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問觀音 “我瞧着兩位登對得很,好事将……
第20章 問觀音 “我瞧着兩位登對得很,好事将……
簌雪落重檐,杳杳鐘聲晚。
兩邊祈福的殿前挂着寫着香客殷殷心願的紅綢帶,觀音殿前有一頂香鼎,裏面密密麻麻地插着點燃的香,香灰于積年累月下,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
戚照硯和荀遠微就這麽相對而立。
荀遠微出宮的時候是乘坐馬車的,晌午時雪短暫地消停了會兒,她也就沒有讓春和撐傘跟着,如今春和與車夫都在大興善寺外面等着她,卻沒有想到就進來這麽一小會兒,外面竟然又飄起了雪。
戚照硯瞧着荀遠微手中只是握着一枚木簽,也沒有撐傘,便往前走了兩步,将手中持着的傘輕輕往她那邊歪斜了一些。
他擡了擡手,但最終也只是和荀遠微說:“殿下,您發上落了雪和枯葉。”
荀遠微在發髻上撥弄了兩下,許是因為發髻盤得稍有些繁複,她一時也沒有找到戚照硯說的葉子在哪裏。
戚照硯瞧着她幾次手指都快要觸碰到那片扁長的枯葉了,卻還是繞了過去,偏偏不摘掉他瞧着又難受,便緩緩俯身,伸出手指将那枚枯葉從她發髻上摘了下來,枯葉尾巴上沾上的雪花,在他指尖觸碰到的一瞬,也消融在了他的指尖。
他松開了指尖,那枚枯葉便順着風遠去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和荀遠微的距離靠得未免有些太近了,近得好像能聽見她的呼吸,于是又往後挪了半步,只是手中握着的傘并沒有從荀遠微頭頂偏移半分。
兩人立在同一把傘下,就恍若隔絕了世間萬籁一樣。
恰巧此時,身後的觀音殿有了些動靜。
是一對年老的夫婦從右側的臺階下來,老妪被老翁背在背上,老翁手中還握着一節拐杖,瞧着應當是妻子的,步履雖緩慢,每一步卻都穩。
另一側是一對年輕的夫婦往臺階上走,看着應當是要去拜觀音的,兩人也如同荀遠微和戚照硯一樣撐着同一把傘,女娘提着裙角,郎君便伸手挽住女娘的胳膊,正巧與他們擦肩而過,兩人都聽到了郎君囑咐自家娘子的那句:“卿卿慢些,小心腳底。”
此時,最後面的銅鐘被撞響,鐘聲隐隐約約地傳過來。
荀遠微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回過頭來看向戚照硯,問道:“戚郎君可曾聽過這寺中的鐘聲也是有些福祿上的講究的。”
戚照硯颔首,“請殿下賜教。”
“敲鐘三下,分別寓指福、壽、祿,若是有璧人在晚鐘響時拜觀音,便可以白頭永偕。”
戚照硯有一剎的失神,他又想起了戚令和之前說的話,但他很快将這些不該有的心思從心中擯棄。
不過是舊日坊間傳聞而已,更何況,自己也早已非當年的戚照硯。
荀遠微說的也本是那對前去祈福的夫婦,見戚照硯不應,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又留意到戚照硯手中也捏着一枚木簽,便問道:“戚郎君竟也來大興善寺祈福麽?”
戚照硯應了聲,說:“心有所願。”
荀遠微歪了歪頭,“是為了你那日所說的在意的三兩個人而來麽?”
“是。”
戚照硯此來大興善寺,的确是心中有所掙紮。
昨日章绶讓他只管循着心跡去做,讓他不要顧慮太多,可他怎麽能夠?
周冶三年前死的時候,都不要他來大理寺見他最後一面,本來被判了斬刑,他自知救不了周冶,但為了在周冶行刑前見他的老師一面,戚照硯甚至第一次對盧峤低了頭,那是他自己受刑的時候,都不曾委聲去求的人。
可換來的卻是周冶在獄中撞壁而亡的消息,遺言是,不讓戚照硯見他的遺體。
他後來知曉周冶真正的死因時,只恨自己當日沒有違背周冶的遺言,沒有去見他最後一面。
此後長達三年,更是只敢在客棧中遙遙望着周冶的墳茔,卻不敢前去拜谒一次。
但這次章绶勸他想清楚,他再次陷入了困頓和掙紮之中,他真得要重新步入這道洪流麽?
他真得還能承受一次至親之人離開的痛苦麽?
他想不通,也做不了決斷。
于是來了大興善寺,于神佛前,試圖問問周冶的意思。
冷風吹拂過他的鬓發,他虔誠地跪在蒲團上,既是問諸天神佛,也是問周冶:“我還是踏入這趟渾水裏了,您會怪我麽?”
叩完後,他去旁邊的小和尚跟前抽了簽,是第三十五簽,中平,申宮。
他懷着重重心事,捏着那支書寫着簽文的木簽出了門,卻沒想到,迎面遇到了荀遠微。
那支木簽被戚照硯只握住了半邊,上面的一部分還露着。
由是荀遠微很輕而易舉地便可以看到上面的內容,“第三十五簽,這麽巧,我也是這道簽!”
荀遠微說着将自己手中的那道簽拿了出來,在戚照硯面前晃了晃,念道:“衣冠重整舊宿風,道是無功卻有功;掃卻當途荊棘刺,三人共議事和同。”
簽文的內容戚照硯自然是熟悉的,畢竟是小和尚方才才為他解過的。
戚照硯也将自己手中藏了一半在袖子裏的木簽拿出來,正好和荀遠微手中的木簽碰在一起。
兩人去的是不同的殿,許的不同的心願,卻抽到了一模一樣的簽,是陰差陽錯,還是命運造化?
戚照硯看了眼簽面,道:“小師父和臣解這道簽的時候說,堅定所想,必會掃清當途荊棘,臣也祝殿下可以得償所願。”
荀遠微彎了彎唇角,“我所願……”
她這句話沒有說完,是被方才前去觀音殿祈福的那對婦人的聲音打斷了。
娘子和郎君都是素簪布衣,是長安城中最尋常不過的打扮,郎君撐傘的手上帶着繭子,是長期使用農具磨出來的,兩人應當冒着風雪才進城,故而才會在這個時候才來祈福。
娘子先是對着兩個人福了福,才說:“我和外子此次來菩薩跟前是來還願的,從前家中并不同意我與外子成親,那時我們便來了菩薩跟前,希望菩薩能成全我與外子,後來我家中瞧見外子踏實肯幹,外子下的聘禮數目也相當可觀,我家中便松了口,同意了我和外子的婚事。”
大燕民風相對開放,即使是未曾訂婚的男女,也可以在過節或有集市的時候溜出去同游,有私定終身的,也沒有人為此事不恥,荀遠微聽着娘子一口一個外子,又是來還願的,想來确實是得償所願了。
娘子瞧着戚照硯和荀遠微同撐一把傘,兩人手中又都握着木簽,舉止卻又不甚親密,便以為兩人是曾經的她和她家郎君。
“我與外子得償所願,此次不但是來還願,也帶了些桂圓,想着若是碰見同樣祈願的有緣人,便将這份福氣也延續下去。”娘子說着從自己挎在小臂上捂着布的籃筐揭開,裏面果然盛着桂圓。
娘子笑吟吟地從裏面抓了一把,先放了一把在荀遠微手中,又抓了一把塞到戚照硯手中,“我瞧着兩位登對得很,好事将近呢。”
戚照硯和荀遠微對視了一眼,但又不約而同地撤回了目光。
那娘子沒有察覺到兩人神色中的不對勁,說完便挽着自家郎君離開了。
觀音殿前一時又只剩下了兩人,捏着一把桂圓的兩人。
戚照硯看着手中的桂圓,更加無措。
他一時只能想到成婚的時候,要在被褥上撒滿桂圓花生一類的物事,但方才那位娘子顯然是誤會了他和荀遠微之間的關系。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辯解,那娘子便先離開了。
他一時只覺得手中的桂圓有些燙手,他清了清嗓子,才看向荀遠微,正好與她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