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困境
第88章 第 88 章 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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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然, 孟然?”
船艙裏的人徹底石化,任憑梁昭怎麽叫都沒有反應。
望遠鏡搖搖欲墜,脫離掌控滑向水中, 顧孟然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 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抽走的靈魂,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
沾到水之前, 梁昭伸手将望遠鏡撈回船艙, 而後他握住顧孟然劇烈顫抖的手, 神情嚴肅,語氣輕柔:“別怕, 別擔心, 坐穩,我們先回去。”
夢到過顧孟然落水的那一天, 梁昭自然見過永躍號。
雖然僅是在夢裏遠遠地看了一眼,不清楚船上具體發生了什麽, 但顧孟然這反應,定然有令他害怕且恐懼的事情。
一個相同的夢, 除接連爆發的天災與顧孟然, 夢境裏的游輪也出現在了現實,梁昭恍然有種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感覺。
沒有時間糾結這些了, 直覺告訴他這艘游輪非常危險, 梁昭只用了三秒鐘來思考,當即擰動油門,操控柴油小船掉頭。
“轟, 轟轟轟——”
發動機就在面前,第一聲轟鳴炸響時,梁昭并未在意, 因為柴油發動機的聲音本來就很嘈雜。可船頭劃破水面原地掉了個頭,宛若雷鳴的聲響驟然從身後傳來,好似開了立體環繞效果,層層疊疊地将他們包圍起來。
有人,不,有船靠過來了,還不止一艘。
梁昭第一反應就是加速跑,而擰動油門往前蹿出一段距離,他突然意識到,往哪跑?把人帶去風翼號?或是沿着出湖口往外跑?
不論哪種選擇,風翼號都有暴露的風險。
現在連船帶人躲進空間也來不及了,距離不算遠,透過朦胧的水霧已經可以看到模糊的輪廓,如果他們就此消失,怕是掘地三尺都要把他們翻出來。
僅是一瞬間的遲疑,追在身後的船只越來越近,梁昭回頭看了一眼,四艘帶發動機的皮筏艇,每艘船上都有兩到三個人。
船上的人影依稀可見,一聲聲嘹亮的高呼蓋過嗡鳴回蕩開:
“什麽人?誰老子站住!”
“前面的人,立刻減速停船!”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猶豫再三,梁昭還是選擇了減速停船,而這時,丢了魂的顧孟然回過神,只見他掌心輕輕往船艙一放,三袋子佛手瓜頓時消失不見。
轟鳴聲消散,被船只攪亂的水面漸漸平靜,柴油小船停穩,四艘皮筏艇立刻圍了上來,東南西北各占一面,船挨着船,将柴油艇密不透風地夾在最中間。
四艘船,十個人,十雙眼睛直勾勾地将他們盯着,仿佛在動物園裏參觀動物,一個個橫眉豎眼,肆無忌憚地打量。
一群人圍上來後,顧孟然始終坐在船內一動不動,但他的臉色異常蒼白,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沒事。”梁昭松開船舵,當着所有人的面,若無其事地握住顧孟然的手。待顧孟然的情緒漸漸穩定,他這才擡頭看向其他人,似有不解地問道:“你們是?有什麽事嗎?”
“我們?哈哈哈……”
正前方皮筏艇內,一個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站起身,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彎着腰哈哈大笑,但僅僅幾秒過後,男人瞬間變臉,擡腳猛地踹向柴油艇。
“給你臉是不是?還我們是誰,老子是爹!剛剛叫你們停船聽不見是嗎?耳朵是擺設?跑啊,給老子繼續跑啊!”
一腳接一腳,柴油艇被踹的哐哐作響,随男人的動作而搖晃起來。
自家小船被人這般粗暴蠻橫的對待,梁昭的臉色相當難看。忍一時風平浪靜,他拇指輕輕摩挲顧孟然的手背,壓下心中翻湧的怒火。
忍一忍确實奏效,男人踢了幾腳自覺無趣,抽回腳站在船頭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兩人,“你們是幹什麽的?為什麽在這附近晃悠?”
壓根沒給人張嘴的機會,兩秒不到,另一男人旋即大吼道:“問你們話呢,怎麽,耳朵不好使嘴巴也啞了?”
沒有認慫,也沒有刻意讨好,梁昭看着那個擁有話語權的中年男人,帶了幾分茫然道:“怪了,我們在自己村口晃悠有什麽問題?我還沒問你們呢,你們在我們村口做什麽?”
“你們村?你們也是石金村的人?”沒有因梁昭的态度惱羞成怒,聽到他的話,中年男人挑眉看着梁昭,目光中夾雜着一絲質疑。
沒有發火,知道村子的名字,這人有點奇怪……
梁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順着對方話道:“當然,附近就我們一個村。”
“是嗎?”男人态度明顯友善了不少,半信半疑道:“那你們剛才跑什麽?”
見事情有轉機,梁昭态度緩和,低聲笑道:“大哥,回家的路上一群陌生人堵在你家巷子門口,換你你跑不跑?”
“有點道理啊,那後來呢,為什麽又不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一家老小還在村裏。”
“哈哈哈!”男人被他逗笑了,捂着肚子一陣兒樂。
不過人就是這麽的喜怒無常,上一秒還在嘻嘻哈哈,下一秒,男人下巴一擡,扭頭對蜷坐在皮筏艇內,畏畏縮縮的小個子男生說道:“愣着做什麽,不跟你們村裏人打個招呼?”
話落,畏畏縮縮的男生擡頭看了梁昭一眼,又轉動眼睛看了看顧孟然,磕磕巴巴道:“你、你們好。”
“好什麽好,你們一個村的就這麽打招呼?名字都叫不出來?”中年男人臉色陰沉得可怕,說着便擡起腳,似乎想給男生來上一腳。
“二副!”
一聲驚呼阻止了男人,那只腳在半空中頓了頓,慢悠悠地落回原地。而男生卻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吓,條件反射般抱住腦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周奇啊,膽子還是這麽小。”男人俯身湊近,在周奇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跟叔說實話,認識他們嗎?”
“不,不認識……我不認識。”
“哦?”男人松開了手,重新扭頭看向梁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奇了怪,我們同樣來自石金村的周奇不認得你們,請問你們來自哪個石金村啊?”
梁昭面不改色道:“我們是後面才加入的,不認識我們很正常,你可以問他,認不認識段哥、小冬、芳姐。”
聽到這幾個名字,周奇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地擡起頭,“認識,我認——”
“問你了嗎?”男人一個眼刀子甩過去。
本以為運氣不錯,撿兩個落單回去的嘗嘗鮮,誰承想兜兜轉轉還是石金村的人。方建明心癢得不行,但又不敢耽擱船長的計劃,只能壓下心中不悅,朝旁邊皮筏艇擺擺手,“船留下,人帶上去确認一下。”
裝都不帶裝的,說完,他呲着一口大黃牙對梁昭笑了笑,“誤會一場,既然是石金村的兄弟,那都是朋友。我們船長在你們村裏做客呢,說不定以後都是一家人。”
“柴油艇留下,坐我們的皮筏艇。”
“趕緊的,動作快點。”
……
上岸去村裏好過登上游輪,梁昭徹底放棄了抵抗,攙着顧孟然坐上別人的皮筏艇,伴随一陣刺耳的嗡鳴來到岸邊。
游輪離岸很近,上岸時,梁昭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
雨一直在下,二樓開闊的露天甲板卻人頭攢動,幾十個人趴在護欄上探頭探腦地張望,有男有女,全是年輕人,無一例外。
為了确認他們的身份,有三個男人陪他們一同進村。
聽那人說,船長在村裏做客,梁昭并不關心村子裏情況,但船長必然不可能獨自一人,他只關心,如若村裏人說漏了嘴,他該如何帶着顧孟然脫身。
水已經漲到了村口,沒給梁昭思考對策的時間,三個男人仿佛來過無數次,輕車熟路地帶着他們穿過巷道,來到村裏最大的石屋,也就是芳姐家。
房門大敞開,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村民。他們完全沒有害怕、恐懼,抑或危機感,一個個伸長脖子往門裏瞅,似乎只是單純地紮堆湊熱鬧。
在村裏幹了好幾個月的活兒,這一年裏也沒少走動,村民基本認識梁昭和顧孟然。看到他倆從拐角走出來,幾位相熟的嬢嬢和他們打了聲招呼。
不過她們還算警惕,看到兩人神情凝重,且前面還有陌生人,僅僅是打個招呼,并未多言。
過了這一關便無須擔心,因為芳姐是個聰明人。
艱難穿過人群,擠進堂屋,屋裏依舊一大群人。
屋內沒有桌子,僅有兩把椅子,二三十個男人靠着右側牆壁站成幾排,一個個姿态閑散,站沒站相,和災前大街上那種不務正業的街溜子別無二致。
而僅有的兩把椅子坐着芳姐,一個溫文儒雅的陌生中年男人。
男人長相斯文,舉止得體,穿着打扮和氣質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一把破木頭凳子愣是給他坐出了幾分優雅,如果不是明擺在面前,很難将他和那群街溜子聯系到一起。
五個人一同進屋,動靜自然不小。
屋裏衆人齊刷刷地朝他們看過來,顧孟然毫無反應,而中間那個氣定神閑的男人只是随意擡眼一瞥,梁昭能清楚地感受到,掌心裏的那只手正劇烈顫抖。