頭,退到一邊。
荀遠微這才将目光落到鄭惜文身上,說:“本宮瞧着鄭卿一直擦汗,是因為太熱了麽?”她托腮,看着像是想了想,“大理寺這個季節倒是個好地方,一點也不熱,兩位中書令以為呢?”
沒有人明着說,但意思卻已經非常明白——此事和章绶無關,和朱成旭通信篡改長治元年以後的倉曹公文的人是鄭惜文。
證據确鑿,兵權壓制,鄭載言再想保鄭惜文,也不能是這個時候,崔延祚也沒有說話,所有人都以一句“殿下明斷”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但荀遠微清楚,表面應了,不代表這件事就此了結了,還要看在獄中怎麽審鄭惜文。
她又剛剛醒來,此時也隐隐覺得有些體力不支,遂沒有留幾個人。
*
戚照硯的宅子和章绶的宅子隔得并不遠,一看到守在章宅門口的士兵都撤了出去,立刻便去了章宅。
章绶見到他,先是關心了他此次前去是否遇到危險,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戚照硯猶豫了一番,還是和章绶如實道:“我在老師說的地方意外撞見了長公主殿下,東西是殿下和臣一起找到的,如今看來大約是殿下已經查出了眉目,這才脫了您身上的罪。”
章绶示意戚照硯扶着自己坐下,又問道:“你和殿下一起回來的?”
戚照硯點頭。
“你前幾年,不是心裏一直厭惡那位長公主殿下麽?”
戚照硯抿了抿唇,“這次是因為救老師。”
章绶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指了指桌案,道:“我許久沒有見過你的書道了,你寫幾個字,我看看。”
戚照硯朝着章绶行了個叉手禮後就着硯臺裏的墨汁寫了兩行字,看到章绶過來後,又避讓在一邊。
章绶看了眼他寫的字,又看着他,意味深長地說出一句:“抽刀斷水水更流。”
而後便傳來一陣不算陌生的女聲:“舉杯消愁愁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