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跟我住吧
第12章 跟我住吧
外婆的情況比想象中危險。
除夕夜已經過了,封敘和林斜在病房過了一次除夕,兩人在監護室前依偎在一起守歲。
林斜:“你是什麽時候的生日?”
封敘:“今天。”
林斜擡眼,重複道:“今天。”
封敘嗯了一聲。
除夕的生日,不就代表封敘又長大一歲了嗎。
林斜:“以後就不是十一歲的小朋友了,是十二歲。”
封敘勉強笑了一下:“嗯,是十二歲。”
林斜摸着封敘的腦袋:“新的一年,要平安。”
不求別的。
封敘:“哥哥也是,新的一年,要平安喜樂。”
林斜靠着牆:“借你吉言了。”
封敘人生最初的三年沒有印象了,他有印象以後每一年的除夕外婆都會給他做長壽面,還總是多給他煮個雞蛋。
以後就沒有那樣味道的長壽面了。
封敘又挨近了一點林斜,汲取着林斜身上的暖意。
“哥哥,你呢?”
林斜:“我?”
“我啊,我的生日在六月,六月十六。”
封敘:“那還有半年。”
林斜搖頭:“沒有半年了,我的是公歷,還有五個月零十四天,現在零點過了還有五個月零十三天。”
封敘不解為什麽林斜算得這麽清楚。
他道:“我記住了。”
林斜笑了一下:“你記這個幹什麽。”
封敘低頭:“反正我記住了。”
林斜心裏倏地軟了一下:“別記這些,別把這種日子當成負擔。”
“把腦子騰空,你要記的是開心的事,比如前幾天你和我說你去買飯看見了一只可愛的小貓,它主動蹭了你的褲腿是不是。”
封敘:“嗯,它很可愛。”
看着小小的,軟乎乎的。
林斜:“嗯,記住它的可愛。”
封敘突然擡頭,借着走廊微弱的燈光看着林斜。
他會記住了。
外婆說求神拜佛皆為保平安,可是神佛沒有做到,反正是哥哥在一直舉着他們。
這就是他的神佛。
封敘呢喃:“我記住了。”
哥哥的一切。
初三那天過了,外婆奇跡般地醒了。
不僅醒了,精神看着還特別好。
醫生找到林斜,隐晦問老人都有落葉歸根的想法,問他們要不要接回家。
林斜心立刻就死了,他知道醫生的意思了。
林斜來到外婆身邊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
外婆看着林斜卻笑道:“我們收拾東西回家吧,我想念院子裏的草莓了。”
封敘抓緊外婆的手,還沒出重症監護室呢,怎麽能回去。
外婆安撫拍了拍封敘的手:“幺幺,不知道我們後院那株蠟梅開了沒有,我想看了。”
林斜拉着封敘:“好,我去包車,封敘你去整理外婆的東西,我們回家。”
外婆笑得很燦爛:“回家。”
封敘不傻,他哽咽道:“我馬上去。”
醫生很快将外婆身上的儀器整理幹淨,外婆在病房裏坐着,林斜一邊聯系包車一邊給外婆弄出院手續。
二十萬還剩二萬塊,不過今天人家不上班,這些東西只能以後來辦,錢也要以後退。
林斜沒猶豫,就是簡單地辦了個出院。
其餘以後來弄。
外婆從角落裏找出一個只有巴掌大小的包拿着:“走吧,幺幺收自己的衣服,其他東西不要了。”
一個病重老太婆用過的東西,留着沒用也不吉利。
封敘依舊在收。
外婆不斷催促:“走吧,幺幺走了,不收了,我想看蠟梅。”
“走了幺幺。”
“那些不要了,我都出院了,我不想看見那些東西。”
外婆催得厲害,封敘不敢和外婆犟,洗漱用品,外婆的衣服,他帶來的被褥一樣沒拿,只來得及拿上自己的衣服。
等林斜過來,看着封敘手裏一個小小的包,估計着只能裝一兩套衣服。
他沒多問:“走吧,車在樓下等着了。”
外婆迫不及待往外面走。
林斜和封敘跟着扶着人。
出了醫院,外婆笑得像個小孩:“新年了,你們兩個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走吧,回家,這個醫院我看着都瘆得慌。”
林斜拉開車門:“好。”
車上,林斜給司機說開慢點,外婆要求開快點。
外婆:“快些走,我想家了。”
“好不容易出了醫院,我要趕緊回家,外面多待一刻都不是那個味道。”
林斜望着外婆,最後妥協了:“師傅,麻煩開快一點。”
一小時沒到就到了外婆家。
外婆下車那會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封敘扶着外婆,林斜将東西拿了下來。
外婆:“幺幺,快看草莓,挂果了。”
封敘看來一眼,是有一個草莓挂果了,很小。
“嗯。”
外婆進門滿家轉了一圈,東看看西看看。
她找出房本和貴重的東西放在客廳。
林斜和那封敘看着外婆進進出出的忙碌,兩人想幫忙外婆不讓。
外婆将那些東西放在桌上。
“這是這個房子的證明,幺幺你要拿好。”
“還有這些東西是年輕時候你們外公送我的,我沒舍得賣,以後沒路了就賣了吧。”
“你外公旁邊那塊地我一直沒動,當初來看的先生說了,風水好,幺幺媽媽也在那裏。”
林斜聞言別開頭。
封敘緊緊抿着唇不說話。
外婆笑了笑,她坐下:“幺幺,幫我搬個椅子去後院的臘梅下面。”
封敘:“好。”
林斜去幫忙被外婆喊住。
林斜:“怎麽了外婆。”
外婆:“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孩子了。”
林斜搖頭:“沒那麽好。”
外婆就是笑:“我有點累了,這個平安符給你吧。”
外婆遞過自己拿了一路的小手包。
“很靈驗的。”
林斜摸着手包,裏面很硬,應該有好幾樣東西。
“這個該給封敘。”
外婆搖頭,堅持道:“給你。”
“我對不起你啊。”
林斜:“沒有,您誰都沒有對不起。”
無論是他還是封敘。
外婆對得起所有人。
外婆擡手:“扶我一把,我要去看梅花。”
林斜扶着人,他能感覺到相較于剛出醫院那會外婆的精氣神都在下降。
林斜沉默扶着人去後院封敘剛剛搬來的躺椅子上坐着。
封敘給外婆蓋上毯子:“蠟梅開花了,很香。”
外婆望着樹頂自言自語:“你聞到了嗎?”
“聞到了,你也覺得今年的梅花開得好啊。”
外婆轉頭:“幺幺,我想吃一碗面,我餓了。”
封敘半刻不敢耽擱,顫抖着手進了廚房。
林斜站在那。
外婆:“小斜,這個小院離幺幺讀書的地方太遠了,每天早上都要走四十多分鐘,又沒有公交車,熱天他就騎自行車,天冷了就早起走路,走暖和了才舒服。”
“你去廚房給幺幺講,有一碗不要放蔥花。”
林斜:“兩碗面嗎?”
外婆轉過頭一眨不眨盯着梅花:“嗯。”
“別煮得太過了。”
“你看着他點,那一碗讓他多放一勺辣椒。”
林斜嘆氣:“好。”
他轉身一步一步走去廚房,跨進門的那一刻,林斜回頭,一朵蠟梅掉落,外婆正伸手去接。
林斜轉身進門。
廚房裏,他看着封敘熟練地煮面切菜。
林斜:“要兩碗,有一碗不要蔥,多放一勺辣。”
封敘一愣:“好。”
他又加面。
林斜:“我可以幫上什麽嗎?”
封敘将快遞遞過去:“哥哥,你守着煮,時不時攪和一下,水有點少,不攪和容易粘鍋。”
林斜:“好。”
兩個人的情緒都很穩定。
這些天哭也哭過了,崩潰的時候是真的崩潰。
情緒大起大落之後只餘有平靜。
以及沒有盡頭的疲憊。
這種疲憊是從心裏起來的,眼睜睜看着淪陷的無助讓疲憊生根發芽。
沒有多說話,很快,兩碗面就煮好了。
林斜和封敘一人擡着一碗出去。
到了院外,外婆似乎是睡着了。
很安詳,手裏還拿着一朵蠟梅。
林斜将面放在桌子上,又去接過呆愣站着的封敘手裏的面。
林斜:“外婆。”
“外婆。”
無人應答。
封敘走過去輕輕搖了一下人:“外婆。”
封敘深吸了口氣再重重吐出來,他回頭:“哥哥,外婆睡着了,快吃面。”
林斜:“吃面...”
封敘坐過來,将那碗沒有蔥花加了一勺辣椒的面推給林斜:“是啊,吃面,我外公他是不吃辣的,我媽媽也不吃。”
林斜望着熱氣騰騰的面,所以這碗面就是給他的。
他拿着筷子,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封敘也吃。
兩碗面很快就吃完了。
封敘平靜放下筷子:“哥哥,我想好了,先火化,火化後請人辦個事,然後葬在我外公旁邊,那裏熱鬧,不寂寞,簡單一點辦完。”
“外婆不喜歡繁瑣。”
“哥哥,你能陪陪我嗎?就這幾天。”
林斜心疼,他揉封敘的頭:“好。”
封敘沒有什麽錢。
林斜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封敘,兩人加起來有一萬多一點。
“醫院剩下的錢要初六過後才能拿出來。”
封敘低頭:“夠了。”
“不能等了,今天就辦。”
林斜:“好。”
林斜陪着封敘帶上所有證明去村委會找人。
村裏人來看了,鄰居們紛紛過來幫忙。
看着這個場景,嘆息的嘆息,哭的哭了兩聲。
紛紛安慰起了封敘。
安慰完了又憂愁封敘以後該怎麽辦啊。
封敘沒那麽多時間,他去買了煙,又請了認識的鄰居幫忙。
買衣服,給外婆梳洗換裝。
林斜留在了家裏盯着。
封敘緊急帶着證明和村委會的人去警察局開死亡證明。
村裏人見林斜在這站着,一個個紛紛問:“你和他家是什麽關系,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哪來的娃娃,你家和他家有什麽關系,怎麽之前都沒見過,封敘他外婆病重,你...”
林斜還沒說話,回來拿東西的封敘打斷這些人的話:“他是我外婆認的幹孫子,我外婆病重的時候是我哥天天在醫院看護的,錢也是我哥出的,我還小,我哥怎麽說也要大點,這些事當然要我哥看着。”
“不是說信不過各位叔伯,實在是我們在醫院還欠了一筆錢,這房子是抵押了的,我哥看着要是有人來鬧事也好解釋。”
林斜看着冷臉的封敘。
長大了。
人真的是能一夕之間長大的。
封敘主動将自家房子變成燙手山芋,村裏好人多但有其他心思的人也不少,以前是外婆強勢護着他,現在該他護着這裏和哥哥了。
封敘:“這裏還要麻煩各位叔伯嬸子,有什麽事只管找我哥商量,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封敘進去找齊了東西,出門前對林斜說:“哥哥,麻煩你了。”
林斜突然笑了:“快去吧,小大人。”
等封敘的手續辦下來,林斜立刻聯系了最近的殡儀館,因為大過年的,殡儀館也清閑,所以流程走得很快。
村裏人都說太快了,該辦個三五天。
法事也要做。
封敘堅持。
村裏人還勸封敘就擡手要錢。
張口就是他們欠了外面多少,沒有錢辦,他以後還得讀書,他哥不可能幫他還這個錢,這個錢他還不上。
慢慢地大家都閉嘴了。
封敘冷眼看着,外婆要清清靜靜地走。
當晚,封敘買了煙酒帕子謝過這些人,又跪下請了能幹活願意幫忙的人第二天來幫忙。
做完這些就和林斜一起帶着外婆去了殡儀館。
殡儀館晚上不做事。
封敘趁着還不晚又去找人買了下葬需要的東西。
林斜全程沒能怎麽幫忙。
封敘一個人僵着臉全安排好了。
他看着封敘電話聯系了很多人,有的開口第一句話是我不借錢,有的開口就是低聲下氣地求人。
等到第二天早上,這些東西全都置辦好了,封敘将錢付清。
殡儀館開始工作後兩人等了一早上。
封敘用剩下的錢找了車帶外婆回去。
林斜默默跟着。
從始至終都沒插手,也沒多說話,只是在封敘累了的時候給封敘靠着小憩一下。
村裏人雖然閑話不少,但是昨天封敘的煙酒和下跪這個舉動,今天還是來了不少人。
封敘看見了張叔。
這個時候他才軟和一點。
張叔拍着封敘的肩膀:“以後就要擔起自己的家了。”
封敘:“嗯。”
張叔:“這些人我都說過了,完事後去我家吃飯,你張嬸子在做飯。”
封敘:“謝謝,謝謝張叔。”
張叔嘆氣:“謝什麽,走吧。”
林斜跟着上山,看着外婆下葬。
林斜看着墓碑,他轉頭問剛剛下來休息喝水的張叔:“張叔,這個碑?”
張叔:“我們和封敘他外婆一家認識一輩子了,沒什麽的。”
林斜:“這個錢,過幾天我讓封敘給您。”
張叔搖頭:“不要。”
林斜是知道的,當初封敘借錢,就是張叔家借了,後來又讓封敘去店裏幫忙。
林斜:“要還的。”
張叔:“你這個小子,這方面跟封敘真像,讀出來再還吧。”
林斜:“謝謝。”
過幾年他就取出醫院的錢讓封敘還上。
張叔喝完水就去招呼大家去他家吃飯。
“你們倆一起來。”
林斜望着封敘,封敘搖頭:“醫院的事沒弄完就不去了,謝謝叔,我們倆在家裏随便吃點就行。”
... ...
一切塵埃落定。
林斜吹着傍晚的山風,看着坐在墓碑前的封敘。
他去燒了紙磕了頭。
林斜問:“接下來要做什麽。”
封敘輕聲:“哥哥,我以後就是一個人住了。”
一個人吃一個人睡,一個人上學。
“我以後能經常去找你嗎?”
我只有你了。
林斜沉默,他盯着眼前沒滅的火。
“封敘。”
封敘聲音很飄忽:“嗯。”
林斜擡手:“跟我住吧,我找人把你的戶口遷到我這裏來。”
封敘僵硬轉頭,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林斜望着封敘的眼睛:“你還欠我錢呢,你要是一個人住出事了,誰還我錢,一周十塊,一次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