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不要我了嗎
你不要我了嗎
船老大話音剛落,她們眼前便出現了一副極其可怖的畫面。
蒼老枯死的臉皮簌簌掉落,佝偻的身形也舒展開來,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骼咯吱聲,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再看時,面前老叟已經變作一個少年。
那少年作南楚打扮,丹鳳眼,下三白,蠍子樣式編的小辮垂在胸前,手上挂着一串刻着詭異花紋的鈴铛,說不出的邪氣。
不知是否錯覺,鹿菀總覺得他有些眼熟。
叮當叮當。
那群低頭默坐的船客突然擡頭,齊刷刷看向華慕與鹿菀,膚色發青,有些已開始腐爛。
昨日出去采買的幾個大姐,竟也坐在裏面!胸口處被掏出一個窟窿。
鹿菀面色驟變,華慕護在了她身前。
“華慕,你怎麽還沒死吶?”陰柔軟媚的聲音帶了幾分惋惜。
這個楚人,竟知道華慕的真實身份!
他搖動手中鈴铛,船上屍體驟然起屍,向她們撲過來,那些“人”的指甲長得怪異,鋒利無比,每一下都朝鹿菀和華慕的脖子上戳去。
船上空間狹窄,華慕絞斷了一具屍體的脖子,但死人卻永不知痛,脖子軟搭在肩膀上,身形扭曲地朝她們再次爬了過來,速度極快。
鹿菀來不及悚然,兀自躲避着,扔給華慕一柄小刀,又替她擋掉背後的攻擊。
“為什麽反抗?你不是一直想死嗎。”少年的衣袍無風自動,邪性古怪,他的聲音誘惑至極:“你害死了唯一對你好的人,難道不該為她陪葬嗎?”
“閉嘴!”華慕将一具腐屍踩在地上,碾碎了脊骨,一只紅色的蠱蟲從屍體口中爬出,偷偷鑽進華慕衣角……
“嘻嘻,生氣啦。”少年刻意撩撥她,“生氣也沒用。”
“沈棠舍不得你,她不願意幫你。”
“可母親已經等急了。”
華慕最初還能冷靜應對,但随着那如影随形的鈴铛聲,逐漸狂躁起來,越來越多的死屍被她扭斷脊椎,赤紅的小蟲子朝她爬過去。
“自覺一點不好嗎?”少年無聲無息地向她靠近,銀質護腕中冷光一閃,“別讓母親難過。”
袖劍出鞘。
眼見便要擦過華慕咽喉,卻被鹿菀一把扯了過去,堪堪削下華慕一縷長發。
這少年擅蠱術,手中鈴铛更是亂心智,随着夜色降臨,空氣中不知何時被淺紫色霧氣所籠罩,竟讓鹿菀都有些眩暈,再待下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那鈴铛聲似乎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少年的臉突然貼近,幾乎是附在鹿菀耳邊問她:“橫死之人,靈魂會一直留在死地。平沙城的無辜百姓,鹿将軍的屍骨,被收殓了嗎?”
随着他的低語,湖水開始咕嘟咕嘟往上冒,洶湧浪潮鋪天蓋地湧入船艙,鹿菀下意識退後,卻發現水是紅色的。
血水中,無數張臉明明滅滅,哀嚎着扯住鹿菀的腳尖。
“這是你的殺父仇人。”
“你護着她,不會做噩夢嗎?”
“這不過是一本書,殺光他們,就能回家啦。”
宛若毒蛇吐信,不斷勾起鹿菀心底最陰暗的想法。
殺了她。
殺了華慕。
“殺了我。”眼前場景驟然變化,又回到了屍橫遍野的平沙城中,只是天光更暗,昏黃色調裏,其他人只是虛影,只看得清華慕一人的臉。
她抓住鹿菀手中的刀,血滴順着掌心蔓延,極其邪氣的笑了笑,“鹿菀,我們一起死吧。”
“啊!”鹿菀拼命一刺。
遠處的少年看着她發狂的樣子,滿意地笑了。
他的毒霧可以喚起每個人心底最恐懼的事物,不知道那個醜女看見了什麽,竟向着華慕揮刀——
锵的一聲,那刀卻向他砸了過來,他他虎口一麻,手中鈴铛竟被震掉了。
待他反應過來,鹿菀已經帶着華慕翻滾着栽進水中,湖水深黑如淵,下面還有水草淤泥,如若怪物巨口。
少年陰着臉,撿起鎮魂鈴。
赤紅蠱蟲從屍體身上朝他爬過來,想鑽進熟悉的巢穴,卻被他撣在地上碾死。
一地赤色,他踩死最後一只,發現數量不對,旋即拍掌笑了起來。
這蠱蟲名為蜉蝣,朝生暮死,可亂人心性。
“好孩子,死之前幫我做件事吧。”
“去惡心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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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冷得刺骨,鹿菀摸索着尋找華慕。
剛才幻象中少年說出這是一本書時,鹿菀便意識到了不對。
心由境造,一旦看破最細微的纰漏,便足以堪破整個幻象。
今夜連月亮都沒有,沉黑水澤中,只能依靠模糊方向感去尋找華慕,好不容易摸到了華慕一截手腕,她用盡吃奶的勁兒想帶她游上去,華慕卻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走。
掙紮中,鹿菀嗆了水。
柔軟冰涼的唇不由分說地貼了上來,與她渡氣,鹿菀起初還能掙紮,但随着空氣越來越稀薄,她逐漸無力反抗,被華慕抵開牙關,吻到最深處。
在鹿菀即将窒息前,華慕才抱着她上了岸。
華慕的眼睛黑漆漆的,不知為何,竟流淌着熠熠的紫光。
河水已經沖掉了鹿菀面上僞裝,露出那張柔美的臉來,因缺氧胸口劇烈起伏着。
華慕恍惚間又看見了鹿菀冰冷無力躺在她懷裏的模樣。
她依偎在鹿菀肩頭,突然哽咽出聲:“绾绾,我好想你。”
二人渾身都濕淋淋的,鹿菀使出吃奶的勁想推開她,卻被強硬地推倒在草地上,華慕按住她的肩膀,又去啄她脖子,小狗一般,拿牙齒輕輕地磨。
冰冷的觸感順着腳腕向上攀爬,被摩挲到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鹿菀強撐着最後一絲清明,甩了華慕一巴掌。
啪的一聲,華慕被打蒙了,她臉上是不正常的潮紅,用水汽朦胧的眼睛看着鹿菀,啜泣道:“夢裏,也不行嗎?”
“夢裏?”鹿菀這才發現,一只若隐若現的紅色蠱蟲,在華慕頸側的皮肉中若隐若現。
“我好久都沒有夢見你了。”華慕賭氣似的,非要扯開鹿菀的衣服不可:“姐姐就這麽讨厭我,碰一下都不行嗎?”
看來華慕并沒認出她,鹿菀稍微松了一口氣,冷着臉吓她:“你要敢亂來,我就再也不進你的夢。”
華慕被吓得一怔,孩子一般睜大了眼睛,眼淚說來就來,砸在鹿菀臉上:“是因為那個人嗎?”
“誰?”
“前,前夫。”這蠱蟲怕是會影響心智,華慕此時聲音都在抖,像個被搶了心愛之物的孩子,哭得崩潰至極。
倒像是鹿菀欺負她似的。
華慕患得患失,生怕鹿菀被別人搶走,一遍遍強調:“有孩子也沒關系。”(審核太太這裏的孩子和前夫都是假的是受編出來騙攻的,沒有腳踏兩只船嗚嗚)
“沒……”鹿菀進退兩難,覺得自己把人欺負狠了想哄,但又氣不過想跑,華慕卻耍賴摟着腰不放,大有鹿菀拒絕她就哭出聲的架勢。
“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養小孩?”華慕親親她的耳垂。
“不……唔,不能。”
“求求你,我想養。”華慕對她撒嬌。
“随便你。”鹿菀閉眼。
耳畔是南國熏暖的夜風,風吹過柔軟的草甸,像極了一望無際的川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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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蟬翼般的睫毛盛着露珠,蝴蝶一樣撲閃撲閃。
山間小兔子便将鹿菀當做了蝴蝶,蹭了蹭她的臉,舔掉了睫毛上的露水。
鹿菀只覺得臉上有柔軟的觸感,睜開眼,一只胖乎乎的野兔受了驚,一蹦一跳地逃遠了。
鹿菀看得樂不可支,揉着太陽穴起身。
入目一片狼藉,草甸被壓得亂七八糟,衣服扭作一團蓋在身上,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滿是淺紅深紫的痕記,間或幾圈鮮紅牙印。
而始作俑者正躺在她身邊,或許是因為蠱毒的緣故,尚未清醒。
銀發鋪散一地,沾着清晨的露水,整個人晶瑩剔透,像極了傳說中的山鬼,只是臉頰上的掌印有些突兀,正是鹿菀打的。
她頗為愧疚,蹑手蹑腳地抱起自己的衣服,想趁着華慕沒醒先去河邊易容。
兩條腿竟軟綿綿地,險些站不住。
鹿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十分精彩。
于是華慕醒來時,不僅見到了易容後臉更黑了三分的鹿菀,還有自己臉上更腫了三分的巴掌印,空氣中萦繞着一股若有若無的甜。
華慕一臉坦然,自然問道:“恩人,昨夜發生了什麽?”
鹿菀神色躲閃,忙編謊話,在地上寫道:“昨夜你被那少年下了蠱,發狂要殺我,我和你大戰三百回合,終于将你降服,你臉上的巴掌印便是證明。”
“哦。”華慕摸摸自己的臉,頗為贊許地點點頭,又咦了一聲,指着鹿菀的脖子問:“恩人脖子怎麽紅了?”
鹿菀連忙捂住,覺得喉頭發緊,繼續寫:“蚊子叮的。”
華慕挑唇,極其隐秘地低頭笑笑,還想再問,鹿菀卻擺擺手,用她幾日前教的手語,問道:“你何時離開?”
沒等她回答,鹿菀就在地上寫道:“那少年似是為你而來,頗為危險,我不想寨中人再受牽連,你我就此別過。”
華慕的笑意登時僵在嘴邊。
“你不要我了嗎?”
鹿菀咬咬牙,學着華慕教她的手語,手心攤開,由外向內微微拉動。
“不要。”
話一出口,華慕便露出極其受傷的神情,鹿菀心虛,不敢看她,正僵持不定時,遠處打馬趕來一個人,大老遠就開始吆喝:“陛下!臣救駕來遲!”
來人一襲盔甲,英姿飒爽,正是沈棠。
沈棠只說軍中有急事,上來也沒多寒暄,便急匆匆請華慕回營,鹿菀連忙作出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向華慕行禮,高呼萬歲。
華慕冷着一張臉,欲言又止,最後卻只讓沈棠将坐騎留給鹿菀,便同沈棠離開了。
回軍營的路上,沈棠嘲諷她:“就因為王雲翼幾句胡言,你就眼巴巴地找了過來,還弄了一身傷,結果倒好,鹿菀沒找到,連個村婦都嫌棄你。”
華慕心不在焉地說:“我心悅她。”
“喜歡她?”沈棠一愣,神色複雜地跑到華慕面前:“她是不是救過你的命?”
“是。”不知想到什麽,華慕竟然笑了。
沈棠被她的笑驚地毛骨悚然,連忙勸道:“堂堂一國之君,可不興找替身啊!而且,她們也根本不像啊!”
“不像嗎?”華慕看着鹿菀打馬遠去的方向,輕聲道:“過些日子,我帶你瞧她,再瞧仔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