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感染
第66章 第 66 章 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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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9℃?怎麽, 怎麽會這樣,這也太快了!現在人怎麽樣,吃得下東西嗎?還有沒有其他症狀?”
沙沙的白噪聲中夾雜着細微的電流聲, 外公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出來, 變得有些失真。
剛洗完澡,頭發還在往下滴水, 顧孟然一只手拿着毛巾擦頭發, 另一只手拿起套着塑料膜的對講機, 按下PTT鍵位:“頭有點暈,吃了一點東西, 吃完藥就睡下了。”
聲音沙啞無力, 像是被無盡的疲憊壓着,每個字都帶着濃濃的困意。
對講機另一頭的老爺子喉嚨一緊, 沉聲安慰:“不一定有這麽邪門,幾個小時就感染了。興許、興許他之前就有點感冒, 自己沒注意到而已。”
“但願吧,一會兒我再過去看看。”顧孟然呼出一口熱氣, 擦頭發的手順勢往下, 揉了揉眉心,“風翼號現在什麽情況, 機艙沒出問題吧?”
孟高陽不答反問:“你不是剛回來嗎, 又去啊?”
顧孟然“嗯”了一聲,“他發着燒呢,這病毒怪得很, 我不放心,這幾天除了吃飯睡覺,我大概都會在那邊。”
一聽這話, 孟高陽不由緊張起來。
人都是自私的,他也擔心梁昭,但他更擔心自己的大外孫。“水痘”發作極快,相當詭異,能不能治愈還是個問題。
勸是勸不住的,孟高陽了解顧孟然,而且病號也需要人照顧。猶豫再三,老爺子耐心囑咐道:“知道你放不下梁昭,外公就不多嘴了。但你一定要做好防護,保證自己的安全。”
“該吃飯就吃飯,該休息就按時休息,不要過度操勞,船上人手本來就不夠,萬一你倒下了,誰來照顧你們?”
沒有明說,顧孟然感受到了外公的擔憂與關心。
忘了對方看不見,他重重點頭,乖乖應下:“知道的外公。我小心得很,進出都穿着防護服,吃飯喝水都是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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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顧孟然頓了一下,語氣中帶上了歉意:“這些天……外公你可能要辛苦一點。等下用高頻問問許姐他們,看看後面有沒有跟着尾巴,如果沒有,那你就白天開船,晚上休息,我們先隔離——”
“知道知道,這些你就甭操心了,”老爺子打斷他的話,雲淡風輕道:“風翼號沒啥大問題,就是船身多了幾個坑,回頭等你們隔離完,找個地方停下來修一修就成。”
聽着外公有條不紊地安排,顧孟然緊繃的神經漸漸放松,輕輕應了一聲。正當他準備放下對講機吹頭發,沙沙的白噪聲中又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孟爺爺~我好餓啊~”
像是餓了三天三夜沒吃飯,鄭奕傑的聲音有氣無力,每個字都帶着波浪號。
老爺子被他逗的笑出了聲,無奈道:“大晚上的裝神弄鬼,先餓着,我這會兒開船哪有空給你做飯。等着吧,等我跟恒榮盛确定一下情況再說。”
“孟爺爺休息我們才能吃上飯,那以後這……”鄭奕傑聲音驟然拔高:“一天吃一頓?”
老爺子哈哈一笑,“不至于,孟然,你一會兒放點餅幹、零食之類的在他門口,餓了自己先墊巴墊巴。”
鄭奕傑頓時興奮起來,立馬開始點餐:“這個可以有!給我來點牛肉幹,之前蒸的包子、痛風套餐,還有——”
沒等他點完餐,顧孟然啞着嗓子打斷他的話,“我也算半個密接了,過我手的食物,你敢吃嗎?”
鄭奕傑:……
顧孟然繼續道:“不過倒是提醒我了。外公,不用準備我和梁昭的飯菜,我們可以吃之前那些現成的。至于鄭奕傑,櫥櫃上面還有些面包、餅幹,一會兒給他送點過去。”
話落,對講機裏傳出一陣刺耳的哀嚎,顧孟然将對講機一放,插上吹風機開始吹頭發。
用了十分鐘收拾好自己,顧孟然又從空間拿出一些生活必需品,随後穿上防護服,打開通往二樓甲板的推拉窗,踩着夜色走了出去。
住得近有住得近的好處,短短幾步路便走到隔壁陽臺。
推窗而入,早該睡着的梁昭居然坐了起來,他側着身子在床頭櫃上的藥箱裏翻找,似乎有點使不上勁,動作緩慢而僵硬。
顧孟然匆匆進門,将懷裏的東西一股腦丢到桌上,火急火燎地湊到床頭,“怎麽醒了,哪不舒服?”
梁昭沒說話,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口渴?喉嚨痛?”顧孟然摸不準他的意思,第一時間端起水杯湊到梁昭嘴邊。
擺明了要給他喂,梁昭卻像是看不懂一樣,試圖伸手接過水杯。
顧孟然沒有讓他得逞,果斷擡起胳膊躲開他的手,板着臉道:“病號就要有病號的樣子,別亂動,老老實實坐好。”
病來如山倒,梁昭頭昏腦脹,四肢乏力,沒有任何辦法拒絕。他只能撐着床單一點點地挪動身體,靠坐在床頭上。
沒急着給他喂水,顧孟然端着水杯起身,去剛才帶過來那一堆東西裏翻翻找找,最後将一根長長的吸管丢進杯子裏,這才重新走回床頭。
吸管很方便,不會擔心水灑出來,不會讓梁昭太狼狽。
小半杯水下肚,梁昭幹澀的喉嚨有所緩解,吐出吸管輕聲開口道:“喉嚨有點疼,我可能需要吃藥。”
症狀加重了,速度非常快,不出意外應該是感染了。
顧孟然無聲嘆了口氣,默默給梁昭掰藥片。
就着水吃下消炎止痛藥,靠坐在床頭的梁昭滑進了溫暖的被窩。一點睡意都沒有,他偏頭看着顧孟然,嘴唇輕輕動了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梁昭身上,顧孟然沒有錯過這個小細節。他見狀趕忙放下水杯,伸長脖子湊上前,“怎麽了?想說什麽?”
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喉嚨疼得厲害,梁昭嘴唇翕動,好半天才勉強憋出兩個字:“睡覺。”
“睡吧睡吧,閉上眼睛。”顧孟然聲音很輕,哄小孩似的。
梁昭牽動嘴角笑了一下,“我是說,你回去睡覺。”
顧孟然搖搖頭:“不着急,你睡着了我再走。”
空間打得低,梁昭的肩膀露在了外面,顧孟然拽着被子一角往上提了一把,正準備給他掖好,餘光無意掃過梁昭的脖頸,捏着被子的手突然停頓在半空中。
高熱不退,梁昭修長的脖頸覆着一層薄薄的汗水,燈光照下來頗有光澤,因此顧孟然可以清楚地看見,喉結左側多出一顆格外顯眼的紅疹。
太誇張了,上午到現在不過幾個小時,怎麽會這樣……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顧孟然還是被這突然冒出來的紅疹吓了一跳,回想上午看到的,那些如拳頭一般大,将皮膚撐到透明的水泡,雞皮疙瘩瞬間爬滿顧孟然的胳膊。
“孟然?”明顯的走神讓梁昭看出了端倪,他意識到什麽,伸手就要去掀被子。
一個病號哪比得上正常人的反應,顧孟然眼疾手快,覆手按在他胸口,輕輕拍了兩下,“沒、沒事,快睡覺。”
梁昭顯然不相信,一臉狐疑地看着他。
顧孟然壓下籠罩在頭頂的恐懼,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好吧,就是感覺……你的喉結比我大好多。好了好了,不聊了,你趕緊閉上眼睛睡覺。”
“好。”梁昭應了一聲,緩緩閉上眼。
白天睡了很久,梁昭以為自己會睡不着。本意是閉上眼睛裝睡,讓顧孟然放心離開,不料閉眼不到五分鐘,突如其來的倦意拉着他一點一點地下沉。
睡着了,意識卻很清醒。
梁昭做了一個夢,一個奇怪又極為漫長的夢。
夢境将他拉回到多年前,奶奶住院前夕,他仿佛坐在電影院裏的觀衆,看着奶奶查出癌症,日漸消瘦,最後在他面前徹底失去生機,變成一盒毫無溫度的骨灰。
畫面一轉,梁昭帶着為數不多的行李,告別學校,開始了他的流浪之旅。他做過汽修工,端過盤子洗過碗,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也沒有什麽想要的,純粹為活着而活。
直到某天,他在網上看到一則招聘啓事——海員招聘。
工資高,長期在海上漂泊,通常十天半個月都很難着陸。梁昭心動了,不是因為工資,單純覺得那樣的生活适合自己,他就應該在海上飄着,了無牽挂,無須靠岸。
但後來他還是沒能成為一名海員,因為走到海員培訓中心門口時,剃刀懸在頭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六根不淨,仍有放不下的執念,斬不斷的紅塵。
梁昭端坐“電影院”,看當年的自己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四處打聽顧孟然的消息。而後得知他在新京,梁昭買了當天晚上的火車站票,一路站到新京。
沒有成為海員,他成了一名船員,漂流在雲田與新京之間,每逢輪休去新京大學走一圈。
不刻意尋找,不刻意接近,遠遠看一眼就好。
重溫往事并不美好,更多的是尴尬,為曾經的所作所為,為曾經如陰溝老鼠的自己,自慚形穢。
畫面一幕幕閃過,時間來到顧孟然主動聯系他的那天。
梁昭對這一部分很感興趣,看得非常認真,因為他知道自己當時在做什麽,所以在心裏默數,顧孟然還有多久打來電話。
十、九、八……
倒計時完畢,電話鈴聲依然沒有響起。
梁昭還以為記錯了,可接下來,畫面飛快閃過,火山噴發、地震、極端高溫、強降雨……
那通沒電話似乎産生了蝴蝶效應,災難相繼發生,陸地逐漸淹沒,梁昭沒有接到電話,沒有登上風翼號,沒有與顧孟然重逢,他始終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