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有愛過誰嗎?

你有愛過誰嗎?

華慕只說要送,并未說什麽時候送。

卻常常借着這個由頭打量鹿菀,把銀翹氣得半死,說她沒安好心。

南國四季如春,清風鳴蟬,空谷啼鵑。

鹿菀坐在小溪邊洗衣服,溪水清淺,鵝卵石石影晃蕩,她看得出神,半是為戰事,半是為華慕。

如今華慕已經痊愈,卻還是賴在村裏不走,可她不能總戴着面具裝啞巴。

身後響起清脆的枯枝迸裂聲,鹿菀一回頭,就看見華慕迎面走來,自然地蹲在她身邊,慢條斯理地挽袖子。

一截伶仃腕骨,白得晃眼。

只是手腕上布滿了疤痕,就像纏繞的紅線。

只看一眼,鹿菀便挪開了目光。

“水冷,我來。”她接過鹿菀手裏的衣服,自然而然地搓洗起來,鹿菀冷眼看她洗衣服,覺得有些好笑。

以前在國公府的時候,華慕做鹿菀的貼身侍女,把鹿菀的裙子洗爛好幾條,還要眨巴眼睛裝可憐說自己不是故意的。

“……”鹿菀抱起木盆,朝溪流下游走去,想離她遠些。

華慕也不鬧,乖乖洗完自己手裏這件,就湊到鹿菀身邊,将洗過的衣服放在盆中,還沒洗的盡數拿走。

鹿菀還想走,便聽得華慕慢悠悠道:“恩人,你再跑,我就把你身上的衣服也洗了。”

她們甚至沒有互報名姓,華慕平日就叫鹿菀恩人,鹿菀仗着自己是“啞巴”,根本不搭理她。

鹿菀毫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目光有如實質,從她細白的脖頸看到鎖骨處,手上動作卻不停,将纏在一起的衣帶輕輕挑開,慢條斯理地理順,再放進水中。

指節如玉,用力時隐約青筋浮現。

這雙手也曾這般克制地挑開她衣帶,帶着欲蓋彌彰的情.欲意味。

不知道想到些什麽,鹿菀臉紅了。

“過來。”華慕擡眼。

鹿菀認命地把木盆放在一邊,坐在她身邊的草地上。

“恩人芳齡幾何?”她問的自然無比,鹿菀差點接腔,回過神來便意識到華慕在試探她,不自然地抿唇,瞪了華慕一眼。

“不會說話,就和我打手語吧。”華慕補充道:“我看得懂。”

鹿菀面露難色,明顯不會。

“我教你。”華慕半點不覺得意外,反倒起了興致,甩掉手上的水,舉起食指,指尖朝太陽穴處點了兩下,看着鹿菀說:“知道。”

鹿菀照葫蘆畫瓢,學她動作。

華慕點點頭,又開始教下一個手勢,一手伸開食指、中指,指尖向下,模仿兩條腿交替向前移動。

“走。”

“單手平伸,掌心向上,由外向裏微微拉動。”華慕做完這個動作後,強調道:“不要。這是拒絕別人的意思。”

日影自茂密的樹葉中一滴一滴漏下來,落在華慕身上,顯得她整個人都有種慵懶的讨好。

鹿菀被這種歲月靜好的氛圍所蠱惑,回想同華慕相識這些年,竟少有這般心平氣和的時候,正出神時,拇指上落下了一瞬羽毛般的觸感。

“看着我啊。”華慕不滿地嘟嚷,小拇指勾住了鹿菀的拇指。

鹿菀觸電一般想奪過自己的手,便見華慕笑了,她臉上始終帶着一層模糊暧昧的笑意,仿佛在編織着什麽陷阱,等鹿菀跳進去。

華慕對着鹿菀攤開手,做動作時目光一直落在鹿菀臉上,她用一只手輕輕摩挲另一手的拇指指背,見鹿菀有板有眼地模仿,才吐出一個字來。

“愛。”

她将自己打扮成一個面目全非的小醜,然而華慕卻坐在她對面,明明對面不相識,卻教她說愛。

對着那雙古井般深邃的眸子,她的心頭卻猛然一緊,就像被人攥住一般,連呼吸都困難。

華慕将之前教的手語串聯起來,鹿菀模糊辨認,華慕問:“你有愛過誰嗎?”

好啊,真會給人添堵。

帶了點報複心思,鹿菀思索片刻,撿了枝枯樹枝,在河邊沙地上寫起來。

“愛過。”

“我先夫,姿容甚偉,英年早逝。”

“如今我不過是個小寡婦,兩個孩子的媽,命如草芥。”

華慕起初還能笑,後來笑意便已十分勉強,咬牙道:“小寡婦?二孩媽?”

·

二人回到村子時,銀翹迎了上來,“阿姐,不好了,昨晚幾個嬸娘進城裏辦事,到現在都還沒回來……不對,阿姐你臉怎麽這麽白?發生了什麽?”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一臉震驚,鹿菀扶額,難為銀翹能從她抹了二兩灰的臉上看出她心情不好,她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可能是手語太難,累着了。”華慕從善如流地回應,偷偷看了銀翹好幾眼,欲言又止。

“你閑的沒事幹嘛為難我姐?”銀翹害怕華慕,尤其是現在垮着一張死人臉的華慕,又怕鹿菀被欺負,故而只敢小聲罵罵咧咧:“你別看她文質彬彬的,她是個鄉裏人,鄉裏人學什麽手語?我們都是靠眼神交流的。”

不料華慕今日态度極好,“對不起,我的錯。”

銀翹看華慕道歉,跟見鬼了一般,拉着鹿菀說悄悄話去了。

聽完銀翹所說情況,鹿菀面色凝重。

村子裏會定期外出買鹽,從前都是當日去當日回,現在外面兵荒馬亂的,保不齊會出什麽事情。

“我去找她們。”鹿菀當即敲定。

“可你一個人,遇見危險怎麽辦?”銀翹憂心忡忡:“我陪你去。”

“你去了還得我保護你。”鹿菀不假思索,指了指門外站着的華慕:“我和她去。”

“她?她瘦得像個竹竿一樣,除了個子高點,哪裏有我強?”銀翹擔憂鹿菀是不是色令智昏了,那個病恹恹的姑娘,哪兒是能保護鹿菀的樣子。

鹿菀卻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讓她告訴華慕一聲,便去準備出村的東西了。

饒是不情願,銀翹對鹿菀向來言聽計從,只得跟那外鄉人說了待會兒和鹿菀下山。

華慕一一應下,卻仍是欲言又止。

“怎麽,你不願意去?”

“願意,只是……”一向目中無人的外鄉人突然神色複雜地看了過來,猶豫良久,低聲問:“恩人她,有孩子?”

銀翹啊了一聲,沒懂她意思。

“嫁過人?”

銀翹被她沒頭沒尾的發問繞暈了,但還是下意識地為鹿菀遮掩:“阿姐她是個啞巴,來村子的時間又不長,我也不太了解她的過去。不過阿姐這樣貌美,心地又善良,換我我也喜歡,有幾個前夫哥和小孩也是正常的。”

見華慕面色不善,銀翹以為她是歧視鹿菀,便正色道:“我們南疆女子,生性風流,每年納月節情歌對唱後都能找新的小郎君,生了孩子母家就一起養,這再正常不過了,你別少見多怪。”

銀翹還想說,卻聽見一聲哽咽。

她好奇地哎了一聲,仰頭便對上華慕一臉崩潰的神情。

外鄉人一直是驕矜倨傲的,現下卻像只被遺棄的貓,眼尾紅通通的,快要盛不住眼淚。

銀翹看她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想了想這些天她和鹿菀相處的細節,突然捂住了嘴巴:“你……你莫非……”

銀翹臉紅了,從房間裏跑了出去。

.

兩個人走在山間小路上,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沉默橫亘其間。

鹿菀走在前面,隔一段距離就發現一塊白色石頭,這是村中人的暗號,用來标記路段。

身後華慕倒不像之前滿嘴荒唐話,難得地一言不發,鹿菀樂得清閑。

她們從山上下來,村子和縣城之間隔着蒼茫一片大水,等走到渡口,已然日薄西山,暮色四合。

河水映着夕陽,泛着金紅色光芒,兩岸遠山已經被黑暗吞沒,黑暗中蟄伏着無數雙野獸的眼睛,岸邊野草瘋長,幾乎沒入小腿膝蓋,她們被籠罩入一片壯觀又詭異的寧靜。

“我們要在太陽落山前過河。”鹿菀在地上寫字,她總覺得今日靜得古怪,一向在這裏等着的船老大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華慕怏怏地瞥了她一眼,“恩人就這麽不願同我過夜嗎?”

“?”鹿菀不解,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其實,我挺喜歡孩子的。”華慕擰着眉毛,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小聲問:“能帶我看看她們嗎?”

鹿菀:“……”

懂了,她還惦念着那倆編出來的小孩呢。華慕什麽時候這麽好騙了?

“你很奇怪,我的孩子,與你何幹?”鹿菀在地上寫字,已經看不懂華慕的腦回路了,莫非,華慕真能隔着現象看本質,已經發現她的身份了?

“有關。”金紅夕陽下,華慕眼睛也紅通通的,“恩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可以和你一起養孩子。”

這一句話直接把鹿菀噎了回去。

怎麽有種老實人含淚接盤渣女的感覺……

啊呸呸呸!

鹿菀嘴角一抽,正苦于不知怎麽回應,便見遠處出現了一個小黑點,一艘木船漸行漸近,船上已經坐了不少人,艄公老遠就開始吆喝:“姑娘,坐船嗎?”

船老大倒還是老熟人,船上乘客卻都是生面孔,鹿菀和華慕對了個眼神,華慕問:“多少船資?”

“五十文!”船老大将船靠岸。

“貴了。”華慕說。

鹿菀也覺得貴的離譜,這窮鄉僻壤的,平日坐船也就幾文錢,現在竟然敢十倍要價。

船老大冷笑,“眼下到處都在打仗,你們出山辦貨都得經我這一遭,貴點又怎麽了?要不你們自己游過去?”

鹿菀心中隐隐不安,這條水路是進城必經之路,若要尋人,只能坐船。

幸而艄公還是熟面孔,鹿菀扯了華慕一下,示意她交錢上船。

“師傅,你可有看見幾個婦人,昨日坐船往城裏去了?”華慕替鹿菀問。

“呵呵,這船上那麽多人,我怎麽記得住。”

華慕不耐煩,想發作,被鹿菀壓住了,鹿菀又抓了一把錢遞給船老大,船老大這才松口:“這段時間水上不太平,一入夜就有水匪來搶劫,昨天不就碰上一波了嘛,也是那幾個女人背時,都被抓去了。”

“既遇上了水匪,你是如何脫身的?”華慕警惕道。

“嘻嘻,他可沒脫身哦。”

船老大皮笑肉不笑,口中傳出的卻是一道少年的聲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