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墜長星 “誰記挂他了

第29章 墜長星 “誰記挂他了。”

荀遠微翻動劄子的手一停滞, 她沒有給出旨意,春和便也在一邊依照她的表情揣摩她的心思。

而後春和瞧見她将手中那張才翻開的劄子合上放在一邊,又遮掩似的從旁邊的劄子堆裏拿出另一本來, 蹙了蹙眉,語氣中有幾分不耐煩:“蕭邃是做什麽的, 這麽些事情也處理不好, 要你來禀報我。”

春和聽着荀遠微顧左右而言他, 侍立在一旁一時也不敢吭聲。

她知道長公主殿下那夜從尚書省回來生了好大的氣,這幾日雖然嘴上不說,但處理庶務的時候時常便走神了, 許多她剛報上去的事情也是轉頭就忘。

過了會兒,春和才道:“蕭尚書派來的人說, 那群士子被關在尚書省中喊着要處死戚郎中,攪擾地他們很難辦公。”

荀遠微的目光沒有從劄子上挪開, “李衡呢?叫他親自去, 那麽多禁衛軍鎮不住一群白衣書生。”

“李将軍去了, 那些士子高呼‘文死谏,武死戰’,一個兩個鬧着要死谏,往禁衛軍們的劍上撞,他們到底是朝廷的舉人,李将軍只能叫禁衛軍們将刀劍收了, 也是沒有了辦法,才來禀報您的。”春和低垂着眉眼, 将尚書省來傳話的人的話原封不動地說給了荀遠微。

荀遠微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将湖筆擱在硯臺邊上, “取我的氅衣來, 我去尚書省瞧瞧,看看這些考生究竟要鬧什麽。”

春和暗暗松了口氣,“殿下還是記挂着戚郎中的。”

荀遠微系氅衣領子上的系帶的動作一遲鈍,“誰記挂他了。”

但她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出了廷英殿,乘了步辇往尚書省去。

短短幾日,荀遠微已經是第二次來尚書省了。

穿過廊庑,便看見那群着着白袍的士子跪在院子裏,正對着禮部的直房。

相比于那夜被臨時趕到院子裏時的驚魂未定,這次這些人仿佛更加有恃無恐,他們跪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脊背卻挺得很直。

李衡守在廊庑口,見到遠微,便拱手道:“見過殿下。”

他聲音不大,那群士子也沒有聽到。

其中跪在最前頭的那個士子振臂高呼:“還請諸公徹查此事,還我等一個公平!”

其餘的考生也跟着他喊。

荀遠微蹙了蹙眉,走到王賀身側。

他本還想繼續喊那些不知已經喊了多少遍叫人耳朵能聽出繭子的話,卻先被一道颀長的黑影籠罩住了半邊身子。

王賀擡頭看去,本想喚“使君”,到了嘴邊又改成了“殿下。”

這些士子縱使大多沒有去過北疆,卻也多多少少聽過這位長公主殿下的名聲,本來跟着王賀舉起來的手臂也都審時度勢地放了下來。

荀遠微俯視着他,森寒的視線逼地王賀不得不乖順地低下頭。

“你叫什麽名字?”

“草民王賀。”

“王賀,”荀遠微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那封聯名的請願書是你牽頭寫的?”

王賀揣摩不清楚她的意思,便只能先應下。

荀遠微睨了他一眼,“文筆不錯,”而後轉身朝臺階上走去,從春和手中接過一卷卷得很整齊的宣紙,那是底下人給荀遠微謄抄的王寬的貢舉答卷,她在王寬面前晃了晃,說:“你貢舉的骈賦和時務策我也看了,骈賦破題至精至當,文辭行雲流水,結尾又帶出了我大燕士子的豪氣來,時務策說得也頗有幾分自己的見地,屬實不錯,只是我點你一句,心思最好還是放在正經事上。”

王賀不知荀遠微這話是褒是貶,心中惶恐,只能保持沉默。

但他總有一種,這位長公主已經洞悉了自己心中一切想法的感覺。

蕭邃本在直房中辦公,聽見荀遠微來,也朝她叉手行禮。

荀遠微颔首,算是回應。

荀遠微站在臺階上,底下跪着的士子的神色都被她盡收眼底,“諸位能走到貢舉這一步,也都是各州的佼佼者,如今跪在這裏,又是要做什麽?”

學子們面面相觑,但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了王賀。

王賀擡頭道:“殿下,我等苦讀許多載,卻不想碰見主考官洩題這樣的事情,被迫中斷答題,殿下明斷,讓我等無辜之人繼續答題,但如今既已考完,敢問殿下何故将我等關在南省,十幾個人擠在一間狹窄的直房裏,也沒有炭火供應,先帝既然以開科考試來取士,但我等這幾日卻只感受到了屈辱。”

他這話說完,人群中也有人跟着應和:“我等只是無端受牽連,此事無定局,也應當責問大理寺關着的始作俑者,我等清名受累,實倍感冤屈。”

他說完朝着荀遠微稽首。

這些學子大多是最書生意氣的時候,經歷了這樣的事,稍作挑撥,情緒便全然被帶動起來了,皆跟着朝荀遠微拜了下去。

遠微沒有說話。

扪心自問,她其實還是不願意相信戚照硯會做出這樣的事,她将這些士子控制在尚書省內,也是在等大理寺能不能查出些別的線索,以防在這些士子中出現纰漏。

但幾日過去,大理寺那邊也沒有查出什麽來,戚照硯那日在衆人面前盡數承認,卻不願意在大理寺中認罪。

這事便算是僵持住了。

但一直将這些學子關在尚書省內也的确不是辦法,畢竟這些中必然有她要選上來以後輔佐她的人,在這個時候失了人心,以後便很難回環過來了。

蕭邃這幾日也被這些士子吵得頭疼,馬上開春,這些人就跪在院子裏,時不時喊上兩聲,很多公務都無法照常進行。

而且這麽幾十個人就待在尚書省,每天要吃要喝,便要走公賬,但他如今權知主考官,貢舉又是由禮部和吏部共同主持,從前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到時候這些糧食入賬的時候,是走吏部的賬還是禮部的賬便難說了。

這些糧食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朝中高官顯貴誰家中也不缺這些,但難免要和楊承昭掰扯,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于是也看向荀遠微,道:“殿下,臣瞧着從這些白身士子身上也查不出什麽來,時間持續地久了,畢竟有損殿下聲譽。”

遠微本來也在猶豫中,蕭邃都這麽說了,她也不能不給蕭邃面子。畢竟滿朝世家中,因着太後的緣故,蘭陵蕭氏暫且是站在她這一邊的,駁了蕭邃的面子,便是駁了蕭琬琰的面子,對她來講,實在得不償失。

“蕭公的面子,我是要給的。”荀遠微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荀遠微面色凝重,而那群士子則謝恩後起身,三三兩兩地交談,說着一會兒要去哪個酒樓快活。

但牽頭促成此事的王賀,看着卻不怎麽欣喜,又或者說,他心中裝了許多其他的事情。

荀遠微發了話,禁衛軍也将之前從這些學子手中收走的書筐還了回去,王賀接過自己的書筐後道了聲謝,有個別的考生一把摟過他的肩,笑道:“長頌,這次多虧了有你,要不一起去吃酒?”

王賀別過頭去,将他往開地推了推,道:“不去。”

“別啊,我請你還不成麽?再叫兩個娘子彈琶唱曲兒!”

王賀仍是拒絕:“我當真還有別的事情,便不做奉陪了。”

那人吃了癟,一時也不樂意了,便松開了王賀,“啧,你這人,當真是無趣。”

落下這一句後便去尋旁人了。

王賀說的旁的事情,便是造訪崔宅,去見崔延祚。

但他到崔宅的時候,卻被崔宅的長随以崔延祚不在家中拒之門外。

事實上是,崔延祚正和楊承昭對弈,兩人中間擺着一盤棋。

楊承昭将棋子往手邊的棋盒中一抛,道:“還得是崔公您棋高一着。”

一語雙關。

崔延祚捋了捋自己的胡須,将手中握着的棋子放回棋簍中。

“那群學子在尚書省一鬧,攪得他們安寧不了,沒有殿下的授意,李衡帶着兵又如何,一樣不能真得對那些士子動手,畢竟這些人,是她要選要用的,若一個不慎,這群學子中死了人,都不用你我出手,朝中前幾年選上來的那些寒門先要和她鬧,到時候場面便越加混亂了,蕭邃又素來是個怕麻煩的,再從旁說上兩句,那位殿下也就不得不将那些學子放出去。”

崔延祚聽着楊承昭這一番奉承之言,也只是姿态平和,“人在年少時,總容易意氣用事,任誰也不能避免倒是那個被關在大理寺的戚照硯,是個難纏的,五年前便是個不安分的,要不是周冶替他死了,哪裏能叫他活到今天。”

楊承昭也跟着皺了皺眉,“我也屬實沒想到,戚照硯當着殿下的面,竟然就那麽輕易的認罪了。”

崔延祚冷哼了聲:“确實不好對付,但現下還有一件事要去做。”

他說着對自己的心腹招了招手,在他耳邊囑咐了兩句,又揮手讓他退下了。

當日傍晚,大理寺卿楊績便入宮見了荀遠微,說是案子有了新進展。

荀遠微停下手中的事情,問道:“審出什麽了?”

楊績回答:“戚照硯忽然說要和于臯對質,臣便準允了。”

荀遠微的心中一時有些亂,“他說什麽?”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戚照硯說自己是清白的。

楊績沉吟了聲,“于臯的供詞和之前的對不上,戚照硯說要等殿下到了才肯交代。”

荀遠微毫不猶豫地起身,與楊績一同往大理寺去。

她一路上走得很快,楊績一個男子,竟也差點跟不上她的步子。

遠微到大理寺堂上的時候,戚照硯跪在當中,衣裳上盡是灰塵,頭發散亂。

夕光斜射進來,籠在他的身上。

在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時,他回身看着荀遠微,因着光線些刺眼,他擡手遮擋了下,帶動鎖鏈響動。

他自稀薄日光下擡起頭來,因久不見天日而略顯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釋然的笑:“終于舍得來見我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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