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議事廳的動靜驚擾不了後院,馬秀英送走來去匆匆的朱文正,支起小桌擺上筆墨紙硯開始教他們家小娃認字。
朱元璋打下滁州後不少士兵和他一樣将家眷接到身邊,老朱覺得濠州不安全,趙均用不是好人,郭大帥鬥不過他,他可舍不得媳婦留在濠州受欺負。
老大把家眷接到身邊,親信們自然不會落後,他們老大本領非凡,跟老大學肯定沒壞處。
外面世道亂,百姓所求不多,能吃飽穿暖有住處就是再好不過的日子。
士兵也是普通人,有家眷在身邊,晚上回家能看到媳婦看到娃比什麽都開心。
一大家子都在滁州,他們對這裏的歸屬感也更強。
朱文正跟在老朱身邊跑腿,朱文忠和沐英還不到能在軍中跑前跑後的年紀,訓練完之後還得老老實實和其他同齡的小孩兒學文化課。
他們爹自己沒正經上過學,但是不妨礙他重視孩子們的教育,來到滁州後立刻将滁州的名士召集到身邊。
願意在他麾下做官的就做官,不願意給他出謀劃策也沒關系,開書院當教書先生也行。
要是這也不幹那也不幹,那就沒辦法了。
朱元璋如今自诩是個知書達理的君子,人家讀書人不願意給他幹活,他也沒法硬逼着人家幹。畢竟自願幹活才能幹出好活,硬逼着人家幹不願意幹的事情,他們身在曹營心在漢怎麽辦?
總之就是,沐英和朱文忠軍事化訓練和文化課都結束後才會回來。
沐青再長大幾歲也會和哥哥們一起徜徉在學習的海洋,不過現在不行,他年紀小,只能留在家裏由娘親親自啓蒙。
他覺得他在家就像上古代版的早教幼兒園,就是他的年紀有點大,稍稍超過了早教的範圍。
也是時間湊巧,馬秀英前不久查出來有身孕,不能再出去幫朱元璋跑動跑西,她這是第一胎,又才查出來沒多久,老朱緊張的不要不要的,生怕出什麽問題。
不光朱元璋緊張,馬秀英自己也緊張。
她本來覺得她的身體還行,不是那種走兩步就喘的嬌姐兒,給她把大刀她也敢上陣殺敵。但是其他人都說女子懷孕前幾個月最危險,她也不敢太放肆,只能收斂點兒不累着自己。
馬秀英打開已經學了半本的《千字文》,先檢查昨天學的有沒有記住,然後再繼續往下教。
他們家小娃聰明的很,許是年紀小的緣故,好好教就能靜下心讀書,不像那幾個大的,平日裏野慣了,讓他們提筆寫字跟受刑似的,能找借口躲絕對不會主動湊過來。
希望她懷的這個別和那幾個大的學,不然她還真不好管。
馬秀英指着昨天學的幾句,看看乖巧眨眼的小娃問道,“文青,怎麽不念?都忘了嗎?”
沐青搖頭搖的像是撥浪鼓,煞有其事的提筆蘸墨,然後歪歪扭扭的寫下幾個大字,“不!能!說!話!”
馬秀英沒見過感嘆號,但是這個符號過于形象,以前沒見過也不耽誤她明白娃的意思。
行吧行吧,小孩兒的想法和大人不一樣,得讓他自己轉過來彎才行。
這個老朱真是的,也不知道他和娃說了什麽,怎麽把娃給吓成這樣?
馬秀英哭笑不得,看娃那麽認真的修“閉口禪”也沒非讓他說話,“娘念一句,文青寫一句,怎麽樣?”
沐青眼睛一亮,當即坐正身子開始聽寫。
只要不讓他說話,別的什麽問題都沒有。
寫的字醜怎麽了?他只是個剛剛啓蒙的小孩兒,能學會拿筆已經很不錯了,寫的還是稍不留心就會缺胳膊少腿的繁體字,不能要求那麽多。
後院裏母子倆溫馨不已,前院的氣氛卻很是焦灼。
李善長的本事不是吹出來的,這年頭讀書人的記性都不錯,死記硬背對他們而言是基本功。光幕存在的時間不長,天音說話時有條有理,他整理好的內容不說一字不漏,那也沒差多少。
聽的時候只顧得記,沒來得及思考太多,整理好之後再看才覺得心驚。
如果天音說的都是真的,這可真是天助他們。
等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只要天音只有他們這邊有,即便天音曾說過将蒙古人打出中原的是劉福通,他們朱将軍也敢争一争。
乾坤未定,誰都說不準将來究竟是什麽情況。
當然,前提是天音說的都是真的,且別的地方看不到也聽不着。
老李已經陰恻恻琢磨怎麽搶劉福通的國運,老朱這裏還穩着。他沒李善長那麽異想天開,現在就想躲過眼前的死劫。
說是死劫就是死劫,一點都沒有誇張。
脫脫已經分兵進攻六合、鹽城和興化等地,現在讓六合城外的高麗人停止攻城不是真的安全,一旦脫脫解決掉張士誠然後親率大軍向西南來,滁州城裏的起義軍必死無疑。
朱元璋将天音提到過的至正十四年高郵之戰的內容翻來覆去的看,看了好一會兒終于拿定注意,“老湯,你和文正去高麗軍那邊走一趟,就說滁州百姓看他們辛苦主動拿出酒肉犒勞大軍。”
湯和沉聲領命,帶上一臉恍惚不敢相信自己能跟着一起去的朱文正出去點兵準備酒肉。
徐達看朱文正那走路都帶飄的樣子很不放心,“大哥,就這麽讓文正跟着啊?”
他不想天天留在城裏和郭大帥的人鬥智鬥勇,他也想出城。
老徐心裏想的都寫在了臉上,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心裏有什麽小九九。
朱元璋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老徐,郭大帥那邊事關重大,等這次的難關過去,咱就出去再打一座城。”
這些日子他也想明白了,郭大帥的确對他有恩,他也的确不能放着郭大帥受難不管,但是他們可能是天生八字不合,聚到一起就沒好事兒。
如果朝廷沒有派脫脫出兵平亂,他現在已經想法子離開滁州去別的地方打拼。
郭大帥胸無大志,來到滁州後覺得滁州非常不錯,四面環山易守難攻,宋朝那個歐陽修還寫過“環滁皆山也”這樣的句子,非常适合他們在這裏當土皇帝。和滁州一比,濠州什麽都不是。
滁州易守難攻,對城裏的人來說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敵人想拿下滁州不容易,壞處是城裏的人想出去也難。
朱元璋是個聰明人,跟在他身邊的李善長也是足智多謀,他們打下滁州時就知道不會在滁州待太久,不然也不會那麽輕松的把城讓給郭子興。
兵沒了還能再招,城沒了還能再打,郭大帥能收走朱元璋的兵權,卻收不走他帶兵的本事。
他的下一個目标是和州。
現在下一個目标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先把眼前這關給過了。
脫脫這次出兵是抱着必勝的決心來的,朝廷集結百萬大軍,在百萬大軍面前起義軍都是毛毛雨,脫脫也像貓玩弄老鼠那樣慢慢悠悠,來的路上還去山東祭祀了孔子。
朝廷平亂勢在必得,高麗人沒少出力,他們最開始就是打前鋒的。
官軍平亂優勢巨大,張士誠多次試圖突圍都沒能成功,再有脫脫說過攻下高郵後勢必将高郵屠的雞犬不留,老張只能咬緊牙關死守城池。
衆所周知,高麗人非常擅長打順風仗,肉搏戰輪不到他們上,他們以善射出名,放冷箭打掩護這種事情交給他們再合适不過。
有些高麗士兵來的時候不情不願,抵達戰場後看到官兵連戰連捷當即改變主意,攻城時打的很是賣力。
生活在大都的高麗人非常多,連高麗王在繼位之前都得在大都給大元皇帝當一段時間的護衛,得到大元皇帝的準許之後才能回高麗當王,不然就是得位不正。
高麗人能在大都鍍一層金,回高麗後等着他們的就是坦蕩前途,能有軍功的話更是了不得。
所有的高麗兵馬都迫不及待想先登之功,攻起城來不要命。
脫脫麾下的大軍不只蒙古人、高麗人,還有其他各族的兵馬,因為高麗人作戰英勇,脫脫特意将手下的一支毛葫蘆軍交給他們統領。
毛葫蘆軍是南陽、鄧州一帶萬戶府的義兵,他們擅長用獸皮做成酷似葫蘆的箭袋,所以被稱作毛葫蘆軍,這些都是漢人。
在高麗人的掩護下,毛葫蘆軍的士兵已經攻占高郵外城,外城攻破,後方的高麗人迫不及待沖上去一起進攻內城。
內城一破,頭功就是他們的。
然而他們剛剛登上城頭,城下卻響起了收兵的信號。
高麗軍和毛葫蘆軍聽見鳴金收兵的命令一頭霧水,眼看着他們就要打進高郵城,這個時候撤什麽退?
然而軍令如山,他們不想撤也必須得撤。
高麗軍的首領滿心不情願的撤出高郵城,回去一問才知道撤軍的命令不是丞相脫脫下的,而是軍中有人嫉妒他們搶下頭功故意下令撤軍。
那個下令撤軍的蒙古人還振振有詞,說什麽他們沒有經過丞相允許就擅自攻城是違反軍令,沒有處罰已經是丞相開恩,再糾纏下去對他們沒好處?
高麗首領氣瘋了,在他們高麗人面前玩這種小手段無異于班門弄斧,不知道他們高麗的政鬥有多可怕嗎?
這能忍?
高麗首領不管那個下令的蒙古将領怎麽狡辯,直接去找脫脫告狀。
他現在心情不好,沒工夫玩彎彎繞繞,直接讓丞相出來評判對錯。
脫脫也知道這事兒蒙古人不占理,只能含糊過去,以大局為重為由讓他們別計較那麽多。
丞相發話,高麗首領心裏有意見也沒辦法。
第二天,高麗軍和毛葫蘆軍重整旗鼓繼續攻打高郵,然而此時張士誠已經從城池被破的慌張中冷靜下來。
老張也是個有急智的人,知道一旦官兵進城他們城裏所有人都得死,于是發動城中所有百姓連夜搶修城牆,白天防守晚上搶修,愣是把接下來的攻勢給擋住了。
打仗就是這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一次又一次的打不下來,最後官兵也沒了不計代價也要破城的心氣兒,只能等城裏彈盡糧絕再繼續進攻。
老朱扯扯嘴角,別說高麗人心裏窩火,他遇上這種事兒他也憋屈。
繼續打繼續打,敵人越亂他們越好生存,官軍內部打的頭破血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