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夢呓
第67章 第 67 章 夢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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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明, 沒有死魚的黃江幹淨澄澈,如同一面明亮的鏡子,倒映着熹微的晨曦, 傷痕累累的風翼號。
和往常一樣, 太陽早早探出頭。
顧孟然穿着厚厚的防護服從空調房出來,踩着被日光照射的露天甲板, 竟然沒有感受到之前那種炎熱難耐的窒息感。
熱還是有點熱, 穿着防護服悶得慌, 但日光收起了鋒芒,不再毒辣灼人, 很明顯, 開始降溫了。
沒有在甲板上停留太久,顧孟然拎着一壺裝滿開水的電熱水壺, 跟做賊似的打開玻璃推拉門,蹑手蹑腳地走進梁昭的卧室。
梁昭還在睡, 從平躺換成了側躺,被子緊緊裹在身上, 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通風, 像一個超大號糯米粽。
病人覺多,現在也才早上六點出頭, 顧孟然并未多想, 放下燒水壺給梁昭掰藥片、兌沖劑。
昨晚那顆紅疹很難不讓人不在意,備好藥,見梁昭仍沒有醒來的征兆, 顧孟然繞到床的另一頭,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
被子一掀,還未看到紅疹, 梁昭蒼白如紙、滿是汗水的臉頰映入眼簾,顧孟然頓感不妙。
他似乎非常熱,悶在被子裏出了很多汗,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額頭、鼻翼全是汗,頭發也濕漉漉的。
發燒捂汗可不是明智之舉,顧孟然見狀趕忙拽着被角,跟剝洋蔥一樣,放輕動作一點點将梁昭從被子剝出來。
被子堆在一旁,大汗淋漓的梁昭毫無遮擋地闖入視線。
小腿、手臂、脖子……斑駁在皮膚上的紅疹格外刺眼,顧孟然還沒來得及細看,睡夢中的梁昭雙手抱臂,身體忽然劇烈顫抖起來。
“冷,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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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人似醒未醒,烏青的嘴唇翕動,似夢呓般低聲喃喃。
大量出汗又覺得冷,顧孟然扯過被子蓋在梁昭身上,随後快步走進洗手間,端了一盆熱水出來,坐在床邊擰開毛巾,用溫熱水給梁昭擦拭了一遍身體。
擦身體,量體溫,給紅疹塗抹藥膏,一套流程下來梁昭還是沒有醒,裹着被子昏睡,尤其是在顧孟然動作不算太輕的情況下。
顧孟然再遲鈍也意識到了不對勁,隔着被子輕輕拍打梁昭的胸口,低聲呼喚道:“梁昭,醒醒梁昭,起來吃點東西,把藥吃了再睡。”
昏睡卻沒有完全失去意識,梁昭對外界的聲音還是有反應,大概是嫌他吵鬧,光潔飽滿的額頭微微皺了一下。
沒有因對方的反應而不滿,顧孟然慶幸他沒有完全昏過去,懸着的心漸漸落回實處,額頭上的汗珠比梁昭這個病人還要密集。
小歇了片刻,顧孟然将配好的藥片和放涼的沖劑拿到床邊,趁梁昭還有意識,順着唇縫将藥片一粒一粒地塞進嘴巴裏。
不用他強行喂,藥片入嘴苦味蔓延開,梁昭的眉頭擰得更緊了。而後顧孟然将沖劑送到他嘴邊,梁昭迫不及待地咬住吸管,就着沖劑将藥片咽了下去。
發燒、出紅疹、昏睡,梁昭的情況不算好,但也不算太糟糕。根據顧孟然查閱的資料,這些症狀與水痘初中期症狀基本吻合,除了發作速度稍微快了一點。
幾個小時發燒,十個小時之內出紅疹,按照這個速度,今天的紅疹應該會大面積蔓延,或者變成和那群人身上一樣的透明水泡才對。
剛才抹藥的時候顧孟然看得很仔細,紅疹多而不密,密恐患者尚能接受的程度。而紅疹依舊是紅疹,邊緣泛紅,頂端微微有些白,沒有變得特別大,也沒有變成透明水泡。
這是不是說明……
藥物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病毒被遏制了?
不是專業的醫生,顧孟然也不敢百分百确定,具體情況還有待觀察,現在應該做的——讓梁昭清醒過來。
不确定是嗜睡還是輕度意識障礙,顧孟然不敢大呼小叫直接将人吵醒,于是放下水杯起身,準備回自己房間再查查資料,惡補一下功課。
而就在他轉身将要離開時,步子還未邁開,梁昭低啞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孟、孟然……”
“欸!梁昭你醒了?”
顧孟然大喜過望,猛地一回頭,卻見梁昭雙眼緊閉,雙手無意識地攥着被子,哪有半點清醒的樣子。
這?迷迷糊糊說夢話?顧孟然挑了下眉,膝蓋彎曲蹲在床邊,試探着喊道:“梁昭,能聽到我說話嗎?你已經睡很久了,要不要起床?”
雙眼緊閉,呼吸平穩,睡夢中的梁昭卻做出了回應,很輕地“嗯”了一聲。
顧孟然輕笑,“嗯是什麽意思?起還是不起?”
“起。”梁昭喉嚨裏溢出一個淺短的音節,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磕磕巴巴道:“給、給我點時間,馬上起。不要、不要怕,孟然,我、會……回來,我們……”
聲音很輕,斷斷續續聽不清,尤其是最後一句。
顧孟然湊近了一點,“什麽?給你點時間做什麽?”
梁昭的邏輯混亂,思維跳躍,沉默了好一陣,他答非所問,艱難擠出一句話:“魚,我去抓、抓魚。”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顧孟然低低笑了一聲,“抓魚幹嘛?給我吃?”
也沒光顧着逗弄人,說着,顧孟然從床頭櫃上拿了一只體溫計,甩了兩下慢慢塞到梁昭的腋下。
清醒時惜字如金,睡着了反倒變成了話痨,顧孟然剛給他掖好被子,又聽到梁昭自顧自地說:“魚,孟然吃魚。”
“好好好,吃,我吃魚肉,你吃魚尾巴和魚頭。”顧孟然笑了笑,随口回應道。
“今天不用分,有三、三條,一條給你,一條給我,還有一條……”
“嗡——”
顧孟然的笑意凝固在了臉上,腦子裏嗡嗡作響,一股莫名的寒意從後背升起,悶在防護服裏的身體再也感覺不到熱意。
梁昭在說什麽?三條魚……
不可能!他聽到自己撲通撲通地心跳聲,強壓下不安與震驚,迫切地與梁昭确認:“還有一條怎麽樣?梁昭?”
梁昭嘴唇動微張,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你說啊,還有一條呢?”顧孟然有些失态,隔着被子抓住梁昭的胳膊,用力晃了兩下,渾然忘了對方是個病人。
“咳咳、咳咳咳——”
沒有等到答案,一陣劇烈的咳嗽回蕩在卧室裏。
梁昭胸口劇烈起伏,仿佛喉嚨裏進了沙子,咳嗽不止。顧孟然如夢初醒,端起床頭櫃上的水杯,匆匆走向熱水壺。
倒個水而已,一分鐘都沒有用到,可當他端着溫開水走回床邊時,睡夢中的梁昭已然睜開了眼睛。
梁昭平躺在床上,身體因劇烈咳嗽而顫抖。
似乎還沒完全清醒,他雙眼無神,視線卻緊随顧孟然移動,最後定格在他略微有些緊繃的嘴唇。
沒急着尋找答案,顧孟然将吸管送到梁昭嘴邊,溫聲囑咐:“慢點喝,小口多次,不要被嗆到。”
“嗯。”梁昭咬住吸管。
半杯溫水下肚,梁昭呼吸逐漸平複,蒼白的臉頰恢複了一絲血色。
他撐着床單慢慢坐起身,對上顧孟然複雜又擔憂的眼神,輕聲詢問:“我睡了很久?”
“還好,加上白天的話确實有點久,而且……”顧孟然頓了一下,“睡得很沉,叫不醒你。”
梁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剛想說話,手臂忽然傳來陣陣癢意,他下意識伸手抓撓,不料下一瞬,顧孟然拽着被子用力上一提,将梁昭的身體罩住,只留了一個腦袋在外面。
腦子比身體慢半拍,整了一出掩耳盜鈴顧孟然才意識到,擋住身體又不能止癢……
顧孟然嘆了口氣,尴尬地笑了笑:“我——”
“睡醒我就看到了。”梁昭嘴角微揚,輕笑出聲,“不要太擔心,感覺跟那些人的水痘不一樣。而且一覺醒來,我感覺好多了,沒發現嗎?我現在精神很好。”
睡一覺好多了?這叫什麽話。
顧孟然嘴巴一癟,小聲嘟囔:“呵,感情累死累活照顧你,搞了半天還不如好好睡一覺咯?”
梁昭立馬找補:“不不不,你的功勞,謝謝孟然給我抹藥,喂藥。”
“等等。”顧孟然挑眉看着他,一臉狐疑道:“你不是睡着了嗎?你怎麽——意識是清醒的?”
梁昭搖搖頭,有理有據地分析道:“我身上藥味很濃,嘴巴很苦,一猜就能猜到。”
“是嗎?”顧孟然拖着長長的尾音,似不經意間對上梁昭的視線,眸中夾雜着審視與質疑,“問你個問題梁昭。如果你有三條魚,你會怎麽處理?”
梁昭腦袋一歪,茫然地眨了眨眼,“魚,什麽魚?是問做法嗎?清蒸、紅燒、水煮?”
顧孟然:“……歇着吧。”
未得到想要的答案,顧孟然肉眼可見的蔫兒了。
其實他很矛盾,他害怕梁昭想起上輩子的事情。
曾經的梁昭見過他狼狽的樣子,知道他所有的不堪。而且上輩子太苦了,吃遍了所有的苦頭卻未能嘗到半點甜,最後遺憾死去,這種記憶要來也是徒增煩惱罷了。
出于私心,他又想讓梁昭擁有上輩子的記憶,他想問問當初為什麽拒絕,如果性取向為異性,那天晚上梁昭為什麽又要偷偷地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