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32、032(一更)
32、032(一更)
轟隆一道陰雷聲。
兄長攥住了她的手。
蘭旭的手掌沒有什麽溫度, 掌心卻将她抓得極緊。蘭芙蕖被其拽住,壓根兒動彈不得。
不知道為什麽, 在夢中, 她能感覺到自己此刻竟十分慌張。少女偏過頭,方欲開口,就聽到兄長在耳邊蠱惑:
“小妹, 不要過去。”
沈蹊撐着傘,步步走了過來。
他的身形颀長, 挺拔得像一棵松,雨水墜在他的衣擺, 男人的眉眼低下來。
沈蹊垂眸,凝視着她, 眼底是她看不懂的寒涼。
還有那……幾近瘋狂的占有欲。
蘭芙蕖蹬了蹬腿, 從夢中驚醒。
醒來時, 還不到寅時。蘭旭用手撐着頭靠在床邊, 正在淺眠。
他的睡眠極輕, 聽見聲響,掀了掀眼皮。
這一雙瞳仁瞑黑, 眼中似有倦意。
見她醒來, 又關懷地迎上前。
兄長的聲音很溫柔:“怎麽了, 小妹, 可是着了夢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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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裏, 她迷茫地搖搖頭。
自從再見到沈蹊, 蘭芙蕖時常便會夢到對方。她的夢通常都荒謬得不真實,夢境中的男人也與現實裏截然不同。
在夢裏, 他冷血, 殘忍, 狠厲。
他唇角勾着一抹笑,那笑容卻十分涼薄,氤氲不到眼底。對方就這般看着她,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出那最不容人置喙的話。
男人眸底貪.欲更甚,眼神幽暗而逼仄。
俯下身,狠狠将她吻住,一寸寸咽下她的哭聲。
……
深夜裏,蘭芙蕖抱緊了胸前的氅衣。
她深吸一口氣,看着兄長端了一杯熱水走過來。
“小妹,剛燒的水,喝了暖暖身子。”
蘭芙蕖“嗯”了一聲,垂下眼睫。
她兩手捧着杯子,霧騰騰的水面上倒映出她一雙眉眼。她還未從方才的夢境中回過神,眸光輕輕晃蕩着。
察覺出了她的心神不寧。
蘭子初于床前坐下,溫和地看着她:“小妹,你可是有什麽心事?”
誠然。
蘭芙蕖擡眼,看着兄長,誠實道:“我方才夢見沈蹊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
她看見兄長正理着袖擺的手微微一頓。
蘭旭的手與沈蹊的手一樣漂亮,骨肉勻稱,骨節分明。
他的兩根手指夾着衣擺,将其捋平整了,須臾,擡起一雙濃黑如墨的眼。
“你與沈蹊……如今很親近嗎?”
兄長似是無意發問。
他語氣輕緩,蘭芙蕖也沒多想,方欲解釋,轉念又想起先前定靜閣裏、軍帳裏,與沈蹊單獨相處的一幕幕。
如若,連親吻都變得極為自然。
那算是親近嗎?
蘭芙蕖臉頰微紅。
沈蹊很喜歡咬她嘴唇。
他的牙齒有些鋒利,像狼一樣,卻不傷人。
對方喜歡咬着她的嘴唇,在她鼻息間慢悠悠地喘氣,喜歡用那低沉的、微灼的聲息,誘得她呼吸不穩,雙頰生燙。
而後,再瞧着她面上的紅暈,游刃有餘地輕笑一聲。
游刃有餘。
用這個詞來形容沈驚游,真是最合适不過。
他是天生的上.位者,亦是自傲到了極點的主動者,相比之下,蘭芙蕖的羞赧變得十分局促而蹩腳。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對峙都是由沈蹊的引導開始的,她只會呆呆地站在原地,笨拙地閉着眼睛,到最後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在這過程中,蘭芙蕖是有些害怕沈蹊的。
這懼意竟牽扯地她心中一陣悸動,四肢也變成了那柔軟無力的棉花。
她推不開他。
兄長這一席話,讓蘭芙蕖愣了一愣。
開始重新反省與沈蹊現在的關系。
确實過分親昵了。
但她也不反感與沈蹊的接觸,不反感他的牽手、他的擁抱。
甚至是他的吻。
見小姑娘發着愣,蘭旭好像明白了些什麽。
寒風将炭火吹得微黯,周遭好似冷下來。
蘭子初試探道:“小妹,你是不是喜歡沈驚游?”
“我不知道。”
她搖搖頭。
夜色裏,蘭芙蕖的眼神十分茫然,她抿了抿唇,決定在兄長面前吐露心聲。
“兄長,之前在青衣巷,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
少女微聲道,“我辜負了一個人的感情,每每回想起來,我都又悔又怕。”
蘭旭揉了揉她的發頂。
“你說的這個人,是沈驚游麽?”
“嗯。”
她看着身前的兄長。
“我騙了他,說我喜歡他,但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喜歡,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這種話,不能如此随便地說出來。”
“悔恨之餘,我便暗暗決定,以後不能再随便說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我要好好地去思量,去斟酌,不能将‘喜歡’這個詞輕.賤了。”
聞言,蘭旭笑了,眼底是柔柔的光。
“我的小妹長大了。”
“兄長,”夜色裏,蘭芙蕖的聲音很微渺,輕得像是一片雲,“那你呢,你喜歡過一個人嗎?”
沒想到她會這麽問,男子忽然沉默了一下。
片刻,他未啓唇,悶悶“嗯”了一下。
如若不仔細聽,可能聽不見他的聲音。
蘭芙蕖眼睛亮了亮,歪着頭,像小時候問兄長詩詞那樣認真發問:
“兄長,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子的呢?”
“喜歡她呀,”蘭旭鴉睫輕垂,掩住眸底情緒,“想接近她,尋遍理由、想無時無刻不與她在一起,當她過來找我時,我會很開心,看見她與其他男子親近時,也會傷心、會吃醋。”
“我喜歡看她崇敬我,卻不想讓她只是崇敬我,我想為她做更多事,卻又害怕太過唐突,會讓她害怕、會傷害到她。”
蘭旭聲音微沉:“在北疆的這些日子,我會想她,月滿之時,我會想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人欺負,她還像不像小時候那麽愛哭。小妹,但我太沒用了,除了這支筆,我幾乎沒有什麽擅長的東西。我也……給不了她什麽。”
雖然如此。
即便如此。
有風入戶,拂起男子寬大的袖擺,他的發随着思緒輕揚。
“可即便如此,我還想為她争取些什麽。”
哪怕抛去這一身皎皎如月的身骨。
蘭芙蕖用手捧着臉,似懂非懂地聽着。她不明白,這句“争取”背後的真正含義,但光是看着兄長這張臉,她就感到無比的舒心與安定。
這是只有兄長才能給她的、獨有的安全感。
漸漸地,她終于有了困意,眼皮子耷拉下去,沉沉墜入夢鄉。
殊不知另一邊,沈蹊也做了一個夢。
一個困擾他許久的、幾乎要成為心疾的夢。
夢裏還是青衣巷,他一襲紫衣,偷偷爬上蘭府的高牆。
剛一翻上房頂,就聽見院子裏面傳來那困惑又稚嫩的女聲:
“清荷姐姐,我不喜歡沈驚游,我做不到像你說的那般,先讓他愛上我、再将他狠狠抛棄。”
“我是讨厭他,是煩透了他,但我……我不想再這樣繼續騙他。”
“他好可憐。”
他好可憐啊。
元宵佳節,燈火璀璨。
小姑娘歪着頭,天真道:“我喜歡的,應是兄長那樣清雅溫潤的男子……”
蘭老爺撕了他的第二十一道婚帖,怒斥:“就算是蘭家的庶女,也斷不會嫁給你這般無能、無為的小兒!”
黑暗裏,他撿起破碎的婚貼,牙關咬得極緊。
回沈府,一路上,聽到鄰裏鄉親的引論:
“這沈家小公子又被蘭老爺趕出來了啊。”
“都第多少次了,這沈七郎也不長長記性,蘭家那樣書香門第,豈會将女兒嫁給這樣一個不思進取、纨绔頑劣之徒。我聽聞那蘭老爺,将蘭公子撿入府,一開始便是當女婿培養的。”
“蘭三姑娘雖是庶出,論模樣、秉性、學識,卻樣樣都是上乘,蘭家豈會看上他。蘭公子與他,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唉,莫說了,他走過來了。這孩子也是可憐……”
他好可憐。
少年攥緊了手中的婚貼,拖着步子,走入沈宅。
剛一進門,母親怫然大怒。
“你還知道回來!你還記不記得你父親說,若是再敢去蘭家,就把你的腿打斷!你當真是不知道羞啊,沒有聽見旁人是如何議論你的?沈驚游,你是翅膀硬了、無法無天了?!”
“……”
晨光乍現。
他是被背上痛醒的。
第一縷晨光落在男子纖密的睫羽上,他扶着榻站起來,聽到帳外有将士的晨練聲。
昨日那四十八道鞭子,他未喊一句疼。
醒來時,胸口處卻悶悶的。
洗漱完,沈驚游将發束高、顯得自己精神些,又穿上銀盔,準備去督查将士晨練。
盔甲很堅硬,隔着衣衫,有些硌着他背上的傷口。
他取了槍,走出軍帳。
“将軍。”
帳外,麾下候他有片刻。左右有知曉他受刑之人,見他這麽早起身晨練,還有些擔心。
熹微晨光落下,卻見他除了面色稍白些,看上去并沒有什麽大礙。
沈蹊游刃有餘地提着槍,面色平靜。
他方欲往大營走去,應槐從一側走來。
“主子,蘭二姑娘說,昨夜蘭姑娘一宿未歸。”
沈蹊步子一頓,面色終于有了波瀾。
他蹙眉,聲音有些急促:“一宿未歸?”
“是,”應槐道,“屬下已派人去找蘭姑娘了,有人說,蘭姑娘昨日好像去了醫館。她取了一些藥,又朝着西北竈間的方向走了。”
沈蹊目光一沉,将槍扔給身側之人,道:“去北竈。”
這一路,他走得很急。
耳畔是飒飒的風聲,宛若一把把尖利的刀,直往人臉上刮。
他從醫館的方向,沿着西北竈間,一路問過去。
庖廚們素日都在竈間,很少見到大将軍,看見沈蹊時,吓得愣了愣。
皆異口同聲道,沒見着,不在這裏。
應槐能感覺出來,身側的男人緊張到了極點。
他緊抿着薄唇,手上隐隐有青筋。
終于,在他欲厲聲發作的時候,有一人結結巴巴地站了出來:
“将、将軍,我倒是見着平日裏竈間生火的那個人,昨夜帶了個姑娘回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