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洛城

第24章 洛城

宋郁心裏總有些七上八下,一邊覺得秦煊應該不至于追到洛城來,一邊又覺得這種事他幹得出來,一路上都在忐忑,就怕如果秦煊真的突然出現了要怎麽辦,當着崔夫人的面,他還能繼續去洛城嗎,且要怎麽同秦煊說清楚,宋郁思來想去,腦袋都大了,感覺暈暈乎乎,便一路掀着窗吹風,好像風能吹散一些煩惱。

日頭才剛要落下,宋郁就看見了洛城的城門,下人遞了通關牌,一路暢通無阻,進城後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崔府。

崔家人早早的都站在門口等候,崔夫人人都還沒下馬車,就被圍了上去。

崔福是如今崔家家主,亦是崔夫人的堂哥,夫人覃氏一見崔夫人便連忙上前去,握住崔夫人的手:“妹妹可到家了。”

崔夫人笑着行禮道:“堂兄,堂嫂,大伯身體可康健?”

崔福說道:“就是眼睛一直模糊,已經看不太清東西了,其餘的都好,還算康健,父親在裏頭等着呢,快進來。”

“舅舅!”宋郁也下了馬車,他是臨時決定随同崔夫人回來,事先未曾說明,所以崔福都震驚了一下,随後大笑着走近,伸手拍宋郁的肩。

“好小子,回來都不說一聲!”

宋郁笑道:“已經許久未回來了,恰好最近幾日告了假,便同母親回來了,許久未見,舅舅舅母身子都好吧?怎的不見小謙?”

崔謙是崔福的兒子,今年十九歲,一向跳脫,崔福說道:“那小子說有事出去了,他是不知曉你也有回來,不然定是要在這兒等你的。”

宋郁笑笑,走到覃氏跟前,行禮道:“舅母。”

覃氏笑着虛扶了他一下:“今年雲開也回來,你伯公要高興壞了,快進去讓你伯公瞧瞧。”

老太爺正坐在正廳等着衆人進門,崔夫人一踏進門檻就喊了聲:“大伯。”

“是阿媛嗎?阿媛回來了?”崔夫人閨名崔媛,聞言上前去:“大伯,是我,我到家了。”|

說完向宋郁招手:“雲開,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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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爺一聽,雙手摸索着:“雲開也回來了嗎?雲開?”

老人家雙眼渾濁,已經看不清東西,都要離很近才能看到一些,平日裏倒不影響生活。

宋郁見狀連忙上前去,扶着老太爺:“伯公,我在這裏。”

崔老太爺拉着宋郁,一會兒摸摸他的手,一會兒摸摸他的臉,随後才笑道:“是雲開,是雲開,你這混賬,好幾年都不回來看伯公!”說罷佯裝生氣得用力拍了一下宋郁的肩,宋郁沒躲,笑嘻嘻地陪着老太爺說話聊天。

待用完膳老太爺歇下,宋郁才到書房找了崔福。

“舅舅,伯公的眼睛就這樣了嗎?大夫都怎麽說?”

崔福嘆了口氣,道:“人老了,就各種病都來,沒得治,藥倒是每日都有在吃,能延緩一些時日罷了,現在是還能看得到一些,再過個一年半載的,估計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宋郁皺眉,想問還有沒有辦法,若還能治,哪怕希望渺茫,他也能帶着伯公上京,請宮裏的太醫診治。

崔福見宋郁緊皺着眉頭,勸慰道:“生老病死是不可逆轉的,你伯公已經老了,就算華佗在世也無濟于事,我知曉你有孝心,但咱們也無可奈何,往後若有時間,多來看看你伯公就行,他一見你最高興了。”

宋郁心知無法,與崔福又聊了一些話,随後起身離開。

今晚他和母親都居住在崔家老宅,宅子不大,恰好兩人住下,再沒有空餘的院子了。

宋郁洗漱完,躺在床上,一旦閑下來腦子就又開始胡思亂想,第一次發覺這秦煊還真有本事,他已經三天沒有睡過好覺了。

馮青快馬加鞭,終于在半夜到了洛城,此時城門已關,看守的人不讓通行,沒有辦法,馮青只好拿出了東宮的令牌,士兵急忙跪地行禮,馮青只交代了不讓聲張,就駕着馬車進城。

洛城與京城相隔不遠,也沒有宵禁令,此時已經亥時,街上卻還是很多人,秦煊一路到了崔宅。

站在崔宅門口,秦煊笑了一聲上前。

門房看着眼前這個氣質不凡的男子覺得疑惑,崔家在洛城只是普通人家,除了老爺的妹妹嫁去了京城為官的人家,平日裏實在是沒多少人會到崔家來做客,況且現在都亥時了,大多數人家都已經洗漱完在休息,誰家上門是這個時辰來?

但秦煊穿的衣物布料一看就是上等,絕非凡人,門房也怕萬一真是貴客,怠慢了,于是上前拱手道:“這裏是崔宅,請問公子找誰?”

“勞煩通報你們家表公子,就說有位姓秦的公子在外頭找他,邀他一見。”

來找宋郁的,莫不還是從京城來的?門房不敢耽誤:“公子稍等,小人這就去通傳。”

秦煊點頭,向馮青說道:“把馬車卸了,這匹馬留着,你自己去附近的客棧對付一晚,一早自己買了馬回宮裏去,不用跟着本宮。”

他們家這太子殿下想一出是一出,現在估計是想讓宋太傅以為他自己騎了一夜的馬來洛城,讓宋太傅心疼一下罷了。

還好徐小胖留在宮裏今日沒跟出來,明日他還能說太子殿下身體不适,告假不上朝,不然一朝太子大半夜追太傅追了百裏地,不得讓世人笑死?

馮青心裏暗自翻白眼,又不敢表現出來,只能照做。

宋郁都已經和衣準備躺下好一會兒了,翻來覆去睡不着,想到過兩日回京就頭大,或許他本就不該躲出來,這種事是想躲就能躲得過去的嗎?只是現在人也出來了,總不能半夜又回京去。

下人看着屋內已經暗下去的燭火,掙紮了一番,最後還是輕輕敲門,問道:“表公子?公子?您歇下了嗎?”

宋郁眼睛睜開,以為是出什麽事了,坐起身來穿鞋,披上披風開門:“未曾,何事?”

下人見宋郁這般好說話,放下心來,對宋郁說道:“外頭來了位秦公子說跟您相熟,小人便過來問一下,若公子不相熟,就讓門房打發了去。”

宋郁宛如晴天霹靂,站在原地,三魂沒了七魄,下人疑惑,叫道:“公子?公子??”

宋郁這才回過神來,暗道不妙,顧不上自己還穿着睡覺時穿的裏衣,只圍了件披風就快步走出去。

果然是秦煊,他一個人站在門口,甚至連門都沒進,如今已經九月,夜晚的風開始涼飕飕的,宋郁見他穿的單薄,發絲都被風吹的有些淩亂,原本六分生氣也散得只剩二分。

宋郁行了個禮:“殿下。”

秦煊沒說話,死死的盯着宋郁看,眼神裏帶着倔強,又有點委屈的模樣,把宋郁看的都尴尬起來,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件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一樣。

又見秦煊身後一個人都沒有,只牽了匹馬,語氣瞬間軟了下來:“殿下怎的過來了……”

秦煊聞言僵硬地說:“先生說呢?”

宋郁一噎,他也是沒想到秦煊真的會追過來。

這事确實是宋郁做的不地道,所以宋郁也沒好意思問太多,見秦煊是一個人,便知道他是一個人出宮去了宋府的,被門房告知他回老宅祭祖,于是一個人直接騎馬跑來了。

宋郁來時坐的馬車,馬車行的慢,秦煊快馬加鞭跑的話就晚了宋郁幾個時辰。

宋郁示意下人去把馬安置好,便帶秦煊進了府裏。

哪曾想方才他出門時動靜不小,崔福夫婦都從院子裏出來,遠遠的見宋郁身側站着個人,走近一看崔福覺得此人有些面熟。

半晌後崔福吓了一跳,“哎呦”一聲腳一滑,好在覃氏及時扶住他,這才免了一摔。

崔福心跳到嗓子眼,連忙跪下行禮:“草民崔福拜見太子殿下!”

覃氏聞言瞪大了眼睛看一眼自家夫君,吓得手都在抖:“拜見太子殿,殿下……”

秦煊輕聲道:“免禮,崔老爺,叨擾了。”

崔福哪敢說他打擾,忙應聲道:“不打擾不打擾!”

“舅舅,舅母,我帶殿下進去,時辰晚了二位先回去休息吧?”宋郁對崔福說道。

太子殿下光臨,主人家怎麽可以不在!萬一招待不周,太子一生氣,崔家可承擔不起太子的怒火!

崔福剛要擺手說不可,便聽秦煊說道:“本宮只是偶然路過,聽聞太傅在,便來一看,崔老爺不必在意,只當本宮不在就行,這麽晚打擾到老爺夫人實屬本宮大意了,望二位見諒。”

覃氏連忙拉着崔福,後退幾步道:“太子殿下能光臨是崔家的福氣,萬萬沒有打擾,既殿下這般說,民婦就先下去了。”

随後又對宋郁說:“雲開,好生招待太子殿下。”

宋郁嘆氣:“是,雲開知道,您回去吧。”

崔福覃氏行禮告退,宋郁松了一口氣,看了秦煊一眼:“殿下真是不嫌累,這般閑也不見得多做幾首詩寫幾篇策論。”

“分明是先生躲着不敢見我,如今倒先發制人來了?”

宋郁無言以對,于是不再說話。

秦煊見宋郁穿着薄薄的裏衣,只披了件披風就出來,想必是已經要睡了,聽聞自己來了才急匆匆出來的,于是語氣也軟了下來,又帶着些許委屈:“我等了你一整日,到了宋府卻聽說你随夫人來了洛城,那一瞬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樣,先生,你怎麽能不見我呢?”

“我并非不見你,只是多年未回,免得老人家記挂……”

“真的嗎?”秦煊看着宋郁問道。

宋郁不自然地應了聲:“嗯。”

進了自己居住的院子裏,宋郁才覺得整個人松快許多,剛想要坐下,突然想起些什麽,問道:“是不是還沒用膳?”

秦煊自己都忘記了,一路上只想着見到宋郁,也不覺得餓,他點點頭,而後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宋郁。

這個時辰廚房早就沒了東西,也總不能讓秦煊餓着,宋郁起身:“我去給殿下備點吃的。”

平日這個時辰府裏人都睡了,夥房的下人也都在休息,宋郁不是個麻煩旁人的人,恰好這院子裏有個小竈,宋郁小時候來這裏會開小竈用的,于是他上夥房拿了些面食,開了小竈給秦煊煮了碗面。

秦煊自己在房裏也待不下去,跟在宋郁後面看着宋郁下面,問道:“先生還會這個呢?”

宋郁回答的很自然:“不會。”

“啊?”

看宋郁不慌不忙的樣子,秦煊還以為他會做飯呢,轉念一想也對,他們倆的境遇是天差地別,秦煊沒有母親,父親不管不顧,自小沒東西吃,餓了就偷,自己偷偷煮,雖沒味道不好吃,但至少能入口。

宋郁呢,一出生便是宋府最嬌貴的小公子,錦衣玉食,萬人寵愛,過的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他哪裏會燒柴火做飯呢?

宋郁見秦煊疑惑,也尴尬起來,想了一會兒,站起來說:“我還是去叫夥房做吧。”

“不用。”秦煊拉住宋郁:“我自己來就好了。”

“殿下怎能自己做吃食?”

秦煊不在意地笑道:“又不是沒做過,以前餓到不行,花草都啃食過。”

他好像想起什麽,又說:“說來挺久沒吃過桃花酥了,突然想念的緊。”

秦煊随口一說的話,卻讓宋郁愣在原地,心髒抽疼,他看着秦煊自己動手做了碗面,鼻尖有些泛酸,許久才說道:“洛城沒有桃花酥,回了京城我再給你買。”

秦煊轉頭看宋郁,露出白牙,眉眼彎彎:“好啊!”

秦煊風卷殘雲地吃完面,又随宋郁回了屋裏,這屋本就不大,如今又來一個秦煊,就曉得有些擁擠。

宋郁在一旁的櫃子裏找出來床被子,鋪到地上,把床讓給秦煊,自己睡地鋪。

幽暗的燭火搖曳着,宋郁沒睡着,秦煊也沒睡着。

他連夜追到洛城,只是想要宋郁一句話,可見了宋郁,他又沒有問出口,他怕宋郁會覺得他惡心,往後與他形同陌路。

宋郁腦子胡想了好幾天,躲着秦煊不敢與他見面,但如今一見,又覺得輕松起來,好像什麽事都沒有。

二人都自覺的把兩日前的話放在了心底,沒人提起,沒人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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