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襲
夜襲
哨兵于大雨中盯緊月氏軍營的方向,驟然發現天空中有異物劃過。
“擊鼓!敵軍來襲!”
随着一道炸雷,遠方投石器穿破風雨而來,巨大的沖擊力當場将瞭望塔上的哨兵砸成齑粉,更恐怖的是,那巨石中似乎還裝有炸藥,往往在半空中便燃爆開來,饒是大雨傾盆,卻仍是有人被火球砸中。
軍中戰鼓齊鳴,還沒準備好的士兵們連忙拿起戈矛與盾牌,試圖抵抗,可在連續不斷的巨石攻勢下,被碾作一剖血污。
大雨傾瀉而下,彙集在地上,與血水交融成一個個血窪。
中軍帳中的鹿聞烽很快就聽見了動靜,他連忙飛奔出帳,冒着大雨登上城樓,眼見卻已經是地獄般的景象。
“禀将軍,敵軍以投石器攻城,但前方并未見主力軍隊!”
鹿聞烽當然知道這不是攻城的天氣,他一邊躲避着巨石,一邊命令将士們找好掩體,架起弓箭,預防敵人強行過河。
可等了許久,對方卻漸漸偃旗息鼓,不再投擲。
北乾軍隊剛想喘一口氣,卻見一個被砸傷的士兵突然吐了一口黑血,立即倒地不起了,其他傷員亦是如此,不多時便開始咳嗽嘔血,伸手去撓自己潰爛的傷口,直到把自己撓得不成人形,尖叫着倒地。
鹿聞烽心頭一涼,咆哮道:“水!水裏有毒,立刻轉移傷員,全部回帳中躲雨!”
衆人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平沙城已被細微的粉末所籠罩,而那碎掉的“巨石”,此刻亦在雨水中漸漸融化。
“來人,立刻封鎖水源,通知百姓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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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檢測到主角黑化值上升,發布任務,保護平沙城百姓,避免屠城情節。】久未上線的系統突然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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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開,我要見王上!”鹿菀被守衛攔在帳外,一道炸雷響起,将她的聲音盡數吞沒,她便索性大聲喊叫:“阿九,你出來!”
“姐姐,下着大雨,你怎麽來了?”鹿菀正準備跟守衛動手,便見華慕拉開帳門,将她迎了進去,擦掉了鹿菀身上的水:“都說了晚上回去找你。”
系統的提醒還在繼續,若是華慕屠城,則此前心血将付之東流。鹿菀覺得喉頭幹澀,推開華慕,質問她:“你們早就決定用投石機攻城?”
“是,也不是。”華慕拉着她到作戰沙盤邊,指着平沙城緩緩說道:“這座城,以水生,亦可因水覆。我們進不去,只能想辦法讓裏面的人出來。”
她的表情稀疏平常,似乎只是陳述再正常不過的家常瑣事。
鹿菀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平沙城地處上游,若是水源染毒,我軍也難免受到影響。而且此招過于陰毒,一旦成功,平沙城內百姓會死傷無數,屆時平沙便會淪為一座死城,沒有十年根本不能居住,那這座進可攻退可守的天險便全無用處了。如今宇內未清,即使你日後入主中原,也需要此城屏護!”
華慕負手站在她面前,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倏忽盛滿笑意,“姐姐,若我真想趕盡殺絕,便絕不會只下讓人消渴的藥,而是觸之即死的毒藥。”
"消渴?"鹿菀反應過來:“你是想污染水源,讓城內斷水?”
如今洪汛連綿,藥粉已随着雨水浸入地下,平沙城內所有水源如今都被污染,若想取水,只有獻降這一條路。
華慕點點頭,委屈道:“我已派人送去消息,只要他們出城,歸降于我,便不會有事。”
“那若是,他們不降呢?”鹿菀惴惴不安,想要得到她确切的承諾,她忍不住擔憂,若華慕還是那個冷血冷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君王,她真的有把握攔住她嗎,鹿菀越想越怕,幾乎是祈求地抓住華慕的衣袖,“阿九,你答應我,不要被殺戮所左右,好不好?”
二人目光相對,無聲博弈,終究還是華慕敗下陣來,軟聲道:“攻城時,不殺戰俘,與民無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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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痛苦的哀嚎裹挾了平沙城,這場雨足足下了七日,雨水浸透了土地,滲入地下,不僅污染了護城河,就連地下水井也全然不能再飲用。即使鹿聞烽已下令讓城中人家拿出所有器皿儲水,但面對全城軍民的消耗,終究是杯水車薪。
軍醫在臨時搭建的醫館中穿梭,腥臭與死亡的味道籠罩了狹窄擁擠的房間,不斷有傷員死于中毒,死于缺水,
鹿聞烽熬紅了眼睛,大夫抹去面上的血污,焦急道:“将軍,這毒粉并不致命,城中尚有藥物可醫治,但中毒者若想快速恢複,必須大量飲水,否則将一直口渴,腹內如火燒,恹恹無力,這樣下去,軍中水源耗盡之後,所有人都要幹渴而死!”
“我在邊沙多年,并未聽過這種毒藥。”
随行士兵遞給鹿聞烽一個水壺,畢恭畢敬道:“将軍,您還是喝點水吧。”
鹿聞烽擺擺手,示意他将水拿給傷員,軍醫嘆了一聲,說:“這毒粉來得古怪,非楚人不能制,莫非南楚已然與月氏聯手?”
鹿聞烽眉頭緊鎖,“速遣幾隊騎兵,分頭突圍而出,務必将消息帶回上京,請陛下派兵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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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數日陰雨,乍晴之後便是烈日如灼,鹿聞烽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問副将:“京中仍無回信?”
副将有氣無力道:“沒有。”
鹿聞烽沉默,外出巡營,遠遠便聽見幾個小兵聚在一起說話,瞥見鹿聞烽後,便立刻散開了,其中一人腳步虛浮,跌跌撞撞砸在了副将身上,副将怒道:“放肆!軍容整肅,自己去領軍棍!”
那小兵也是個刺頭,當即頂撞道:“城裏缺水,将軍不想着破敵,只知道在我們身上撒氣!”
副将想發作,鹿聞烽卻攔住了他,将自己身上的水壺遞給小兵:“喝吧。”
那小兵猶豫了片刻,沒接水壺,反倒是對鹿聞烽行了個禮,問他,“将軍,您就告訴我們吧,援軍是不是不會來了?”
“休得擾亂軍心!”副将連忙呵止他。
“城中不僅有士兵,還有那麽多老百姓。我們信任将軍,是覺得将軍可以帶我們回家,如今城中議論紛紛,已經渴死了很多人,之後只會死更多人。月氏野蠻嗜殺,您的女兒是月氏王後,您堅持不降,城破之後月氏王不會對您如何,可我們就說不定了,我家裏還有父母妻兒,不想死的不明不白!”這小兵說完,立刻有人此起彼伏地呼應,異樣的目光落在鹿聞烽身上,衆人都在竊竊私語。
“荒唐!大丈夫戍守邊疆,死而後已,涑水乃擋住月氏南下的最後一道屏障,若是平沙城失守,我等便是千古罪人!”副将斥責衆人。
鹿聞烽面色堅定,他确實已經做好以身殉國的準備,如今不過是想撐到援軍過來。
“是,将軍,您處處為天子考慮,但君上何曾想過我們這些小兵?您派出去的人沒有一個回來的,難道他們都是被月氏人攔住了嗎?事到如今您還相信,天子會調兵救援嗎?”另一個士兵也說。
“若守城将領是別人,或許還有可能……”後半句話沒說出來,但在場所有人其實都心知肚明,皇帝猜疑鹿聞烽,不信任他,能用他卻不敢放心用他,這本就是個無解的死局。
越來越多的士兵圍了過來,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獻降,那細微之聲竟彙成洪流,最終演變為一陣鋪天蓋地的聲浪。
“開城獻降!”此起彼伏的吶喊聲中,鹿聞烽沒說話,示意副将控制秩序,自己轉身回了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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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海東青在大營之上盤旋,最終落在了鹿聞烽的臂上。
他抽出鷹腳上綁的布條,一張是京中消息,坐實了皇帝不願出兵,而另一張,卻是鹿菀的字跡。
這些年來,他與鹿菀頻傳家書,鹿菀總愛寫一種奇形怪狀的文字,線條簡單古怪,讀起來卻并不吃力。
主将的信件都能被月氏攔截,怕是再無突圍可能,鹿聞烽依着燭光,将鹿菀的信帛讀了好幾遍,丢進火爐燒掉了。
是夜,月氏大營,華慕手不釋卷,問道:“鹿聞烽還不肯降?”
孫青竹道:“汛期陰晴不定,他在等雨。”
鹿聞烽在賭華慕孤軍深入,并無久戰消耗的能力,毒藥再多也有用盡的一日,現在就看雙方誰能撐住,再下一場大雨,平沙城便能等來一線生機。
帳外,雲層漸厚,山雨欲來。
“是否攻城,請王上定奪。”
華慕摩挲着手上扳指,“繼續叫陣,告訴他們,降則不殺。”
孫青竹眼中滑過一絲陰鸷,面上卻愈發溫良無害:“臣知王上顧慮,安國公與您不僅有同袍之誼,亦有翁婿之親,想來王上不忍,王後亦是不忍,這才修書國公,為王上分憂。”
華慕眸光驟然一冷,孫青竹一搖折扇,雲淡風輕道:“也不知王後的信中寫了什麽?想來王後必是站在王上這邊的,絕不會離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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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如幕,平沙城內人聲鼎沸,都沖出門去,以手接雨。
雨中,一隊黑衣人自平沙城城樓邊緣偷偷爬下,順着鐵索渡江,鐵索濕滑,不斷有人被水流卷走,後面的人卻毫不停歇,朝外攀爬。
他們一路潛行越過山林,黑衣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鬼魅一般潛行入月氏大營。
華慕腳邊趴着的雪狼突然嚎叫起來,躁動不安,她立即拿起骨哨,哨聲如箭,劃破雷聲,山間狼嚎頓起,彼此呼應着在軍營中穿梭。
雪白的身影于閃電中奔襲,很快便咬斷了一個黑衣人的脖頸,腥忡的血氣混合着土腥氣,愈發刺激了狼群,不一會兒,寨中便積滿了屍體。
紛亂中,一士卒飛身來報:“王上!不好了,王後不見了!”
一剎雷鳴,照亮了華慕蒼白的臉,她眼中凝結着具象化的戾氣與殺機,毫不猶豫,飛身沖出,狼群馴服地跟在她身後。
“報!敵軍偷襲我方鹽車,軍鹽浸水!”
“王上,敵軍挖穿了洩洪口,山路滑坡,請王上安坐中營,以定軍心!”
敵軍破釜沉舟,有備而來,不斷有軍情傳入,請華慕主持大局,雷聲中,衆人說了什麽其實聽不太清,她踢開試圖攔她的人,無數道聲音混淆在一起,彙為一道洪流。
“想來王後必是站在王上這邊的。”
“絕不會離您而去。”
不會嗎?
怎麽才能把鹿菀留在身邊呢?
怎麽讓鹿菀只注視着她呢?
如果她身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