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啞巴新娘

啞巴新娘

鹿菀最終還是坐上了迎親的轎辇。

原因無他,都惑抓了逃跑的侍女們來威脅她,背負着這麽多人的性命,鹿菀只能妥協。

“王後,出轎了。”希藍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她,像捧着一只白玉瓶,連聲音都放輕幾分,生怕把人震碎了。

空氣裏有很濃重的鞭炮碎屑味道,北地風沙頗大,一陣風從鹿菀腳下蹿過去,卷起青黑一片煙霧,紅燦燦蓋頭下露出新嫁娘的尖下巴,慘白慘白,乍一看,倒像是誤結了陰婚的一片魂靈,當真是愁雲慘霧。

饒是蒙着喜帕,鹿菀也能感覺到自己被人盯着。她低頭,只看見一雙穿靴子的腳,走到了她身旁。

“耶律牧北?你到底在發什麽瘋?”

耶律牧北并未回應她,只是伸出腳狎昵地輕輕碰了碰她的腳尖,在衆人發現前,又抽走了。

鹿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耶律牧北一襲紅色喜服,廣袖落拓,伸手要扶她,她想避開,卻被抓住了手腕,他手勁極大,此刻只是虛虛攏着,鹿菀便動彈不得,若他真用力,怕是要留下痕跡。

罷了,好歹她也占了個和親的名頭,此時還是不與他起沖突為妙。

鹿菀便任由他拉着,跨過火盆,走過長廊,走向祭壇。

奇怪的是,鹿菀明明從蓋頭下看見了衣擺,祭壇周圍此刻擠滿了人,但卻無一人講話。

“月氏規矩也如此森嚴嗎?”鹿菀嘲諷道。

耶律牧北卻并不答她,只是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手心,他指腹有繭,鹿菀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種詭異的熟悉感湧上心頭,再也不敢搭話了。

走流程似的,司儀指揮着他們拜了天地,夫妻對拜的時候耶律牧北犯賤碰了碰她的額頭,鹿菀看不慣,當即踩在了他腳上,聽他吃痛地吸氣,忍不住笑了。

耶律牧北也笑了,緩緩道:“姐姐,你掀開蓋頭瞧瞧我。”

Advertisement

這道聲音!

宛如晴天霹靂,鹿菀愣在了原地。

估計是等急了,華慕半帶引誘半是安慰地在她耳畔說:“姐姐,快看看我呀。”

鹿菀扯掉了蓋頭,視死如歸地看了一眼,差點沒吓暈過去。

月氏王迎親之地設在王帳外,只是王帳旁月氏精兵與大乾軍隊卻并肩而立,孫青竹也在隊列之中,此時正笑着看向鹿菀,耶律牧北被揍得鼻青臉腫,躲在角落撇嘴抹眼淚,其他的月氏人也多是戰戰兢兢地躲在隊伍後面,肉眼可見被揍得心服口服。

而她面前這個人,臉上還沾着未幹的血跡,一身喜袍穿得妖孽無比,正是傳聞“已死”的華慕。

都惑胸前纏着繃帶,頗為委屈:“都說了是驚喜!”

一時間,懸崖下的斷肢殘骸,月色中的哨聲,被送入京中的錦囊統統在腦海中閃回。

鹿菀伸手,指尖微微顫抖,她像是要撫上華慕臉頰,随着“啪”的一聲,衆人才意識到,她給了華慕一耳光。

那清脆的聲音炸在每個人耳邊,衆人皆愣在原地,尋思着要不要假裝沒看見。

但事不随人願,又是幾聲清脆的耳光聲,衆人悚然,眼前這個風吹就倒的女子,竟然打了主帥?而且還打了這麽多次?

衆人已經開始猜測鹿菀的死法了,卻見他們惡名昭昭可止小兒夜啼的主帥,輕輕地攏住了那女子的手,甚至微微側頭枕了上去,溫聲道:“晚上再教訓我吧,別把手打疼了。”

鹿菀抖得不成樣子,繃緊的神經倏忽放松,根本支撐不住身體重量,竟直接撲進了華慕懷中。

華慕攬着她的腰,下巴壓在她頭發上,就這樣靜靜地抱住她:“绾绾,我來娶你了。”

鹿菀醒來時,已是入夜時分,營帳中燭火通明,阻隔了大漠風雪,駱駝奶混合着動物皮毛的腥膻,醞釀出一種原始的欲望氣息,大紅落帳重重疊疊地壓下來,掩映着樹冠形狀燭臺落下的影子,是同中原紅羅軟帳截然不同的異域風情。

她眨眨尚不清明的眼睛,想從床上坐起來,腰間卻環繞着一雙手,将她拉進懷中,華慕帶着濃重的鼻音,輕聲道:“我不是故意要瞞着姐姐的。”

“你瞞我的事情可太多了,你指的是哪一件?”鹿菀冷聲道。

“我不該假死引你過來。”華慕抱着鹿菀,輕輕蹭她的頭發,嘴上說自己錯了,但實際上她并不打算改,讓鹿菀名正言順來邊沙的方法多的是,可她就是想用假死來金蟬脫殼,她想看鹿菀為她擔心,為她流淚,為她痛苦,她本就是這麽惡劣一個人。

“郊廟祭祖那日你就開始籌劃了吧?”鹿菀并不傻,将前因後果聯系起來,很快就想明白了。華慕在月氏打了三年仗,怎麽可能放任所謂的月氏殘部存在,怕是這群人早就歸順于她,殺重臣讓北乾內亂也好,月氏“叛亂”讓華慕出征也好,還是後面的戰敗無援,鹿菀被逼和親,不過是華慕為了名正言順攻打北乾做的努力:“只是我沒想到,你竟也會在乎名正言順。”

華慕攬着她的肩膀,讓她轉過頭來,二人面對面眼對眼,鹿菀這才發現,華慕的臉竟然紅了。

“我說過,不會讓世人對你有半分非議。”華慕認真無比地承諾她:“待到四海同風之日,世人眼中的你是以身護國的英雄,是心懷天下的昭寧郡主,我想讓你名垂竹帛,功标青史,想要你與我并肩攜手,而非做金屋中的鳥雀,乾安帝的附庸。所以你罵我不擇手段也好,怪我心思深沉也好,怎麽都行,只求你別讨厭我,好嗎?”

“噗呲,”鹿菀突然笑出聲來。

華慕眨巴着眼睛,不懂她的意思,就被鹿菀揪起臉頰,頗為新奇地打量她:“原來大将軍也會說這麽多話啊?我還以為你是啞巴新娘呢。”

“啊?”

“行啦,原諒你了,不許裝可愛。”華慕看上去冷若冰霜,沒想到臉卻這麽軟,鹿菀忍不住多捏了兩把,在那張白雪般的臉上留下幾道指印才消停,“也不許再吓我。”

華慕胡亂答應下來,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去了幾分。

她們又貼在一起說了許多話,鹿菀本來想給華慕擺冷臉好讓她反省,但失而複得的喜悅壓住了一切,帳中光影明滅,即使她沒飲酒頭也昏昏沉沉不清醒,難言的熱裹挾了一切,華慕縮在她懷裏閉眼似睡非睡,鹿菀說一句她便小兒學字一般重複一遍,每當鹿菀朝她靠近,呼吸落在她眼睫上時,華慕便勾唇笑笑,仿佛在等待一個吻,但鹿菀卻只是貼着她,唇角無數次擦過她的頭發,直到夜深了兩人都昏昏睡去,也沒敢真正把嘴唇貼上去。

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鹿菀睜眼時華慕已經不在了,侍女們上前來為她更衣,送上來的是月氏制式的衣服,一襲及膝紅裙,陪着羊皮絨靴,看上去神采奕奕,那些月氏少女眉眼深邃,恰如出鞘的刀鋒一般豔麗,鹿菀誇完這個誇那個,看什麽都好奇,女孩子們一聊起裝扮各有各的心得,當即拉着鹿菀過來要給她梳小辮子。

鹿菀平日裏極少施脂抹粉,淡的像一副水墨畫,月氏人偏好豔妝,拿胭脂在她眉梢眼角揉開,襯着盈盈眼波,愈發色若桃李。

“真好看!”

“王上到底是哪兒找來這樣一位花骨朵般的美人啊!”

“若是中原都是這樣的美人,那我也想去。”

“呀,王後臉紅了!”

鹿菀捂住臉,被她們的直白所震驚,連忙轉移話題:“阿九她是如何當上月氏王的?”

“阿九?”少女們面面相觑,見她們不解,鹿菀又解釋道:“這是她的小名。”

“這樣啊。不過我們不敢直呼王上的名字,部衆皆稱王上為釋納王。”

“釋納是什麽意思?”

“狼背上的王。”侍女們給她綁完辮子,又為她戴上流蘇飾品,随着鹿菀的動作發出清脆的碰響,提起華慕的時候,侍女們明顯都激動起來:“邊沙十二部從未真正統一過,很久之前,大祭司曾預言,只有真正的王可以将分崩離析的十二支河流彙為一體,打破鐵漿築造的城牆,就連群狼都會向她臣服。”

“可禦獸術不是耶律牧北才會的不傳之秘嗎?”

“耶律氏之所以能禦獸,是因為耶律氏的祖先曾砍下狼王的頭顱,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直到王上出現,再次征服了狼王,将雪狼王的頭顱作為供奉獻給天神,現在能禦獸的人只有她,耶律氏當然也要歸順于她了。”

“她殺狼王,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就是半月前,王上帶着月氏最骁勇的勇士們去追捕狼王,甚至還因此墜崖,我們的人找去時,百位勇士也只剩王上一人。”

“說來也怪,王上明明可以安坐王位,為什麽要急着殺狼王?”

“有什麽奇怪的,十二部首領表面稱臣,實際上一直不服氣,也不願意與大乾為敵,王上卻堅持要出兵,只能想辦法讓他們閉嘴了。”

鹿菀心下了然,月氏以強者為尊,王位于一姓之間流傳繼承,若要改弦更張,便只能重塑血脈正統,殺狼王以服衆。

這一切,竟都只是為了鹿菀和親時的“名正言順”。

談話間,華慕進來了,侍女們見了她也不害怕,反倒打趣地問她王後穿上月氏的衣服是不是更美了,鹿菀也笑着,等她的答案。

“绾绾怎樣都好看。”鹿菀坐在梳妝鏡前,華慕便在她面前半蹲下來,仰頭瞧她:“只是,還差一點點。”

說着,華慕從桌上拿起一管螺子黛,蘸水化開,在鹿菀的眉梢眼尾輕輕勾勒,就像畫師在為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上色,專注且深情。

鹿菀低頭,迎着日光細細打量華慕的臉,這才注意到,她的臉上多了許多細小的刮痕,血痂褪去,留下一道道淺白色的疤,她忍不住輕輕摩挲,問她疼不疼。

“不疼,是很醜嗎?很快就好了。”華慕着急解釋,生怕被嫌棄。

鹿菀捧着她的臉,這些傷是為她而受的,這個人會垂衣馭宇,此刻卻虔誠地跪在她面前,為她患得患失。

說不清這是種什麽感覺,在反應過來前,她便已經吻上了華慕的唇角,孩童一般,輕而密的吻。

少女們異口同聲地哇了一聲,她倆這才反應過來害羞,一個借口軍務繁忙,一個借口頭疼要休息,心口不一地跑路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