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無可救藥
無可救藥
“放開我!”擄走她的人力氣極大,手上布滿了猙獰的刀痕,鹿菀在馬上掙紮許久,雙腳甫一沾地,便朝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
耳畔江水怒濤,雷聲隆隆,若她沒看錯,過了這條河便是平沙城。
“郡主留步!”擄她前來的人終于開口:“将軍為救郡主,正在敵營斷後,請郡主先同我過江!”
鹿菀一驚:“你是我爹的人?”
黑衣人摘掉頭盔,正是鹿聞烽身邊副将,他面露喜色,興奮道:“多謝郡主賜破陣之計,我們才知道月氏的藏鹽地點,如今平沙得水而月氏缺鹽,攻守形易,退兵指日可待!”
毀鹽?
軍中以糧草為重,鹽次之,一旦缺鹽超過十日,便會四肢無力,頭腦昏厥,任人宰割。
“我什麽時候讓你們這樣做了?”鹿菀面色大變。
“幾日前,您給将軍寫信,讓将軍救你出去,還附了破敵良計……”
“我爹在哪兒?”意識到情勢不對,鹿菀立刻警惕下來:“他何時過來與你我回合?”
副将亦有些疑惑,“照理說,此刻也該到了。”
“绾绾!”熟悉的聲音響起,鹿聞烽亦是一身黑衣,已經被扯成了布條,似乎是遭遇了猛獸,但他顧不得身上的傷口,将鹿菀一把攬進懷中,安慰道:“你在月氏受苦了。”
鹿菀看他渾身猙獰的傷口,“是狼群?”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我們先過江!”鹿聞烽拉着鹿菀朝河邊去,她這才發現,鐵鎖之間已經鋪上了稀疏的木板,她眼睛一酸,不知道鹿聞烽為帶她走,到底耗費了多少心血。
“爹,我不走。”鹿菀松開他的手:“女兒心悅月氏王,雖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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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塗!”鹿聞烽拉着她不放,“還是我太縱容你了,之前喜歡個姑娘就算了,現在又喜歡上敵軍的将領?荒唐,你先跟我回去,什麽都比不上命重要!”
鹿菀掙不過他,遠處已經響起了狼嚎聲,她知道,華慕随時會來:“月氏王就是阿九!爹,長話短說,我得到了一個預言,阿九就是預言中的君王,她會統一天下,我願意輔佐她,且只會輔佐她。乾安帝昏庸,平沙城陷落只是早晚的事情。爹,我求求你,降了吧!”
“你這是叛國!食君粟忠君事,跟我走!”鹿聞烽拖着她朝橋上去,鹿菀咬了他的手腕一口,鹿聞烽手一松,她便逃了過來。
“爹,那封信不是我寫的,今日之事必是有人想挑撥我與阿九,激化月氏和大乾的矛盾,你快走!”
在一旁戒備的副将大喊:“将軍,走吧!”
話音未落,一道雪白的影子撲了上來,速度太快,只留下一陣帶着血氣的風,副将已被雪狼咬住手臂,狼群立刻湧了過來,圍着他打轉。
雪狼飛身撲來,鹿聞烽劈刀向前,那畜生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一樣,鋒利的牙齒咬住了刀刃,直到被削去半個腦袋,仍不松開。鹿聞烽才将狼頭挑開,第二只雪狼已經撲了上來。
幾乎是發狂一般,狼群将他團團圍住,人與狼群對峙,似乎是察覺到了鹿聞烽身上的煞氣,雪狼也不敢再輕易靠近。
鹿菀朝着血氣的來源望去,濃稠夜色中,無數雙幽綠如鬼火的眼睛亮起,天馬載着一道清瘦身影漸行漸近,閃電驟然亮起,華慕那張豔絕近妖的臉上此刻挂着讓人膽寒的笑意,她保持着執劍的姿勢,劍上不知是雨水還是血水,正朝下滴落。
聞訊趕來的黑衣人朝她撲了過去,被華慕一劍封喉,副将認得她,有片刻悚然,驚叫道:“……寧遠将軍?你沒有死?”
華慕沒搭理他,跳下馬來,在離鹿菀尚有一步時停下,向她伸手,引誘道:“姐姐,回來。”
鹿聞烽喝道:“绾绾,跟爹走!”
鹿菀直覺華慕狀态不對,趕忙安撫她:“阿九,我待會兒給你解釋,那封信不是我寫的。”
“不是嗎?”華慕還是笑,但那笑意不及眼底,反倒給人畫皮般的驚悚感,“酷暑燒糧,洪汛毀鹽,上游掘堤,可你送我的兵書是這樣寫的。”
“不是我……”鹿菀被她吓到了,後退了一步。
華慕不耐煩起來,冷聲命令她:“王後,回來。”
副将看着華慕身上的月氏服飾,也明白了過來,怒罵道:“寧遠将軍,原來你沒死,竟是叛國了!郡主,将軍,你們別管我,速速過河!”
“啧。”華慕眨眨眼睛,“好吵。”
雪狼竟像是能聽懂華慕的話一樣,撕下副官腿上一塊肉,慘叫聲不絕于耳。
“绾绾,這就是你所擇明主?”鹿聞烽揮刀挑飛一只雪狼,憤然道:“慕九,此事與绾绾無關,你放她離開!”
華慕像是聽到了極其好笑的事情,竟笑得肩膀都顫抖,她一直看着鹿菀,既像是狩獵的獵人,又像是被抛棄的孩子,鹿菀分不清那雙眼睛中到底寫着怎樣的情緒,她只是本能地感覺到,現在的華慕很危險,非常危險。
一只雪狼飛身佯攻,鹿聞烽虎口處已然皮開肉綻,血跡斑斑,此刻仍撐着氣力,揮刀劈去,而狼群則趁機撕咬,扯住他的大腿,鹿聞烽一個踉跄,咬牙再次拔刀。
再這樣下去,鹿聞烽必定會被耗死,鹿菀懇求她:“阿九,兩軍對壘生死一念,可他終究是我父親。”
“那你是要選他?”華慕瞳孔一縮。
“我說過不會離開你,這本就不是非此即彼的事情,你為什麽非要逼我選?”
“很好。”華慕攥住骨哨,緩緩遞到嘴邊,垂眸看她。
鹿菀不再理會她,朝鹿聞烽身邊走去。
雪狼毛發倒豎,對她呲牙怒目,身體繃成一張弓,是随時都要進攻的模樣。
“你再走一步,就給他陪葬!”華慕雙目赤紅,鹿菀卻看也不看她,堅定地朝鹿聞烽走去。
狼群摩挲着前爪,綠色眼中閃爍着嗜血的光,只要華慕一聲令下,便能咬斷鹿菀的脖子。
眼看雪狼即将攻擊鹿菀,華慕咬牙,吹哨,卻是驅散狼群的信號。
“爹,我跟你說過了,她日後必将一統天下,她就是民心所向衆望所歸的真天子,你為什麽不能相信我,支持她?”鹿菀覺得自己像是被兩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讓她呼吸不過來。
“绾绾。”鹿聞烽已是強弩之末,到底是愛女之心占了上風,這個沙場上的老兵,再開口已有些哽咽,“爹相信你,你有你的選擇,爹何嘗不知道。只是,乾安帝雖昏聩,但鹿家世代食君祿,受軍恩,鹿家可以有戰死的将軍,不可有投敵的懦夫。”
“阿爹,你走吧。”鹿菀扶起他,又拉起地上的副将,護着他們,走到了鐵索橋邊。
不過二十米寬的江岸,卻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鹿菀隐約明白了鹿聞烽的堅守,以及分崩離析不可彌補的終局,将軍百戰死,即使他所捍衛的,是已經背棄他的王朝,但她還是想護着他走過這道橋。
鹿聞烽笑着揉了揉她的頭發,想說些什麽,卻最終只是沉默着離開,天地間,曾經偉岸的身影也不過是風雨中佝偻的一粟芥子。
她知道,這會是他們父女的最後一面。
華慕追了上來,攬腰将她抱上馬。
“別哭了。”華慕聲音極冷,透着濃濃戾氣,“以後多的是哭的時候。”
鹿菀擡頭看她,華慕明明是在威脅她,看着卻比她還失魂落魄,大雨順着華慕鴉羽般的睫毛墜落,像極了撲簌而下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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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月氏大營混亂至極,将官們忙着救鹽,士兵用身體堵水,待華慕帶着鹿菀回營時,處處都是忙碌奔走的人影。
華慕拖着鹿菀回到中軍帳中,鋪天蓋地的紅,搖曳的燭火幾乎要燙傷鹿菀的眼睛,被摔在床榻上的時候她還有片刻眩暈,接着,華慕便傾身而下,她的唇冰冷顫抖,要從鹿菀身上汲取熱量,糾纏着攀上鹿菀的唇畔,将她口中的每一絲空氣都攫取幹淨,要帶着她走向絕望的窒息。
她不是在吻她,鹿菀毫不懷疑,有那麽一瞬間華慕想殺了她。
帳外,孫青竹聞訊趕來,他朗聲請華慕出帳,說有要事相商,見久無人應聲,孫青竹有些焦急地問華慕是否還好。
華慕冷笑着起身,半跪在她身上,居高臨下地捏住她的下巴,“你知道我會做什麽吧?”
“沒有水,平沙城最多支撐五日。沒有鹽,不出十日大軍便會變成廢人。這樣的仗,對我不公平。”
鹿菀掙紮着想要推開她,那雙捏着她下巴的手卻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巴,華慕盯着她的眼睛,另一只手緩緩拉開她的衣襟,欣賞她的窘迫和掙紮,而後,對帳外的孫青竹命令道:“傳令下去,不必救鹽,彙集所有兵力,明日攻城!”
鹿菀咬在了華慕手掌,半點沒留情面,血絲滲出,華慕興奮地血抹在鹿菀唇上,興奮地補充:“對了,用上投石機,這次,換孤新制的毒粉。”
孫青竹應下,卻并未離開,試探道:“可是……”
“哦,忘了,平沙城中,還有王後的父親。”衣帶已被扯開,雪白的皮膚在燈光下流淌着瑩潤光芒,随着華慕的動作而留下一道道刺目的紅痕,她壓低嗓音,在鹿菀耳邊發問:“怎麽辦呢?鹿菀你說,想不想救他?”
她們二人的長發濕淋淋地糾纏在一起,華慕那張豔麗的臉被雨水盡數沖淡了色彩,脆弱的如同一片透明的白瓷,鹿菀的啜泣聲從她的指縫間漏出來,她想吻一吻鹿菀流淚的眼睛,想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沒有什麽毒粉,可她卻忍不住用最惡毒的話來傷害鹿菀。
“想救他,就想辦法,讓我高興。”她攬住鹿菀的腰,緩緩向下。
孫青竹在大雨中站立良久,轉身離開了。
帳外,驚雷滾滾,如若末世的天罰。
當鹿菀主動攀上她的肩膀,吻在她唇邊的時候,華慕想,她也好,鹿菀也好,都已經無可救藥了。
她忍不住想将她拖入泥沼,弄髒她,看她被沾染上自己的氣息,再不能逃脫。
沒辦法,她就是這樣壞,天生就該這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