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議事廳裏人多,吃飯的時候為了搶菜恨不得打起來。
朱元璋扶額,吃好之後揮揮手讓其他人各回各家,他這兒留老李一個就行,趕人的時候還不忘再叮囑他們把嘴閉嚴實。
李善長摸摸胡子略顯遲疑,“郭大帥那裏……”
老朱輕飄飄瞅他一眼,“你真覺得郭大帥不知道你天天往這邊跑?”
郭子興盯他們盯的緊,尤其是他打退攻打六合的高麗軍之後更是一刻也不肯放松,老李明面上被他調到大帥府,實際上卻隔三差五的找理由溜出去,他是瞎了才發現不了。
郭大帥知道欺負人不能欺負的太狠,他身邊本來好幾個文人,其他幾個被調走之後再也沒在他面前出現過,就他老李鐵了心非要跟着他,郭大帥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
李善長讪讪扭頭,他這不是确定一下嗎。
徐達拍拍老李的肩膀,然後挺直腰杆邁出門,其他人有學有樣,走之前都沒忘在老李肩膀上拍兩下。
李善長:???
君有疾否?
徐達等人回軍營處理軍務,吃飽了和餓着肚子就是不一樣,餓着的時候越想越慌,現在不光不慌,還能期待他們大哥帶領他們走上人生巅峰。
劉福通是富家大戶出身,他們大哥是佃農出身,在都能拿下朝廷城池的情況下比較,明顯是他們大哥更厲害。
地盤小沒什麽,誰還不是從小地盤一點一點發展起來的,他們不自卑,希望大哥也不要自卑。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有他們這些兄弟在,實在逃不過去的話十八年後他們繼續當兄弟。
朱元璋不知道他的弟兄們已經開始琢磨什麽事情,要是知道的話非得把他們都踹趴下不可。
議事廳裏只剩下老朱老李兩個,兩個聰明人湊到一起沒什麽顧忌,短短一會兒時間已經想到拿劉福通當擋箭牌悄悄發展。
他們在南方,劉福通在北方,朝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有劉福通牽制北方的官兵主力,他們的壓力也能小點。
劉福通十幾年後才能将蒙古人打出中原,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發展自身。
當然,前提是他們能度過眼前的難關。
李善長在朱元璋府上待到日頭偏西才離開,兩個人都有野心,經過一整天的商量,剛見到光幕時的慌張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未蔔先知的興奮。
別處的情況他們暫時不清楚,但是滁州的情況已經可以确定,光幕只在他們面前出現過,旁的就算是郭大帥也無緣見到。
老李按捺住心中的興奮,假裝在老朱府上幫他處理了一天的軍中雜務,處理完之後才兩袖空空離開。
今天什麽都沒有發生,他什麽都不知道。
出家人、啊不、讀書人不打诳語,他是個正經讀書人,所以他說的肯定是真話。
李善長悠哉悠哉回住處,朱元璋也拍拍衣擺回後院。
朱文正跟湯和去六合和高麗軍打交道,家裏四個孩子剩下三個,只等他們爹回來開飯。
沐青手裏拿着自制的寫字板和倆哥哥交流,說當啞巴就當啞巴,就是親哥也別想讓他說話。
毛筆不方便攜帶,他開始還去廚房扒拉了幾塊适合的炭想做個簡易的炭筆,馬秀英看着小娃黑乎乎的小手直搖頭,轉頭給他找了方便寫着玩的“鉛筆”。
小傻蛋看見娘親找來的“鉛筆”整個人都驚呆了,他以為這年頭的寫字工具只有毛筆,真是長見識了。
此“鉛筆”非彼“鉛筆”,不是後世那種鉛筆,但是用起來也差不多。
沐青得到新工具開心不已,聽完娘親的解釋才知道“鉛筆”這種東西幾百上千年以前就有人在用。
有個詞叫“懷鉛握椠”,“椠”與牍差不多,是削木得來的素木片,用處和紙一樣,“鉛”就是寫字用的筆。
前人去深山老林探訪不方便用筆墨紙硯的時候會用到“鉛”和“椠”,他現在拿着木板墊上紙用鉛筆寫字也算是頗具古意,顯得可有文化了。
沐英不知道早上發生了什麽,看他弟閉着嘴巴不肯說話,想和他們交流就在紙上歪歪扭扭寫字,不由求救的看向他們家娘親。
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麽不說話了?
還有這字,小家夥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嗎?
他年紀小,又剛啓蒙沒多久,本來就沒學多少字,手拿不穩筆還寫的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不會寫的字就畫圈圈叉叉,神仙來了也看不懂啊。
沐青:???
哥,親哥,你再說一句?
他們哥倆以前都在逃難,還有文正哥文忠哥,長這麽大也是逃難的日子過的多,來滁州安定下來之前都沒正經讀過書,別看他年紀小,他們四個的文化課起點其實差不多。
要是連他上輩子的記憶一起算上,他的知識儲備才是兄弟四個中最大的。
畫圈圈叉叉的字都是現在沒學過的,他沒學過,眼前這倆哥哥十有八九也沒學到,圈圈叉叉多正常啊,聯系上下文不就讀懂了嗎?
生氣!
朱元璋回來的時候他們家小娃正氣鼓鼓的追着另外兩個娃跑,他人小腿短,根本追不上比他大好幾歲的兄長,但是追不上也擋不住他張牙舞爪的追。
老朱上前将炮|彈一樣的小娃撈到懷裏,“咋啦?文忠文英,你倆咋惹着文青了?”
朱文忠和沐英還沒來得及開口,馬秀英先嗔怒的瞪了他一眼,“還不是你不讓文青說話鬧的。”
朱元璋:???
“咱什麽時候不讓文青說話了?”
馬秀英招呼孩子們過來吃飯,等吃過飯孩子們回去再好好和他說道說道。
老朱瞅瞅懷裏的小娃,将他放到旁邊的板凳上笑罵道,“爹那是不讓你說話嗎?爹是不讓你亂說話!”
沐青晃着夠不着地的小短腿,左看右看就是不去看“罪魁禍首”。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天大地大小命最大,反正他從今天開始修閉口禪。
朱元璋拿他沒辦法,把他的小碗和勺子放好才拿起自己的筷子,“妹子,文正這兩天不在城裏,咱讓老湯帶他去六合那邊打探消息去了。”
光幕天音的事情等幾個娃回去休息他們關起門來說,六合那邊的情況讓娃聽聽也沒什麽。
他派湯和去高麗軍那邊打聽朝廷動向不是心血來潮,他們之前和高麗軍打過交道,有九成的把握從高麗人嘴裏套出來消息。
高麗人被搶功之後心裏憋着火,脫脫是統帥,知道再這麽下去必定軍心不穩,這才讓高麗軍分兵攻打六合。
六合是江淮門戶,拿下六合的功勞雖然比不過拿下高郵城,但也是大功一件。
脫脫此舉擺明了是安撫高麗軍的情緒,但是也從側面說明攻打高郵城的功勞絕對不會讓出來。
大元畢竟是蒙古人的天下,高麗人在蒙古人面前總是矮一頭。
六合的守軍不多,得知官兵攻打過來後立刻向滁州求援,朱元璋磨破嘴皮子才說服郭子興出兵,老郭那邊一松口,他這邊立刻率兵趕往六合。
張士誠在高郵城發動全城百姓修築城牆抵禦官兵,他在六合也用同樣的法子。
高麗人從早上開始攻城,太陽落山撤軍,他們就白天和高麗人幹仗,晚上通宵達旦恢複白天被破壞的城防工事,第二天早上繼續和高麗人幹仗。
高麗人擅長打順風仗,六合的情況和高郵不一樣,這邊的風不那麽順,他們打起來也越打越不順手。
城裏的百姓為了活下去可以拼命,攻城的高麗人該休息的時候還得休息,他們只是來掙軍功,沒想累死在戰場上。
結果就是,小小一座六合城,高麗人打了大半個月愣是沒打下來。
老朱覺得這樣下去不行,高麗軍有朝廷給他們兜底,六合卻沒那麽多人手糧食和他們耗下去。
脫脫的命令是拿下六合,暫時還沒說進攻滁州,高麗軍人多勢衆,六合肯定保不住了,只能退一步保住滁州。
朱元璋不想再和高麗軍硬剛,讓手下的兵暫時躲起來,只從城裏招了些膽大心細的婦人出城。
天亮之後,高麗軍再次來到城下準備攻城,卻發現這次等着他們的不是嗷嗷守城的士兵,而是一群對他們破口大罵的婦人。
脫脫麾下的這支高麗軍一共兩萬多人,除了兩千高麗國內派來的精銳之外,其餘全是從大都召集起來的高麗人。
他們聽得懂高麗語,聽得懂蒙古語,也可能聽得懂漢語,但也僅限于正常交流用的漢語。
江淮官話和中原官話不太一樣,敢出城直面高麗大軍的婦人都是性子潑辣之輩,罵起人來語速極快,別說高麗人聽不懂,非本地的漢人也聽不懂。
高麗大軍完全聽不懂城防工事後面的婦人在說什麽,傻愣愣的看着她們的嘴巴開開合合,竟然真的忘了進攻。
老朱趁高麗軍在城外發愣,緊急安排六合的老弱婦孺帶上家裏的存糧撤到滁州避難,争取給高麗人留一座空城。
沐青覺得這就是另類的空城計,朱元璋派去城下罵街的是城裏淡定灑水掃街的百姓,外面的高麗軍就是被諸葛亮鎮住不敢上前的魏軍。
要不怎麽說羅大手子的《三國演義》一本書同時寫了三國和元末明初,書裏很多名場面都能在這時候找到影子。
老朱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将六合的百姓遷到滁州,等高麗軍反應過來,他們撤的也差不多了。
高麗人辛苦那麽多天最後只拿下一座空城心情可想而知,當即傾巢而出向東追擊。
朱元璋敢來這麽一出“空城計”,當然提前想好了應對之法,他早就知道高麗軍會追上來,先派耿再成誘敵深入,然後在山澗布下埋伏,高麗人沒有防備被打的全軍潰敗,連人帶馬都被俘虜了很多。
眼看着高麗人要惱羞成怒,老朱眨眼間又改了策略。
他手裏的兵少,打埋伏偷襲還行,和官兵硬碰硬就是找死,只能用懷柔之術。
朱元璋找來六合有名望的老人,先把俘虜的高麗人和戰馬還回去,然後再帶上父老鄉親準備好酒肉去高麗大營和高麗人講道理。
他們都是頂頂好的老百姓,如今兵荒馬亂的,他們打造武器訓練鄉勇只是為了防備山賊野匪,沒想和朝廷過不去。
之前打起來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是他們有眼無珠,如今誤會解除,官爺何苦再兵戎相見啊?
朝廷的大敵是高郵的張士誠,現在張士誠還沒被殲滅,官軍應該将重心放在高郵那兒,滁州這邊都是擁護朝廷的樸實百姓,不勞官爺來回奔波,他們都聽話的很。
滁州的父老鄉親知道鬧了那麽大的誤會愧疚不已,不光将戰利品全部返還,還願意負擔部分軍中嚼用,争取讓朝廷早日滅掉亂賊張士誠。
前兩天還打的昏天黑地,轉眼就帶着酒肉過來求和,怎麽看都有貓膩。
但是高麗首領信了。
或者說心裏不信,但是為了給脫脫添堵裝作信了,他們不光相信,甚至還能給對方找到更充分的理由。
反賊不會給他們送軍需,父老鄉親們帶着酒肉糧草毫無防備的來到他們大營,可見絕對不是反賊,這些都是大大的良民!
沐青揉揉臉,他知道這很離譜,但是這的确是真的。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現實永遠比小說更精彩,小說情節還要講邏輯,現實連邏輯都不需要。
總之就是,朱老爹的滁州保衛戰打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